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
厨房里只剩他一个人。
李瀛两世都没有在厨房里吃过饭,他撕下一小块饼,把余下的放回去,就着云清辞熬得汤,勉强吃了点,然后就安静地等在厨房。
他能理解云清辞的想法。
此前云清辞一心记挂着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成亲之前,他也不是没有可以吃饭逗鸟的同窗,但为了李瀛,他失约了很多次,也丢下别人很多次。
于是他本来就不广阔的小圈子,就只剩下了李瀛一人。
云清辞准备做回自己,去做一个独立的人,这是李瀛一直以来最希望的。前世他让云清辞不要黏他,多去学东西,也是希望他能够重新拥有自己的生活圈。
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本该高兴的。
可这厨房里,却忽然有些冷清。
他明白这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可以很轻松的去解决当年对于他来说很费劲的事情,于是他大把的时间空了出来,只能用来等待云清辞。
前世的云清辞,就是这样等他的。
有些煎熬,有些忐忑,也有些孤单。
哪怕云清辞已经表现的很爱他,哪怕他是心甘情愿放手让云清辞去成就自己,可还是会茫然无措,会担心被随时抛弃。
李瀛起身,把汤锅与碗筷一起洗了,放回原位。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他只是单纯想去感受前世的云清辞,去体会他曾经不被理解的经历与痛苦。
好像只有这样的他,才配让云清辞重新选择他。
他时刻告诉自己,他付出代价重来,就是为了爱云清辞的。
他曾经把云清辞逼得一退再退,去成为了一个让群臣刮目相看的帝王,所有人提到他都会歌功颂德。他一往无前,每每回头的时候,云清辞都乖乖巧巧地陪在他的身边。
直到再次回头,云清辞把自己的命也留给了他。
这一次,换他来,他会一直守在这里,等着云清辞回头。
不管等上多久,只要云清辞愿意回头,他都会在。
“阿瀛。”
天籁般的声音传来,李瀛从小窗前抬眼去看,云清辞看到他的时候,眸子里划过一抹意外,似乎没想到他真的一直在这里等自己。
然后他的眼睛亮起了光,蹬蹬几步冲过来扑到了他的怀里,“我吃好了,是不是等了很久?”
“没有。”
“没有吗?”云清辞皱眉道:“你这么喜欢我,难道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有。”
“那就是等我让你觉得很煎熬咯?”
李瀛:“……”
说话就说话,怎么无端端地又欺负起人来。
云清辞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扑哧笑了起来,道:“看你这么乖,没忍住。”
没办法,现在的李瀛看上去太好欺负了,云清辞欺负完了,奖励了他一个亲亲,又夸他:“今日这衣服熏的好,以后别瞎折腾了,味道太重也不好闻。”
“好。”
那股臭味时有时无,当他感觉到被爱的时候,那味道就不见了,他好像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李瀛,当感觉云清辞不爱他的时候,那股味道就会变得尤为刺鼻,他好像被丢入潮湿地窖的老鼠,无声而卑微地腐烂着。
李瀛察觉到,那可能是幻觉。
“给你盛的汤喝完了么?”
“嗯。”
“饼呢?”云清辞走向放饼的筐子,李瀛立刻伸手拉住他,道:“吃好了。”
云清辞止步,看了他一眼,道:“出去走走?”
“好。”
云清辞牵着他漫步在桃林,在心里找了下话头,道:“你要好好吃饭。”
“会的。”
“我很认真的。”云清辞停下来,又板起脸,道:“我跟你说,我现在是准备不跟你和离了,其他的先不说,你至少不能让我守寡吧?”
“……不会。”李瀛无奈道:“我身体很好。”
“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好!”云清辞恼火地道:“我真的很担心你,李瀛,今日我跟父亲说,你现在离不开我,他都觉得你要不久于人世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脸色,还有身体,都差劲极了,最重要的是你的腰,以前还劲劲儿的,现在呢,也就是我心眼好,体贴你,不拆穿你。”
李瀛的脸色诡异地绿了,他伸出单臂把云清辞抱起来,压低声音道:“你在胡说什么。”
云清辞晃了一下悬空的脚,意识到自己的激将法起作用了,他故意道:“虽然我没有找别人的心思,可你总不想我因为这个把你丢了吧?你说你哪儿哪儿都好,就身体不行,这可咋办?”
李瀛有被气到:“昨日哭的不是你?”
“是我。”云清辞义正言辞:“我那是配合你。”
“……”李瀛看了一眼他的小表情,忽然意识到他的本意。云清辞在担心他,他知道李瀛吃不下饭,知道李瀛很在意被他看到那副丑陋的模样,他用这种方法说出来,是清楚李瀛不会在这方面让步,他其实是在表示:你看你到处都那么优秀了,我肯定喜欢死你了啊,一天天蔫头耷脑的干吗呀,快打起精神来折腾我啊!
云清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恶语伤人的时候字字诛心,体贴起来的时候,又几乎让人看不出来他的本意。
如果不是李瀛懂他,还真就给他忽悠过去了。
他将云清辞放在了一株低矮的、年岁很大的桃树枝干上,捧住他的脸,重重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不该让云清辞为他担心,如今对方表达出来的每一面都是爱他的,哪怕不够以前那样偏执极端,可那也是爱。
他自怨自艾的样子,倒像是在指责云清辞爱的不够多,爱的不够深。
他应该让云清辞明白,李瀛还是那个李瀛。是那个可以任由云清辞随意造作,骑在头上无法无天的李皇陛下,而不是需要让云清辞小心翼翼,费尽心思,时刻担心他自卑崩溃的无用懦夫。
他的吻强悍又霸道,云清辞没有躲避,他被吻的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肺部的旧伤几乎都要复发了。
李瀛终于停下。
他伸手抚摸云清辞的后脑,又来给他顺了顺开始重起来的呼吸,柔声道:“阿辞。”
“嗯?”
“阿辞。”
“嗯啊。”
“阿辞……”
“干什么呀。”
李瀛捏起一枚桃花,放在了他的头发上,道:“你头上开了朵桃花。”
云清辞眼珠朝上瞅了一下,也揪了一朵放他头上:“你也开了朵桃花。”
李瀛低笑出声。
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云清辞因为母亲过世,还闭着门不肯理人的时候,他便曾悄悄挤到了抱着书的小云清辞身边,然后往他头上放了朵花:“小孩,你头上开了朵花。”
小孩寒着脸瞪他一眼,直接把脑袋上的花揪下来丢到了一旁。
他便又摘了一朵放在小孩头上,“又开了一朵。”
小孩再次抓下来扔掉,凶道:“再闹打你。”
李瀛半分不怕,摘了第三朵给他放在头上:“你这小脑袋,怎么老是开花?”
“你才开花!”小孩涨红了脸蛋,抓起书来追着他跑:“我要把你脑袋打到开花!”
幼时的欢笑在记忆中远去,李瀛垂眸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爱人。
“阿辞。”
“哎呀你怎么这么烦。”
李瀛半眯着眼睛仰起脸来,春日温暖而不灼人的阳光洒落在他的皮肤上。
周围开着大片大片的桃花。
云清辞在他腿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问:“喊我干嘛,怎么不说了?”
“嗯,想跟你说,今天天气真好。”
云清辞没忍住,笑出了声。
“无聊。”
第58章
因为云清辞的那些话,云相很郑重地拟了个折子送到了李瀛那里,同时也没有继续阻止云清辞亲近李瀛。
好在云清辞经过了之前的教训,也没有继续上赶着倒贴李瀛,每回都是李瀛主动来找他。
他终于开始要脸了,老父亲心中稍微平衡了一点。
云清辞一直没有闹着非得回宫去,而且跟李瀛见面都会识趣地躲着家里人,久而久之,云相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别院的桃花开了又谢,为了避免李瀛来找他总是要从城里往外跑,云清辞又收拾了东西,搬回了相府,这里离禁城更近。
入夜,李瀛又来了。
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但因为每天晚上都可以来寻云清辞共枕,日子里有了盼头,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
云清辞正趴在桌案前刻章,一旁放着几块刻坏了的木头,他没做过重活,也没怎么拿过刻刀,动作上相当吃力。
袖口半挽着,他左手的腕子上伤得过深,如今还留着明显的疤痕。
云清辞刻的入神,一直等到他拉了凳子在跟前坐下才发现,他当即把图纸按住,道:“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你在做什么?”
“我想……做个新牌牌。”云清辞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李瀛面色未变,温声道:“我来帮你吧。”
李瀛的手艺自然是比他好的,云清辞迟疑着把刻刀递给他,下意识搓了一下发痛的手。
他的手指上磨出了两个水泡,表情苦巴巴地吹了一下。
李瀛看了他一眼,暂时把接过来的东西放下,命人端来了热水,拿热帕子给他捂了一会儿,道:“这样的事情,还是找专人来做,你又不会。”
“你都能会我为什么不能会?”云清辞板着脸道:“我也能会。”
“你的手就不是做这种事的。”
“那我的手是做什么的?”
“摆设?”
云清辞瞪他,见他神色戏谑,又止不住脸红,拿脚踢他一下,哼唧道:“我要把你送我的信物换掉,你不生气啊?”
“之前你为它取名青司,我就说过不太妥,阿辞应该有独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该把一切都打上别人的印记。”
“可你不是别人啊。”云清辞条件反射地接口,见他乌眸含笑,脸顿时更红了,他重重踢了李瀛一脚,道:“反正你就是一点都不在乎是吧。”
李瀛拿脚勾住他的,指腹轻轻按了按他手指上的水泡,细细拿燎过的银针挑了,在云清辞喊疼之前,再次拿热帕子按住,道:“怎么会不在乎。”
云清辞一下子高兴起来:“那也就是说你并不想让我更换掉它了?”
“自然不想。”李瀛道:“谁会希望属于自己的痕迹被心上人抹去呢?”
云清辞提了口气。
李瀛重活一次,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云清辞以前爱他的温润意气,后来爱他的沉默内敛,如今他才发现,嘴甜的李瀛更讨人喜欢。
他本就又敏感又多疑脾气还不好,前世的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缺点,但他总是渴望被包容被谅解被安抚,为了换来这些,他很努力的去理解李瀛,但最终还是阴差阳错,走到了自戕的结局。
他自幼被母亲庇护着,后来被李瀛庇护着,一辈子都没怎么独立自主过,说是养在温室里也毫不为过,于是也习惯了依赖。
在确定了李瀛前世并没有抛弃他的时候,云清辞下意识的想法还是去依赖他。
哪怕身边所有人和自己的心声也在提醒他,这样不好,可他就是喜欢李瀛啊,当发现哪怕是死都变得值得了之后,他恨不能跟李瀛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所以虽然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学着自己去面对一切,但当李瀛说出不想替换信物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感到开心。
不过也就只是开心罢了。
他逼着自己离开那一处温暖的港湾,认真地说:“可是我意已决,一定要换掉。”
每个人都要学着去成长,云清辞也不例外,他要慢慢让自己变得,哪怕离开了李瀛,也一样可以活的很好。
这是前世的李瀛所希望的。
但此刻的李瀛,却显得有些怅然若失。
云清辞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扑哧笑了起来。
李瀛:“?”
“你现在这样,好像一个老父亲。”
李瀛:“……”
多少是有点这种心理,一直黏人的家伙开始笨拙地扑腾翅膀准备飞了,明明舍不得,却还是要亲手托着他起飞,心中很难没有失落。
他拿起刻刀,评价道:“图画的不错。”
云清辞趴在桌案上看他的脸色,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李瀛眼下的青影消失了,每日有他陪着睡,噩梦的次数也少了很多,尽管还是不能避免,可一切都在慢慢转好,云清辞心中还是很满足的。
他没忍住,挪了挪脚,悄悄把椅子往李瀛那边拉了拉,道:“我有命青司寻找齐师。”
他是为别人做了点什么,就一定要让对方知道的人,生怕自己的付出被人忽略了。
李瀛心头一软,问:“然后呢?”
“但还没有找到。”云清辞的表情变得蔫蔫的,李瀛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急。”
“怎么可能不急啊。”云清辞硬邦邦地说:“我对自己很失望。”
“其实也不是很疼。”
“可是我只要想到地宫里……”云清辞闭了嘴。他当时看着那一幕,其实也没有很震惊,即便后来回头去想,也记不起当时是什么情绪了。
但他总是会觉得很空,像是自己的心肝连肺一起被掏了出去,又轻又飘,又茫然又无措的那种空。
又好像是猝不及防地从高空坠下,一脚踏空,不知生死,久久不能落地。
这让他每次想起,那些透明的东西钻进了李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