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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祸/宝钞 第2节

作者:拏依伽 字数:22471 更新:2021-12-14 01:57:54

    尸首捞上来了之后,经午作和家属证实,正是三个月前被掘了坟墓的吴州大富,何日康。

    而随着一具尸体浮出水面,从昨晚开始,失窃的男尸全都陆陆续续冒出水面,被一一打捞上来。

    看着那些嚎啕大哭的受害者亲眷,白蟾宫眼底微微有些震动,他收回目光,问“福叔,最近可有什么线索”

    老蜉蝣将船停在湖面上,略有些沙哑的声音缓缓道“谈不上什么线索,只是我发现,这些离奇暴毙的人,生前都曾接触过一样东西。”

    白蟾宫不解“什么东西”

    福叔道“一张人皮画屏,据说是从西域传来中原,被一个商贾高价买下,可不知怎么会传到吴州。”

    白蟾宫蹙眉,垂眸思索起来“案发几次,我都不曾见到过被害人屋中有什么人皮画屏。”

    “这正是蹊跷的地方,”福叔点头,“每死一个人,人皮画屏就会凭空消失,之后又会凭空出现在下一个人手中。可是,虽然有不少人知道画屏的存在,真正见过的人却寥寥无几,恐怕只有这些死人才接触过,知道的人大多只隐约听说画屏上画着一个绝色美人。肖时书最近就在查人皮画屏的事,可惜至今毫无头绪。”

    福叔口中所说的肖时书,是今年回乡省亲的新科状元,本为庶出,生母乃是其父正室跟前的一名丫鬟,因其父酒后乱性,才有他的出生。后来肖时书出外求学,生母被心肠歹毒的正室赶出家宅,病死荒庙,直到奇年之后的今天,肖时书金榜题名返乡,才得悉其母已亡的噩耗。他悲愤交加之际,本欲登科之日替亡母讨回公道,取回名分,慰亡母在天之灵,却没想到吴州城会发生一连串命案,因而行程受累,直到现在都迟迟未返京上任。

    肖时书虽年纪轻轻,还不怎么懂得官场之道,却好在比吴州府尹更为清廉,百姓见他对生母的孝心,又凡事都为大家着想,因此多少对他颇为信任,吴州城命案一事,这个刚来不久的新科状元倒成了大伙儿的主心骨。

    岸边熙攘的人群里,瘦高的新科状元肖时书正与一帮官差认真勘查案情,身形虽很单薄,但浑身正气凛然,给人极为可靠的感觉。

    福叔认得肖时书,是因他曾对肖时书的生母有埋骨之恩,肖时书得知此事之后,逗留吴州这半年,没少与福叔接触,对福叔十分尊敬,因此福叔所打听到的消息,也多是从肖时书嘴里听来,是绝对可靠的。

    远远望着眉头紧锁的肖时书,白蟾宫继续问“除了那张画屏,还有什么发现吗”

    福叔想了想,道“每一具男尸皆身穿寿衣,这是因为入殓下葬之后失窃所致。尸体的肚皮受外力被撕开很大一条口子,里面的五脏六腑全都被掏空,是人死后所为,跟最近城里有关红衣女鬼的流言不谋而合。或许,女鬼传言和人皮画屏有着什么关系。”

    白蟾宫闻言,若有所思“这么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人皮画屏,”他抬首看向坐在船头的老蜉蝣,点头道,“我会从这方面着手调查,若是肖时书那边有什么动静,还望福叔及时告知。”

    福叔朗声笑了笑,摆手对白蟾宫说“白官人不用跟我客气,要是知道些什么,小老儿定会告知官人的。”

    白蟾宫点头谢过,正想看看岸边又有何发现,眼角却忽而瞥到湖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只小船。

    他有些奇怪,仔细一瞧,顿时神色微变,支起身子从窗口望出去,好像想要确定什么,下一刻立马回头对船头的老翁有些急切地叫道“福叔,快离开这里”

    福叔见他神色骤变,二话不说,忙起身抓起船桨摇摆起来,一边有些紧张地不解问“白官人,出什么事了”

    白蟾宫紧紧蹙着,凝视着湖上不远处那只朝着他们缓缓摇来的小船,低沉的声音就好似一潭深水,轻轻吐出了四个字“麻烦来了。”

    福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也注意到了那只小船,心底不由觉得有些奇怪,现下因打捞尸体的关系,船家都被官府征去了,他能陪着白蟾宫,是因为用了障眼法,没人能看见他们。那只小船到底是何时出现的,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而且,看它的方向显然是冲着他们而来。

    “奇怪”可仔细一看,福叔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与普通的泛湖小舟相比,有些说不出的不协调,“那船身周围,好像有神”话还未说完,福叔恍然大悟,脸色霎变,就在此刻,突然被白蟾宫的一声大喝吓了一跳。

    “避开它”

    不再想那么多,福叔心中一凛,咬牙加快摇船的速度,往湖的另一边摇去。

    白蟾宫见那只船紧追不舍,眉头蹙得愈发的紧,他身形微顿,纤细的五指好似拨弦一弹,指缝间瞬息弹出两根红线,从窗口迸出,宛若蛛丝密密缠住船身,只是片刻,小船便好似被裹成了一只血红的茧。

    “福叔”

    听到白蟾宫的喊声,老蜉蝣忙在船身被红线全然包裹之前跳进了船舱。

    “隐”与此同时,白蟾宫沉声一喝,刹那间,整个被红线包裹的船,瞬息消失在了湖面上。

    “哎呀神君,那只船不见了”另一边,穷追不舍的小船上,摇船的小山神木鱼回头惊慌地大叫道。

    阖桑从船舱内走出来,四下望了望湖面,果真见那只久久徘徊岸边的小船突然消失不见了,思及方才看到的那一幕,那红色的线极为眼熟,顿时便觉得又被人摆了一道,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自言自语道“生死线钱孝儿,你这个奸商”

    “神君,怎么办”木鱼问他。

    阖桑本是温雅的脸上,此刻阴晴不定,下一刻,他阴气沉沉地高声道“给我打出来”

    “是”

    木鱼得令,咧嘴一笑,兴致冲冲地抄动船桨朝着平静的湖面就是猛然一拍,平静的湖面立刻巨浪翻滚,恍若巨龙翻江倒海一般,被炸出一道几十丈高的水花。

    阖桑见状一愣,黑着一张脸将扇子一把拍到木鱼的脑袋上,骂道“笨蛋你是想把吴州城给我淹了是不是”

    木鱼吃痛哎哟叫了一声,有些委屈地揉着脑袋收回了手中的力道,五指隔空往回一抓,那方才惊起的巨浪瞬息原封不动地又落了回去。

    他支着脑袋朝湖面看去,撅着嘴说“神君,他们跑远了”这么大的动静,那只消失的小船都没有出来,看来早已不在西湖了。

    阖桑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角,摆摆手道“罢了”

    他抬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小船消失的地方,许久,忽而勾唇浅笑了起来,沉声低吟“来日方长”

    白蟾宫,有意思

    既然用到了生死线,就是存心想避开他。莫说小山神木鱼破不了钱孝儿的生死线所织出的结界,就算他神骨未锁,神力沛然,也不一定能将其破开。

    钱孝儿此人,是个怪胎,他并非道中之人,是三界六道中的一个异类,非人非鬼,非仙非神,非妖非魔,更非佛界中人,这世上无人能克他命宫,他的“义庄”更是飘忽不定,只要有钱,就可以在他的“义庄”逗留数日,或是避过生死祸劫,或是向他买来一切世上不能买卖之物。

    生死线,就是其中一物。

    此线非鬼神之力可察,变幻多端,阖桑倒是没想到,钱孝儿居然会将此物买卖给白蟾宫。他忽而很好奇,白蟾宫是用什么东西换得此物,他可不信区区银两就能得到三界六道梦寐以求的生死线。

    原本一夜过去,阖桑是想会会这个令自己看傻眼的美人,一大早从山上下来,连误入鬼寺的褚宁生都被他抛之脑后了,却不想白蟾宫居然明目张胆地躲着他,这可让阖桑觉得郁闷之极。想想多少美人对他投怀送抱都来不及,可偏偏这个白蟾宫三番两次都不识时务,看起来又不像欲擒故纵的把戏,难道他黑帝五子已如蛇蝎令人唯恐避之而不及了

    失望之际,转念想想,阖桑又觉得此行下凡,倒是遇到了好玩儿的人,愈发有趣了。

    反正现下又没逮到白蟾宫,不如就四处游玩游玩,就像方才他说的一样,他被贬下凡,时间多得是,来日方长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回

    深山竹林间,一条九曲小池开满了白色的莲花,白蟾宫飞身踩上荷叶,几度起落,停在了一个水潭前,潭前崖壁上挂着一缕瀑布,泉水汹涌落下,嘈杂的水声不绝于耳。

    他抬脚朝着水帘走去,十指间变出几根生死线,两手交织,十指拨弄几下,好似凡间的小童儿翻花绳,抬手一张,片刻便织成了一把偌大的红伞,他举起红伞,避过头顶的水帘朝里走去,片刻便消失在了水幕之后。

    夜晚“义庄”行踪不定,白日里,钱孝儿的鬼客栈会找一处有水的地方扎定根基。

    青烟竹林,九曲白莲,就是“义庄”所在的象征。三界六道便有“孤烟吐雾青竹叶,九曲碧波白莲花”这样一句诗流出,以示“义庄”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和外面的竹林白莲相反的是,义庄的地界,是很荒凉的,满目黄土,四处飞沙走石,往上看不清天,望不见日月,往下看不清路,不见极限所在,像极了一条黄泉之路没有尽头,没有方向。

    如此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便能看见一座孤零零的木质大门,大门上的匾额上寥寥书着“义庄”二字,只有一盏惨白的灯笼,摇摇晃晃、忽明忽暗地高挂在门边的木杆上。

    耳边的风声阵阵呼啸,宛如厉鬼的呜咽。

    到了晚上,这里更是阴森恐怖。

    白蟾宫收起红伞,生死线立马化开,似几只小虫一样缩回了他的袖中。

    他素白的衣衫被风沙吹得不停翻动,进了大门之后,瞬间,大风就好似被隔绝在了身后的门外,周身的阻力突然消失。

    抬眼看去,前方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寒碜的客栈,白蟾宫走过去,推开两扇大门,混杂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妖魔鬼怪,神佛仙人,其中这个人,是指的勉强能不受其影响的修道人。

    这就是钱孝儿不做活人买卖的原因之一,因为凡人的肉体根本承受不了这些气息。

    几个样貌丑陋的妖魔鬼怪在一旁嘀嘀咕咕,看到白蟾宫时,直傻了眼。

    “来了来了”

    “就是他就是”

    “据说他就是钱老板的相好”

    “是吗长得确实不错,是个小娘子还是小白脸儿”

    “没见前面是平的么是个带把儿的”

    “哦原来钱老板好这一口儿啊不过这小白脸儿确实长得漂亮,嘿嘿”

    “两只路引。”恍若不闻地走到柜台前,白蟾宫将昨晚用黄纸包好的冤魂放在桌上,并在旁边放了两锭银子。

    钱孝儿惬意地坐在柜台后,执着烟杆吞云吐雾,掀起眼帘淡淡瞥了白蟾宫一眼,随口问了句“昨晚睡得可好”抬起一只手,懒懒地收好桌上的东西。

    白蟾宫挑了最近的一张桌子,背对着钱孝儿坐了下来,略有些疲惫地抵着额头摇了摇“怎么睡得着苏姑娘这次,竟然将书生打昏了。”

    钱孝儿低笑一声“真是心有灵犀,五公子昨晚也辗转难眠。”

    白蟾宫蹙眉“我今日来得这么晚,就是为了避免和他碰面,想不到他连书生都不管,直接追到了西湖。”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问钱孝儿,“他真的是黑帝五子,雅五公子阖桑”

    “问我”钱孝儿略觉得白蟾宫问得有趣,慵懒地勾着嘴角,转身朝着一边的柱子磕了磕烟杆,接着说,“何不亲自去问他”

    抬头对端茶送水的小厮阿大礼貌地笑了笑,白蟾宫对钱孝儿说“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和他有任何交集。你是知道的,我做的这些事,一来要避地府追查,二来要避上界耳目。他是黑帝五子,无论如何,与他接触过多,都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故意避开他,直到现在才来义庄。

    黄纸包裹的冤魂原本就失了精元,浑浑噩噩的没有地府路引,无法如常转世投胎,多年来,除了被白蟾宫故意引去伽蓝寺的男子,其余被倌兴哥所害的冤魂,都是被他收集送到义庄,钱货买卖,经由钱孝儿之手送入地府。

    今日晌午才到此地,比以前晚了许久。

    钱孝儿听出白蟾宫话里有话,他支起身子,想起昨晚一枚金叶子就卖了白蟾宫的名字,笑得更是欢快,只是吐出的话却少了几分温度“下回随便将麻烦丢给我,可不就是这么简单了事了。”

    这里虽是异途歧路,可他一向不太喜欢装模作样的上界人,妖魔鬼怪再丑恶,也比过人面兽心。说起来,不做凡人买卖,也是因为人心不足,贪得无厌,看起来面慈心善,说不定就是个衣冠禽兽,比鬼神还要可怕,还要麻烦。

    他钱孝儿爱财,并不代表他喜欢麻烦。

    白蟾宫默不作声,多年来,也算摸清了钱孝儿的脾性,因此转移话题说道“那么,关于黑帝五子的事,若是就此打住,我一定铭感于心。”

    知道的越多,兴趣也就会越大,他不希望钱孝儿告诉太多的事给那个黑帝五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难得的,钱孝儿居然没有开口要钱,而是抽了半晌烟,突然对白蟾宫说“还有十几日就是月圆之夜,你再不蜕皮渡劫,这身臭皮囊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他说这话时,狭长的凤目散去满眸的懒散,隐隐约约的似是有些严肃。

    白蟾宫喝了一口茶,沉声坚决地拒绝说“我现在还不能渡劫。”

    钱孝儿接着道“你和青鱼精的约定,止于你渡劫之日,就算你一拖再拖,始终不可能拖到你心满意足的时候,你明明知道,青鱼精”

    白蟾宫打断他的话“只要时间足够就行了,其他的,到时再说,”

    两人间,一阵沉默。

    片刻,白蟾宫朝柜台后的钱孝儿伸出一只手,对他说“招魂伞还我。”

    钱孝儿吐出一口烟雾,瞪了他一眼,只是目光太过懒散,看起来没有几分气势。

    他从柜台后取出那把挂着铜铃的红锦艳伞,放进白蟾宫手里,当白蟾宫收手欲拿回去时,却又突然收紧红伞,抽了回来。

    “当初给你招魂伞和生死线,是助你得偿夙愿,早日了了心事。如今你因五公子弃了招魂伞,你说这是孽还是缘”他带着几分玩味问白蟾宫,见白蟾宫抿着双唇,缄口不答,突然眼神一变,正色道,“白蟾宫,你要明白,这两件宝物不仅是神兵利器,伞里还有三十几缕被你所害的冤魂,你迟早要还清这份债的。”

    白蟾宫身形微僵,垂下头,墨黑的眸子深处恍似有什么划过,许久,才低声回道“我明白。”

    钱孝儿无声摇了摇头,将红伞放进了他的手中,叹息道“希望你真的明白。”

    白蟾宫收好红伞,没再多言,他起身背对钱孝儿挥了挥手,看似洒脱地轻声笑道“下次再来。”

    钱孝儿闻言立刻高呼起来“下次别来了”然而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一片刻。

    转眼收回目光,突然看到满屋子的妖魔鬼怪,还在咕隆咽口水,人都走远了,哈喇子还没收回去,钱孝儿脸色一沉,烟杆猛敲桌面,厉声道,“口水滴到桌上的,加钱”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回

    白蟾宫刚进伽蓝寺,就看见已经醒来的褚宁生撅着屁股在草丛里找什么。

    “褚兄,你在做什么”

    褚宁生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是白蟾宫,抚了抚胸口,又撅起屁股,在地上爬来爬去找上找下“白兄,我在找我的银子昨晚我听到有人在唱歌,还以为这里有人住,就想出门去拜会拜会,结果出门没走几步就被人打了一棍,好像头撞到了石灯上,后来发生什么什么就不知道了,醒来之后银子也不见了”他苦着一张脸对身后的白蟾宫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白蟾宫,“对了,白兄是你把我搬回房间的吧真是失礼了,让你费那么大的劲把我弄回房间。”说着,回头对白蟾宫作了一礼,他现在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好似在给白蟾宫行大礼,有些滑稽,白蟾宫没忍住,轻笑了出来。

    褚宁生一边翻找,一边还小声嘀咕着“这银子到底去哪儿了,明明应该就在这一带的”

    白蟾宫虽觉得现在的褚宁生很有趣,只是他现在实是疲累得紧,便对褚宁生说“你慢慢找,我先去休息一会儿,要是还没找到,再来找我吧,我帮你。”

    褚宁生点了点头,除了丢失的银两,哪还有半分心思放在他人身上,况且他也不好意思再去麻烦白蟾宫,而且白蟾宫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

    可是,白蟾宫没走几步,刚拿回来的招魂伞,伞角上那几十个小铜铃忽而又急促地响了起来,他脸色一变,只觉得更加累了。

    褚宁生听到铃声,有些好奇地转头闻声寻去,见白蟾宫手中握着一把很奇怪的红伞,便低声问“这伞怎么这么多铃铛,还在响呢”

    白蟾宫垂首看着红伞一宿,突然闭目叹了一声,低声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有人来了,我先进去了。”不等褚宁生说话,就快步向屋舍走去。

    “啊那我”

    看着白蟾宫迅速离开的背影,褚宁生抓了抓脑袋,不明白白蟾宫怎么突然就急匆匆的走了,想了想,还是先找回银子要紧,便又撅起屁股在草丛里爬来爬去。

    “褚宁生,你这是在找蚂蚁洞”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褚宁生一个激灵,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还没看清人影,转身就大叫着扑了过去“恩公”

    “停你离我远点儿”阖桑立刻打开扇子挡在褚宁生脸上,避瘟疫似的将他隔远。

    褚宁生心底原本很是激动,一见阖桑此举,顿时觉得有些委屈,两只手攀着扇子边缘,可怜兮兮地问小声阖桑“恩公,你怎么会在这儿是来找我的吗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说着说着,又想起昨晚莫名其妙丢了的银子,更是委屈了,“恩公,我对不起你,你给我的银子又不见了”

    “早就料到了。”阖桑收回扇子,无可救药地瞥了眼褚宁生,他根本就没指望过褚宁生能好好用掉那些银子。

    只是,他可没想到,经过一夜,这个倒霉蛋还活得好好的。

    之前追丢了白蟾宫,让木鱼载着他游了一圈西湖散心,突然记起褚宁生还在伽蓝寺,还以为这个瘟神肯定被厉鬼吃得骨头都不剩了,想不到他来此一看,这个穷酸书生居然还活生生地在找银子,浑然不知自己和一只蛇妖住在猛鬼寺庙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里是不是还有人住”阖桑摇着扇子,打量起这个所谓的猛鬼古刹,昨晚天色太暗,他没来得及看清楚,此时一看,确实十分破落,看起来荒废已久了。并且,四处妖气冲天,特别是东边的那座宝塔,即使青天白日,都笼罩着一股厚重的黑气。

    褚宁生见阖桑问话,忙趁机走近他,献宝似的回道“有啊,我和白兄。哦,他叫白蟾宫,是来吴州游西湖的,昨天在西湖边救了我一命,我听他说他住在这寺庙里,所以,就和他结伴在这座古刹落脚了。”

    阖桑点点头,一边朝着西面隐有人迹的屋舍走去,一边随意问道“晚上没看到什么吧”

    褚宁生跟在他身后,没听明白阖桑指的是什么,一脸天真地问“看到什么”

    阖桑顿住脚步,忽而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褚宁生,直盯得书生毛骨悚然,才冷飕飕地吐出一个字“鬼”

    书生一听,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脸色骤变,两只腿开始发软,他一把抱住阖桑的胳膊,惊恐地环顾伽蓝寺周围,不敢置信地结结巴巴问“这这这这里有有鬼”

    阖桑合上扇子,一下打开褚宁生的手,厉声斥道“叫你离我远点儿挨着你我又该倒霉了”

    “恩公”

    褚宁生两手被打得生痛,抬头见阖桑还往屋舍走去,忙跟上去,战战兢兢地问,“恩公,你不是说这里有”他压低声音,“那个东西么那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趁天黑之前回吴州城里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小生平生也没做过亏心事,可可还是挺瘆人的啊对了,要是我们回吴州城里,不能留白兄一个人在这里,他还不知道寺里有那个东西我去叫他”说着,作势就往屋里跑。

    “回来”阖桑提着书生的领子将他扯了回来,对他勾唇一笑,风流倜傥道,“换什么换,就住这儿了跟着你黑店没少住,我还没住过凶宅呢鬼越凶,才越有意思。”

    褚宁生闻言,哭都哭不出来了“恩公,你别开玩笑了”

    阖桑放开他,抬脚往前走去“谁跟你开玩笑,你住哪间”

    褚宁生跟在他后面,不情不愿地指着自己住的房间说“就前面那间。”四处张望了下,又结结巴巴地问,“恩公,是不是真的有有那个啊”

    阖桑没理他,答非所问“你说的那个白兄又住哪儿”

    褚宁生又指了指另一边的一间房,阖桑没再说话,只盯着褚宁生指的房间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两人一前一后,在褚宁生不停地追问中,走进破旧的屋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回

    阖桑真是觉得奇了怪了,无论怎样掐着时间去逮人,还是接二连三的扑空。明明猜到白蟾宫一定会回伽蓝寺,可他跟着褚宁生找过去,那间所谓的白蟾宫的房间,却空空如也,一个鬼影子也没有,弄得褚宁生还以为自己方才看到了幻觉。

    阖桑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有谁泄露了他的行踪,哪有这么凑巧每次后脚跟来,白蟾宫前脚就不见了的

    可是他下凡以来接触最多的,除了褚宁生这个瘟神,就只有小山神木鱼这个跟屁虫了。两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有那个胆子和心眼跟他故意过不去。若说是上界从中作梗,不想看他风流快活,这么做似乎又太小家子气了。

    难道说,他和白蟾宫真是有缘无分

    想到此处,阖桑轻叹一声。

    “恩公,你在叹什么气”一旁打理房间的褚宁生见阖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停下打扫的动作,持着破笤帚凑近阖桑,好奇地问。

    阖桑站在窗边,抬头看向外面萧瑟的院落,并没有回答褚宁生,似是还在兀自出神。

    哎

    他在心底又是叹息一声,几次有意无意的错过,令他略觉得有些伤神。

    白蟾宫啊白蟾宫,想好好见上他一面,真是不容易。

    不过,缘分这种东西,说起来玄乎,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虽然他追了白蟾宫一路极为不顺,但阖桑并没有想过就此放弃,更何况他对这事一向是极为自信的。他相信,只要主动权紧握在自己手中,加之松弛有度,不一味的死缠烂打,也不过于矜持,软磨硬泡之下,终归还是能得偿所愿的。

    况且,他从不信他雅五公子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正所谓君子柔人情谊,小人爱其声色,谁人又真正抵抗得了他这份细腻的温情蜜意

    这般想着,阖桑不由似有所思地笑了笑。

    他和白蟾宫,绝不是擦肩过客。

    就算是,也必须是他提笔休止,而绝非白蟾宫占尽先机,那种事他想都未曾想过。

    嘶啦一声打开折扇,风流倜傥地摇摆起来。

    褚宁生见他又恼又笑的,此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又好似霍然开朗似的,便有些莫名其妙地问“恩公,你又在笑什么”

    阖桑回头瞄了他一眼,收起扇子,戳住他的额头推开几分,收起表情道“我在想,这不该又是一家黑店吧”

    褚宁生愣了一下,听出阖桑言下之意,虽晓得他是在打趣自己,可还是垂头有些委屈地缩了缩脖子。他心虚地瞥了阖桑一眼,本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双肩一垮,泄气般,转身闷不吭声地继续打扫屋子。

    阖桑摇摇头,看着褚宁生这副任人捏扁搓圆的小媳妇模样,真不明白,这个穷酸书生是怎么活到今时今日的。

    不过,也好在褚宁生跟着他,他想见白蟾宫,恐怕少不了他这个呆头呆脑的穷书生。

    当然,错过了三次,他也不在乎多一两次,这个做事做人,无一例外,就是要多一份耐心,待收获的时候,才会有别样的惊喜。他不介意等,只要结果满意,过程怎样阖桑都无所谓。更何况,这样一来更是有趣之极,他才不会太早就觉得索然无味。

    “恩公,房间打扫好了,”过了一会儿,褚宁生提着笤帚又凑了过来,“恩公,你肚子饿了么我还有些干粮。”

    阖桑瞥了他一眼,想是戏弄也戏弄够了,便点了点头,没在为难他。

    褚宁生低落的心情立刻一扫而空,犹如拨开云雾,扔开笤帚满心欢喜地去翻找自己的行李,没翻一会儿,就发出一声惨叫。

    阖桑立刻头疼起来,有气无力地问“又出什么事了”

    褚宁生缓缓转过身来,手中捧着什么东西,清俊的脸皱成了一团“干粮干粮都被老鼠啃了”

    阖桑抚额,摆摆手,百般无奈地说“算了,我们回城里吧。”

    “回城里”褚宁生眼睛一亮,“我们不住这儿了那我去留封书信给白兄”这里可是闹鬼啊说实话,他其实早就不想继续待下去了,当然是越快离开越好。只是就算离开,也不能留下白蟾宫一人,而且褚宁生想白蟾宫估计还不清楚伽蓝寺的事,不然也不会住在这里这么久。

    “站住”阖桑突然叫住他。

    褚宁生回头“怎么了,恩公”

    “谁说不住这里的”

    褚宁生一听,抓了抓脑袋,一脸不解地问“不是恩公你说的回城里么”

    阖桑淡淡笑了一声,打开折扇,优哉游哉地往屋外踱去,对褚宁生说“我有说不回寺里吗”见傻书生认真回想着自己的话,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合扇敲了一记书生的肩膀,便指着门外说了两字,“走吧。”接着大步走了出去。

    褚宁生回过神来,慢慢回味过来阖桑根本没有离开伽蓝寺的打算,此时回城可能就只为填饱肚子罢了,虽有些失望,却又有些没奈何,只得放下书篓,追了出去。

    之前与小山神木鱼分别时,阖桑曾吩咐过他去查查白蟾宫的底细,昨晚在“义庄”,除了一个名字,对于其他的事,钱孝儿一概缄口不言,不论阖桑如何威逼利诱,半字都未套出来,真是急煞他也。

    难得知晓白蟾宫之事的,是掉进钱眼的“义庄”老板钱孝儿,可偏偏关于白蟾宫的事,钱孝儿会一反视财如命的性子,守口如瓶,阖桑恼怒之际,又不禁很好奇,这个白蟾宫是怎么做到,让钱孝儿用金子也不肯吐出关于自己半点消息的。

    有趣的是,阖桑隐约看出来,钱孝儿似乎对白蟾宫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虽说不上很特别,但与他人比较起来,终归是个例外。

    既然白蟾宫如此特别,阖桑自然想查清楚,好掂量掂量这次目标的成色,再好生琢磨琢磨,如何将其手到擒来。

    前三次扑空也正是不了解对手所致,想一想,被耍弄也是罪有应得。

    而另一边呢,其实白蟾宫每次能够成功脱身,并非阖桑想得这么复杂,除了生死线能遮人气息,招魂伞里的冤魂对于阖桑这种天家之人的感应也十分强烈,二十几个铜铃一起震动,想不注意都难。

    在褚宁生领着阖桑走进屋舍时,白蟾宫就已经跳窗从屋后离开了,并非如同阖桑所想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离开伽蓝寺之后,白蟾宫来到地精栖身的乱葬岗,变回一条白腻晶莹的小白蛇,缠在一株枯树枝上休憩。因为阖桑的追逐和城里发生的命案,还有褚宁生和伽蓝寺的事,白蟾宫几乎没怎么休息过,到现在实是有些撑不住了,便只得找个相对清净的地方睡上一会儿。

    这一睡便是整整一个下午,只有在阖桑和褚宁生路过乱葬岗的时候,他被惊醒了过来,但看清两人之后又很快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月上云梢了。

    夜晚的乱葬岗,四处都是阴森的鸟叫,野狼低低的呜咽,高低不平的坟堆上,偶尔闪现着一簇簇冷幽幽的磷火,那若隐若现的腐骨气味,伴随着细不可闻的咯吱声,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暗淡的月光下啃食着什么,磨着一排尖尖的细牙。

    “婆婆,有何事”

    睡了一觉,白蟾宫化作的小白蛇,被钉在乱葬岗的老地精叫醒了过来。

    “白官人,坟地里有人鬼鬼祟祟,老婆子见事有蹊跷”地精婆婆苍老的头露在树下的坟堆外,一边向白蟾宫说道,一边看向乱葬岗的另一边。

    白蟾宫从树枝上蜿蜒着游走下来,刚落到地面周身白光一闪,一阵青烟缭绕而起,带缓缓散去,蛇形不在,又化作了那副绝色的皮相。

    “这么晚了,怎会有人来这里”白蟾宫微一蹙眉,若有所思,继而轻微抬首顺着地精婆婆的目光看去,“去看看。”

    清冷的月光,静悄悄地撒在这一片被人遗忘的土地上,白蟾宫跟在遁入土中的地精身后,来到了一处缺了一角的墓碑后,抬头望去,前方不远似是有些动静,借着月光仔细看,像是有人在刨土挖坟,弄出的声响,在这荒郊野外,显得有些突兀。

    他忽而想起吴州城里掘坟弃尸的传言,不禁目光一凛,更加聚神地注视着那挖坟人的一举一动,可随即,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些被弃尸西湖的男人,都有一个很明显的共同点,就是因元阳不泄而死,可这片乱葬岗里,葬的都是些饿死病死的乞丐,或者客死异乡无人认领的外乡人,像那些有家有室的受害人,根本不可能被葬在乱葬岗,那么,若是这人跟那件事有关,他又怎会跑到此处来挖坟偷尸呢

    难道这个人,其实跟那起案件并没有关系,仅仅只是挖坟偷尸而已

    白蟾宫蹙着眉头,满腹疑虑地看着那挖坟人的身影。

    月色下,由于那人是背对着他们,长什么样根本看不见,只能从身形上判断,应该是个年轻男人。此刻,他正挥动手中的锄头大起大落,偶尔会听到低低的喘息声,看样子在此处已经挖了一宿了。

    过了片刻,男人停了下来,俯身蹲了下去,似是在深坑里发现了什么。

    待站起来时,他的怀中抱着什么东西,远远看去,像是门板之类很大一块,他将东西吃力地举起推到地面上,最后从坟坑里爬了出来。

    白蟾宫仔细去看那被男人从坟坑中挖出的东西,起初由于光线和距离的关系模模糊糊的,并没认出是什么东西。可待月亮从乌云后露出,冰冷的月光洒在那东西上,轮廓渐显,白蟾宫定睛一看,顿时神色猛然一变,甚至整个人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是的,若是他没看错,那是他从未想到过会在乱葬岗见到的东西

    一张精美绝伦的蝉翼画屏

    可说来有些奇怪,那画屏从坟土中挖出来,却没有沾上丁点泥土,就好似油脂一样光滑,淡淡泛着一层异样的乳色光晕。

    男人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了擦画屏,白蟾宫清楚地看到,那扇屏上隐约画着一个红衣美人,用色十分鲜亮讲究,画作手法极为细腻,即使隔得这么远,单凭着月光也宛若跃然屏上,真实得就像是活着的美人被镶进了画屏之中,有着一种令人说不出的震撼。

    白蟾宫的眉头愈皱愈紧。

    怎会如此凑巧,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张画屏,还是在这么诡异的地点。

    难道,福叔口中的人皮美屏,就是眼前这张由男人从乱葬岗里挖出来的画屏

    可是,他又想不明白,消失的人皮美屏,有什么理由会出现在乱葬岗,还被埋在坟地里,三更半夜被这个男人挖出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静悄悄的乱葬岗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四周传来人和刀出鞘的声音,其中有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中气十足的大喝了一声。

    “何月康”

    白蟾宫循声看去,竟见新科状元肖时书带着一群官差,将地上浑身沾满坟土的男人围了起来

    突然出现这么多人,白蟾宫有些诧异,他往后退了几步,藏匿在墓碑后并未现身,只是静观其变,想看看眼下到底是何状况,肖时书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把这个偷尸贼抓起来”这时候,肖时书一声令下,官差立刻上前将呆在画屏上的男人架住了双臂。

    “你们你们做什么”男人如梦初醒,大吼大叫起来,“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吴州大福何月康你们敢对我动手我舅舅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敢动我一根汗毛,你们都要人头落地放开我放开我”

    肖时书恍若未闻,冷着一张脸,一抚袖,对押住何月康的官差厉声道“把他押回去”

    “是,大人”

    “放开我,放开我临娘临娘”

    很快,突然出现的一行人,打着火把,押着何月康,带着那张画屏离开了乱葬岗,嘈杂的脚步声,与何月康惊恐癫狂的吼叫声,在这静悄悄的月色下,一会儿就听不清了。

    “白官人,肖时书好像查到了什么线索。”地精婆婆从白蟾宫身边的土堆里冒出头来,若有所思道。

    白蟾宫紧蹙的眉头没有松开分毫,略有些出神地盯着何月康掘出的那个坟坑,突然喃喃自语地吐出了两个字“临娘”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回

    白蟾宫回到伽蓝寺已是夜深正浓,路过山门时,远远看到大雄宝殿后的天王佛殿,有一道金光迸射出来,几乎直冲天际,好似一朵祥云瑞雾笼罩于寺庙上空。

    他驻足了片刻,出神地看着那万丈光芒,忽而垂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继而走进了伽蓝寺里,可往前没走几步,却见一个十分艳色的身影略有些急躁地徘徊在大雄宝殿前,似乎想要进去,又好似畏于宝殿尚余的佛光,只得在门口亦步亦趋。

    白蟾宫仔细一看,不太确定地低唤了声“倌兴哥”

    那纤柔的身影转过身来,内着素色的里衣,外衫极为艳丽,一只白腻浑圆的肩头隐隐从自胸前敞开的领口露出,微微挽了两鬓的青丝,长长地垂在身后,样貌也是极为柔和端正的,似乎略施了些胭脂,猛一看去,雌雄难辨,很是惊艳。

    “白蟾宫你回来得正好”他见到白蟾宫,小巧精致的脸上顿时腾起一股怒意。

    “你在等我”

    倌兴哥气势汹汹冲到白蟾宫面前,可惜他低了白蟾宫几乎半个头,那份气势深深折了不少,看起来不像凤凰孔雀,倒像是一只立尾竖羽的山鸡。

    他举起一根葱白的手指,指着白蟾宫的鼻子说“我不管你从哪找来的靠山和这帮牛鬼蛇神现在,立刻把他们赶出伽蓝寺马上”

    白蟾宫微微蹙眉,侧身避开他的手指,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顿了顿,又道,“再者,我也没有什么靠山。”

    倌兴哥气得浑身发抖,崩溃地双手一挥,一把捂住耳朵,大吵大闹起来“我不管你叫他们马上滚出去吵死人了到处都是红漆的味道,臭死了”他穷追不舍走到白蟾宫面前,面色铁青地继续说,“那些混账东西在这里闹得不安生,抓不到男人,你是想害我被主人罚别忘了白蟾宫,你和主人有约定的你不能干涉他任何事”

    白蟾宫垂目看着他,一字一句缓缓回道“我有干涉过他吗连你我也从未动过,你们引诱不到男人是你们自己的事,找我有何用”

    “你白蟾宫,你不要太嚣张”倌兴哥咬牙切齿地指着他,一口银牙好似都快被咬碎在嘴里。

    见他这副气极的模样,白蟾宫倏尔不带温度地笑了笑“说完了”拨开倌兴哥的手指,侧身掠过了他, “那我进去了。”

    “白蟾宫”

    倌兴哥精致的脸颊狰狞起来,似是被气得狠了,说话开始有些不利索,畏于大雄宝殿的余威,只得在白蟾宫身后大叫道“你你给我等着,白蟾宫,我会让你后悔的,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眼见着白蟾宫无动于衷地进了大雄宝殿,从天王佛殿传来的嘈杂声,顿时令倌兴哥更是火气升腾,他再忍无可忍,转头泼辣地对里骂道“吵吵吵,吵什么吵小心我剪掉你们的舌头”

    白蟾宫走进大雄宝殿,发现破败的大殿从里到外都被人修缮了一通,该漆红漆的漆红漆,该上金漆的上金漆,该翻修的翻修,须弥座上的佛祖石像又变得金光闪闪,华丽尊贵,香案上摆着各式贡品。佛坛最上方伞盖形的藻井内,飞天莲花似曾经栩栩如生,崭新鲜艳。

    “白官人”

    白蟾宫收回略微错愕的目光,循声望去,见一个白衣女子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苏姑娘”他顿了顿,走过去轻声问,“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伽蓝寺虽已无梵香佛荫,但这里始终是佛陀大殿,你多少应该回避一些。”

    “我”苏小慈抬头看向他,张张嘴,只嗫嚅地吐出了一个字。

    “你想找书生”白蟾宫试探着问。

    苏小慈垂头,言辞闪烁间,低声回道“神君带着一帮山精进了寺里,把整个寺庙都翻修了一通。夜里他们聚在天王佛殿,书生跟他们在殿里多时,里面又吵又闹的,我担心书生出事。”

    白蟾宫默了一下,走到一旁,抚了抚香案,纤尘不染“苏姑娘,听白某一句话,书生的事你还是不要再过问了。现下你因为那位神君的辉芒不敢进大殿,可就算神君不在此处,书生就站在你面前,你也不可能接近他。他身上的三盏阳火异常旺盛,十步之内就足以使鬼魂遭受重创,他睡着了,你或许勉强还能接近他,但他若是醒着,你若执意想要亲近他,只能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他转身,定定地望着苏小慈“你可以放心,我现在不会轻易引他去替我打开那扇门。更何况,倌兴哥见到他估计也会躲得远远的,此事暂且搁下。人鬼殊途,苏姑娘还是莫要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尽早找到办法脱身,投胎转世才是。”

    “我明白”苏小慈闻言,头垂得更低了,却又忍不住低声辩驳,“只是我十四岁那年就已身故,死后魂魄飘荡在伽蓝寺,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这个年纪。后来青鱼精占了里,若非因为脸上这块胎记,恐怕我现在也和倌兴哥一样在色诱害人。”

    她缓缓抬起头,夜晚灌进大殿的阴风吹起她额前落下的青丝,露出脸上那块红色的胎记,苏小慈望着须弥台上的金身佛祖,明眸好似天生含有秋水,浅淡的苦笑含着点点绵长的愁苦。

    “这样整整过了六十多年,到现在,我依旧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是什么” 她清柔的声音哀怨透骨,幽幽的,好似似有所动,声音低了下去,片刻才抬首看向白蟾宫,提声说道,“白官人,我不想再待在这里,我想离开,我想知道自己是谁”

    “”白蟾宫沉默,过了许久,叹息一声,略带歉意地对苏小慈说,“对不起,苏姑娘,我不应苛责你。”

    她也只不过,是想尽己所能摆脱眼下的苦境罢了。

    显然,在苏小慈眼里,心地纯良的褚宁生,令她燃起了一丝希望。

    苏小慈浅笑,摇了摇头“白官人,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你我本是萍水相逢,帮我是你对小慈的情分,不帮是安守本分,我不能强求。虽然,我至今好奇你有什么苦衷,困着青鱼精,却又要治好他,你不说我也不能强求,当然我也不会让你难做,只是,白官人你也不能阻止我接近书生。”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半晌,白蟾宫对苏小慈道“那位神君是黑帝五子,人称雅五公子,名叫阖桑,你万事小心吧。”

    苏小慈闻言,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不胜感激道“多谢白官人。”语毕,乘着阴风幽幽飘出了大殿。

    白蟾宫望着她离开的身影,驻足了一会儿,随后收起心神,穿过大雄宝殿,向着人声嘈杂的天王佛殿走去。

    “一定终”

    “两相好”

    “三元郎”

    “四发财”

    “五经魁”

    “六六顺”

    “哈你输了喝酒,喝酒”

    天王佛殿供奉的佛陀与达多塔一样,叫做提婆达多,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佛陀。

    白蟾宫扶门而入,偌大的天王佛殿里,坐了十七八个形貌各异的大汉,个个都当着佛陀的面吃酒吃肉,大声喧闹行酒令,好不自在快活。

    然而,众人却在见到刚进门的白蟾宫时,全然愣住了,整个大殿蓦地鸦雀无声。

    “白兄”这时,混在人群里的褚宁生认出了他,立刻窜了出来,提着衣摆跑到白蟾宫身边。

    白蟾宫目光深沉地扫了眼殿内的大汉们,问褚宁生“你跟他们在一起做什么”这些人看似都与常人无异,实则全是各种山精变幻的。

    褚宁生开心道“这些大哥都是恩公请回来修缮寺庙的好厉害啊,一个下午就全部修好了,连厨房地窖都修好了”

    白蟾宫摇头,他看着褚宁生,真不明白这个傻书生到底是太傻,还是这些山精太会哄人,居然到现在半点疑心都未起。

    “你说的恩公是什么人”他问。

    褚宁生这才想起白蟾宫还未见过阖桑,便拉起他往大殿旁的耳室走去“你跟我来恩公就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回

    “恩公恩公”褚宁生兴奋地大叫着,也不知是否是乐极生悲,左脚踩上右脚,伴随着一阵惨叫,一个扑通摔了个结实,好在他下意识松开了白蟾宫,不然白蟾宫恐怕也得随他摔个跟头。

    “褚兄,你走这么急做什么”白蟾宫上前扶起他,“有无大碍”

    褚宁生揉了揉痛得发麻的膝盖,扶正摔歪的儒帽,尴尬笑了笑“失礼,失礼小生唐突,让白兄见笑了。”说着,又一把拉住白蟾宫,一脸欢欣地转头对坐在窗边的一个人道,“恩公,他就是”

    “且慢,”白蟾宫突然打断褚宁生,他看向窗边那个气质非凡的男人,扬起一抹浅笑道,“我自己来。”松开褚宁生的手,朝男人走去。

    如传言所说,这个黑帝五子的样貌即使在上界都难得一见,俊美之中带着一股明显却又并不违和的狠厉,甚至令那一份风流多情更添几分耐人寻味,让无数女子为其深陷着迷,倾情所有。

    目光落到那只折扇尾部挂着的羊脂小玉牌上,白蟾宫稍稍顿了顿,若不仔细观看,很难察觉出他脸上那一片刻的迟疑,随后不动声色地移了开来。

    男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子,正为他斟酒。白蟾宫见过这个小童子,白天在西湖替阖桑摇船追他的人,正是他,似乎,是个小山神。

    “五公子,”走到阖桑跟前,白蟾宫对着他恭敬地施了一礼,“初次见面,幸会。”言罢,依旧含着浅淡似虚的微笑。

    阖桑端着酒盏的手一顿,缓缓抬头,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一双深邃的眼眸就好似看不穿的宝石,漂亮而沉寂。

    然而,他心底却并非如表面看起来这边冷静。

    早在白蟾宫进入大殿之时,他的眼耳口鼻,就全部紧揪着这个宛如幽月的男子。

    他嗅那股若隐若现的淡淡艳香,就好似一阵无影无形的雾水,穿过大殿,一丝一点勾缠住他的思绪。他听到他澈而沉的声音,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实则却又好似带着一点疲惫。嘴里酒水漾开在唇齿,可此时此刻却好像氤氲出了另一种醉人的香甜,令他莫名的有些醉了。即使太远看不清他的样貌,阖桑却好似已经可以描摹出白蟾宫的每一个轮廓与鬓角。

    直到他就站在眼前,阖桑就这般微微侧头,鲜有表情的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忽而想,这个人应该是他的,只是遗落凡尘太久,太久。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收回凝在白蟾宫身上的目光,阖桑轻描淡写地说,继而又抬扇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他面对着自己坐下来。

    木鱼在旁察言观色,不动声色地走到褚宁生旁边,拉起他朝耳室外走去。

    “少爷,我和书生去招呼那些工人。”

    “可是”褚宁生还想说什么,却很坚决地木鱼拖了出去。

    屋里,顿时只剩下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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