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心思抢破了头。
“喻堂。”柯铭忽然问,“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喻堂抬起视线。
他的眼睫轻轻闪了下,指尖不着痕迹地颤了颤。
他带着监控生命体征的手环,在指示灯闪起来之前,喻堂摸索着按下了一个侧面的按钮。
“你不是喜欢隋驷,喜欢得死去活来吗?”
柯铭看见了闪烁的红灯,他猜到那是生命体征波动的提醒,声音压得更低,盯着喻堂:“你跟他假结婚快三年,现在还没离婚,就为了帮他演戏。你甘心替他做狗,为了他不要钱也不要命,你明知道他喜欢的是我。”
“你以为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他送我的那些礼物,都是你帮忙置办的?隋驷怕我知道了不肯要……我为什么不肯要?”
柯铭看着他,眼睛里渐渐渗出不加掩饰的恶毒:“你送他来酒店跟我约会,你在外面望风,发着烧坐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还上来帮我们收拾……”
柯铭原本只是想说些话来刺激喻堂,不知为什么,一开口就停不住了。
他坚信是喻堂的错。
如果喻堂没有占了那个位置,在他眼前和隋驷对着镜头恩爱了快三年,他其实是能放下那些杂念,真心喜欢隋驷的。
可就是三年里的那些晚上,他看着隋驷身边的喻堂,阴暗一点点滋生出来……
“不是的。”喻堂说,“你说谎。”
柯铭的声音忽然停下。
那些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像是变成了尖刺,尽数卡在他喉咙里,让他精致的五官显得有些怪异:“你说什么?”
“我不记得这些了。”
喻堂:“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们两个真心相爱,你也喜欢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喻堂说,“那我每次看到你,应该都会很痛苦……现在我应当已经不记得你了。”
喻堂看着他:“可我记得你。”
柯铭身形僵了僵。
“你是孤儿院里给我糖,让我在那份接受资助的名单上,把名字改到你后面的人。”
喻堂说:“糖很好吃,所以这件事我不难过。”
他只会忘了那些太难过的事。
柯铭对他做的事,他都还记得:“我记得,我被人用电击器惩罚,你对我说,只要我帮你保密,不告诉别人你也是孤儿院里出来的,就帮我把电击器关上,还答应给我一百万。”
喻堂问他:“我现在还可以要吗?我想做公益,很多人没有书读,我想让他们读书……”
柯铭怕引人注意,外厉内荏地低声呵斥:“喻堂!”
喻堂停下话头。
他不说话,眼睫也一并垂下来,双手放在腿上规矩坐着,肩背很端正。
这是在医院听心理讲座时,对患者的普遍要求。
他的眉眼一向很温和,怎么被人训斥都不会生气,这样坐着,却隐隐显出了一些从前没有过的清冷来。
柯铭忽然留意到喻堂眉睫间的冷汗。
喻堂坐着,深黑的眼睫被冷汗沁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脸色又像过去每天疲于奔命、身心都在重压下时那样,开始白得透明了。
这个发现让柯铭心头稳了稳,他几乎是不屑地冷笑了下,看着负隅顽抗的喻堂,声音压得格外低、一字一顿地凑到他耳边。
“喻特助,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你的隋老师了吗?”
喻堂抬起眼睛。
柯铭甩在桌上了个早准备好的盒子。
那是他前些天替隋驷收拾行李,在隋驷的行李箱里发现的。
两个不起眼的破福袋,他不知道具体来历,却知道这东西一旦拿出来,能要了喻堂的命。
柯铭收了起来,就一直随身带着,没拿出来过。
到了这一步,他究竟想在隋驷身上得到什么,已经拆解不开了……但有一点,喻堂必须消失。
有喻堂在,隋驷就还会再做着东山再起的白日梦
喻堂定定坐着,他伸出手,去开那个盒子。
“宿主!”系统再看不下去,它看着已经到了58的压力值,在整个意识海里砰砰乱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种没有缓冲的人物情绪突然崩溃,会直接反噬给宿主的!”
俞堂在意识海里,伸手压住系统:“不着急,再看看。”
“着急!”系统急得大声放《加勒比海盗》,“把咖啡扣到他们两个头上,掀了桌子就走!OOC就OOC,我们先把让他们电我,让他们电我,宿主——”
俞堂关了系统的立体声喇叭。
他那天险些做了一张PUA技能卡,中途销毁以后,受心理咨询师的暗示疗法启发,忽然意识到可以做一张反PUA的破解类技能卡。
如果今天喻堂能靠自己撑过来,就说明这张技能卡的基本功能测试通过了。
俞堂自己心里有数,他不会拿任务和自己冒险,分心留意着压力值,随时准备在突破59时收回控制权掀了桌子拔腿就跑。
……
下一刻,整个意识海内外忽然都静了静。
压力值大幅回落,飞速掉下了50,喻堂身体的异常反应也一起消失,只剩下额间的隐约薄汗。
柯铭错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钱宾扫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
“……系统。”俞堂把系统的喇叭打开,“怎么回事,按照剧情,这里不是福袋吗?”
俞堂刚回放的录像,亲眼看见柯铭往里面装了福袋:“为什么会变成电击器?”
“福袋我们已经卖了,宿主。”
系统小声说:“卖福袋那天,一个临时雇来的保洁来替柯铭收拾房间……”
“因为不了解情况,以为福袋不要了。”俞堂已经明白了系统的套路,“可为什么会变成电击器?”
系统也不知道,哗啦啦翻兑换单:“电击器是被退回来的。宿主1:1直兑的现实物品里,禁止出现严重影响人身安全、伤害人身健康的物品,审核不通过退回后,会随机生成一个临时雇来的保洁……”
俞堂:“……”
系统:“……”
俞堂暂时没心情讨论穿书局各方面的僵化问题,用力敲了敲额头,飞快导回身体控制权:“完了。”
系统吓了一跳:“怎么了?”
俞堂深吸口气。
当初心理咨询师给喻堂做咨询的时候,得知了喻堂曾经被人多次电击惩罚的经历,觉得格外难以置信。
为了增强喻堂的自我保护意识,咨询师在给喻堂下心理暗示时,稍微多加了一项“遇到人身威胁和伤害时,应当勇于及时向警方求助”。
俞堂觉得这一项很有道理,编写程序的时候,也顺手编了进来。
这个级别的程序等同于心理暗示,会产生条件反射。一旦遇到触发情景,就会自动优先运行,相应的,压力值也会因为压力的释放而瞬间回落。
……
“系统。”俞堂说,“劝我,不要。”
系统:“……”
系统:“宿主,不要。”
喻堂的程序有自己的想法。
他结束了手环的录音功能,垂着眼睫,看着那个电击器,按下了一键报警按钮。
手环的呼救警铃瞬间大作。
这是联盟政府给弱势群体专门配发的手环,所有人听到警铃声,都要提供帮助,保护呼救方,同时暂时控制住疑似的施暴者。
柯铭和钱宾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福袋怎么变成了电击器,更想不到喻堂会做出这种事,仓促起身,已经被人严严实实拦住了去路。
“抱歉,两位先生。”咖啡厅老板拦住柯铭,“请配合我们了解一下情况。”
“和我没关系!”柯铭沉声说,“让开,我——”
“您好。”喻堂说。
柯铭瞪圆了眼睛,脸色惨白,回过头看着喻堂。
他已经计划好了所有可能性,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诡异的发展。
喻堂垂着眼睛,单手拿着电话。
刚刚的温和或是清冷都不见了,他安静地站着,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我受到了有关电击器的人身威胁,很害怕,想向警方求助。”
作者有话要说: 【俞堂工作笔记】
做卡有风险,编程需谨慎。
第二十七章
俞堂自己写的程序,俞堂自己都关不掉。
程序编写得十分细致周全,不需要主人格进行多余的操控。可以自行完成报警、描述具体案发地点和案情、披上警方安抚情绪的薄毯配合调查、主动配合提供相关证据的一系列行动。
因为是反PUA矫正卡牌,行动被设定成最优先级。一旦程序正式启动,半个小时内,人设都会不再受任何外界或内部干涉,精密地进行自动运转。
“系统。”俞堂被弹回了意识海,心情很复杂,“有那种一键晕倒的卡牌吗?零疼痛零伤害,就像闭上眼睛睡一觉的。”
“有的,宿主,一千经验点一张。”
系统小声说:“但是因为以前出现了大量宿主在购买以后感到好奇、用自己试着玩的情况,这类身体效果卡一律被禁止了对宿主自身使用……”
俞堂:“那能让除了我以外,这间咖啡厅里和窗外趴着的那七十六个人先都睡一觉吗?”
系统:“……”
俞堂:“……”
“就是想想。”俞堂很清醒,“七十六张催眠卡,我们买不起。”
只有在对方明确作出同意的表述后,系统才会开启赠予判定。
柯铭还没答应给那一百万,隋驷公司的封口费也没有到位,他们依然只能靠六千经验点精打细算维持生活。
俞堂暂时还关不掉自动运行的报警程序,眼睁睁看着自己把作为证据的手环摘下来,调出录音,交到了负责调查的警员手里。
……
心理咨询师曾经教过喻堂,一旦察觉到危险,或是感到不舒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及时随身录音。
喻堂发病的时候,几乎会完全封闭自己,没办法靠自己描述状况和遭遇。有了录音,就会成为后续治疗的关键依据,可以大幅缩减确定病情和治疗方案的时间。
心理咨询师对喻堂说,可以把录音交给最近的、值得信赖的人。
“这是原始人设,出场自带的[遵纪守法]类预设数据,不怪宿主。”
系统多少能体会俞堂的心情,凑过去,给他解释:“当我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受到威胁时,一定要及时求助,信赖和配合警方……”
“很配合。”意识海里,俞堂转圈圈给它看,“我还披了小毯子。”
系统:“……”
系统又给总部打了一份《关爱宿主心理健康》的报告,闪着小红灯,忧心忡忡塞给了宿主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彩虹泡泡糖。
意识海外,喻堂有条不紊地回答了警方的所有提问。
提供完毕了最后一项证据,在得到警方的确认回复后,他就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了。
他站在咖啡桌边,细碎的额发松散下来,遮住了一点苍白的眉眼。
“我们已经记录了案情,会把嫌疑人带回去进行进一步调查。”
警员把记录归档:“请您放心,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会申请保护令,严格限制相关人员和您的接触……”
警员隐约察觉到些不对,抬头看他:“先生?”
在刚刚的对话里,喻堂已经清晰地表述了自己患有一定心理方面的病症。
但因为他显得实在太正常,对话的逻辑比普通人还要更加明确清晰,所有人都没有多放在心上。
现在,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得出喻堂的异样了。
他像是把什么必须要做的事做完,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警员伸手去扶他,试探着开口:“先生……喻先生?”
“还能听见我们的话吗?”警员尽力放缓语气,“你的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
喻堂没有反应。
他的神色并不显得痛苦,柯铭说的那些话,即使在录音里被作为证据放出来,也听得警员们忍不住皱紧眉。
可喻堂的脸上却看不出更多的情绪。
他安静站着,像是被警员提到的某个字提醒了,眼睛里露出微微的思考神色,停了一刻,向咖啡厅外面走。
他的动作又有些迟缓,但没有停下来,依然在慢慢地、认真地一步一步往外走。
“……是那个喻堂吧?”
在人群里,有压低的说话声:“这两天都在热搜上,听说被黑心老板骗了,拼死拼活干了五年,拿的还是基础工资。”
“不是还在吵吗?隋驷的粉丝说不可能,两个人还是法定配偶呢,说不定是自家人左手倒右手,拿多少钱都一样。”
“法定配偶那件事不也说有蹊跷?前两天爆料,说是合同婚姻,两个人根本就没感情。”
“有感情能看着人病成这样?能让人来拿电击器威胁法定配偶?”
“这不就是派人来封口了嘛,说不定以前还有多少事,只要不闹出来就没人知道……”
有不少人悄悄议论,有人拿出手机对着他拍摄。
警员反应很迅速,及时驱散了人群,依然有不断投过来的视线,远远落在喻堂的身上。
咖啡厅附近的人少了,警戒线外,聚集起来的人却越来越多。
喻堂侧过身,回避着这些视线,一步一步向外走。
他好像不该在这里耽搁,他答应了别人,要对别人的善意负责,不能让自己回到那个不见底的深渊里去。
很多人为他费了很多心,他还没有还,他有很多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