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路上也灯光充足。
周遭一览无余,并没有其他人经过。
孙明却时不时会抬眼,不动声色地望向四周。
眼睛看不到,但几乎是直觉一样,他总感觉周围还有其他视线。
孙明有意无意地看了柏夜息一眼,男生仍在和小少爷聊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似乎是孙明多想了。
但孙明并不知道,柏夜息此时麻着半边手臂,却在想。
为前世连下十七道病危通知书的这个六月三十日,他安排了那么多人保护时清柠,确保少年不会出任何意外。
可现在,最有可能失控的意外却是柏夜息自己。
四百五十伏的电压,强行让紧握着时清柠的柏夜息松了手。
而时清柠才只是看了一眼星星。
真正要聊的事还没有开场,柏夜息垂眼,看着自己僵直的指尖。
或许那些人,最后真的是要用来压制失控的他自己吧。
时清柠并没有咄咄逼问,他聊的话题都很平和,语气也很闲散,像只是随意的闲聊。
“你换了新手环吗?”
时清柠看到了柏夜息腕间露出的黑色圈环,那不是男生之前的iwatch。
“下午还没看到你带这个。”
“嗯。”
柏夜息神色平静,垂下手臂,袖口遮住了手腕。
“刚戴上。”
他自己锁紧,无法自行取下的。
最高电压450伏的电击手环。
时清柠偏了偏头。
“你手臂好像比之前有了一点肉,没消瘦得那么厉害了。”
“我之前还找许医生聊过,他说等你回来给你弄一份营养餐,”时清柠笑了笑,“不过你现在已经长肉了,看来和家里人一起,你被照顾得很好。”
柏夜息没有反驳:“嗯。”
只是和被照顾没关系。
是因为血糖过低会影响心脏的活性。
时清柠低头,踢着脚下的一小颗石子:“柏家确实好厉害,我最近才知道,原来好多医院都是他们开的。”
“你记不记得海城那家德鑫医院?”
时清柠说的,是那家之前差点强迫柏夜息抽血的私立医院。
“那是个连锁的私人医院,它也是柏家的,董事长好像叫柏林文,就是你的大伯。”
“之前我还以为这家医院做的都是违法的事,后来才知道其实他们挺厉害的,特别是在器官移植方面。”
时清柠抬手,将垂落的发丝别在了耳后,盈盈星光落在少年侧脸,映得他愈发温润耀眼。
“德鑫做过不少器官移植手术,一搜新闻就有好多报道在夸他们,说病人感谢德鑫妙手回春,感谢柏先生救人性命。”
“新闻里还说,柏先生最近也帮了你很多。他好像是个很好的长辈。”
而当少年抬起眼睛,漫天银河全失了颜色。
“可我不这么觉得,薄荷。”
时清柠看着柏夜息,一字一句。
“我特别特别不喜欢他,那位你的大伯。”
这种感觉是从时清柠看见柏林文的第一眼时就油然从心底而出的,甚至在柏林文还没走近他之前,时清柠就感觉到了那种本能的厌恶。
这个从未见过的人,却仿佛同他有着血海深仇。
“他好像一直想让别人觉得你们俩的关系很好,”时清柠道,“确切来说,是让人觉得你对他的感情很深。”
他问:“你怎么想?”
柏夜息就站在几步之外,少年说着,伸手过来,似是想轻轻搭住对方的手臂。
柏夜息却一步后退,躲开了。
“……”
少年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刚刚踢过的石子撞在了墙角,发出了闷闷的一声轻响。
却在这个太过静寂的时刻,轻悄都显得如此响亮。
柏夜息喉结动了动,低声说。
“当心电到你。”
他今晚的声音一直很低,带着一种难明的哑意。
“这种家事,我会处理。”
时清柠慢慢收回了手,也收回了视线。再听这种话时,少年已经没有了太激烈的反应。
像是对柏夜息的隐瞒早有预料。
时清柠微微抬头,看向了星空。
少年的下颌与纤细脖颈在夜色中勾勒出一道格外漂亮的弧线,他望着星星,轻声说。
“我最近和许医生一直有联系,他们会帮我检查,我也会主动打电话过去。”
“他们新医院的电话好像有点特别,需要特意多按一下键才能挂断。”
“许医生很忙,他不常在办公室,好像也还不太熟悉这些办公用具。有次电话没有挂断,我就听见那边还有人在聊天。”
少年这时才把视线收了回来,偏头,重新望向了柏夜息。
他的神色依旧很平静。
静得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小孩。
“你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吗?”
“器官摘除,移植捐献。”
时清柠冷静地复述着,似乎一切听到这些话时的惊涛骇浪都隐藏得当,再不会显露出来。
“他们在聊怎么把对捐献者的伤害降低到最小,还谈到了液氮冷冻,玻化解冻,说新的突破性技术可以把器官完好地冷藏保存起来。”
真正被对方发现时,柏夜息反而没有太多的意外。
男孩一直坚持主动去找许行,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时清柠的发现并未止于此,他又说回了柏林文。
“德鑫做得最多、也是他们宣传最广的手术就是肾脏移植手术,巧的是,前些天我看新闻录像,恰好发现柏林文没被妆粉遮住的部分脸色明显发黑。”
“脸色发黑,毒素无法排除,这是典型的肾脏病特征。”
“更巧的是,澳岛新闻还说过,柏林文和父母兄弟的血型都不一样,他是少有的特殊血型。”
夜风吹过,时清柠的双眸一瞬不眨,看着柏夜息。
真的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时,他的语气是出乎自己预料的冷静。
“柏林文想要谁的肾,你的吗?”
第75章
夜风微凉,吹散了时清柠刚刚拢顺过的头发。
少年柔软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扬起,略长的发尾起伏出水似的波纹,让柏夜息很想,伸手去碰一碰。
但他不能。
他只能站在原地,保持距离,用比位置更疏远的声音说:“不管柏林文想做什么,都不会得逞。”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和柏家会处理。”
时清柠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薄荷,”他轻声说,“你是不是很想和我撇清关系?”
他们已经走到了住处楼下,星与灯愈发暖亮,柔和的光落在少年脸上,将他的眼睫映得愈发柔软卷长。
男孩就像被糯米纸包着的软糖,整个人都散发着惑人的甜香。
全世界唯独只他,会让兴趣寡淡的柏夜息沉醉徜徉。
可柏夜息却要一字一字,再清晰不过地说。
“我对你,只是一个过客。”
“为我,没有必要浪费太多。”
时清柠沉默了片刻。
他说:“薄荷,你的手环一直在闪。”
柏夜息根本没有低头去看。
电流烙印的刺骨痛楚不及心尖万一,疼到极致,反而连声音都变得平稳流利。
“你一生很长,萍水相逢那么多,不止我,就算过去有什么……以后也还会更长的新生活。”
命运无情。
偏要逼一个独占欲最强的人,去说服他的挚爱放弃自己。
去亲手斩断他们的最后一丝联系。
一院寂静。
不远处传来轻轻的一声“滴”响,是下行的电梯停落在一楼时发出的提醒。
时清柠转头看了一眼电梯,道。
“上楼吧。”
还有必要上去吗?
柏夜息还没开口,就听时清柠说。
“你刚刚也说了,过去有什么,是吗?”
柏夜息身形一顿。
他最终还是同时清柠一起上了楼。
避也避不开。
柏夜息想。
高悬于顶的达摩利斯剑,终是要将人迎面刺穿。
上楼进了房间,孙明他们没有跟进来,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两个人。
时清柠冲了两杯蜂蜜水,把一杯放在了柏夜息面前,他没有在意柏夜息有没有接,只是转身在冰箱冷藏室里摘了两片鲜薄荷叶,放进了自己的杯子里面。
柏夜息的目光落在了那鲜翠的薄荷上。
叶片在蜜水中浮沉,他看着时清柠捧住玻璃杯小口地抿着,翠绿的薄叶将男孩淡色的唇轻轻吻过。
时清柠喝了小半杯,才说。
“很早之前,小琳和我说,喜欢穿越题材,希望自己也能穿越去别的世界进行新奇的冒险。”
这件事柏夜息记得,那是时清柠恢复后第一次在宴会中露面。
他的心神从来都锁在时清柠身上。
“我和她说,如果真的能穿越,大脑内突然多出的记忆会让神经细胞不堪重负,这种事其实相当危险。急剧增加的记忆突触会让人头痛欲裂,不仅有记忆混乱的风险,还会实质性地影响到人的身体状态。”
时清柠慢吞吞地说着。
“不过那时候我没有和她细说,会有什么具体影响。”
“但其实也很好猜,对不对?也就是头疼、头晕,还有……”
时清柠转了转玻璃杯,说。
“流鼻血。”
初时在病房醒来的时清柠,当场就因为回想记忆流了鼻血,把妈妈吓得手足无措,再不敢拦他去酒吧找简任。
而时清柠也看过澳岛的报道。
“柏家大公子爱护幼侄,贴心为其准备鼻血棉棒——这是新闻里说的。”时清柠道,“里面还说,柏二少幼时常流鼻血不止,直到三岁才渐有好转。”
“薄荷。”
少年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杯中的薄叶随之轻轻地荡开了一点水波。
“你是三岁的时候想起来的吗?”
这个秘密和柏林文器官移植的算盘一样,足以令人惊愕。
虽然它就这么被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了出来。
这件事其实也并不难想到,从时清柠确认了安家是时家之后,就很好去推断。
时家前十几年,并没有收留过意外救下的外来小孩。
那自然就是柏夜息恢复了记忆,他没有被拐卖。
柏夜息也用很轻的声音回答了他。
“是。”
他知道这件事对时清柠来说,瞒不过。他知道他爱的人从来如此,最聪明也最勇敢。
前世的这一晚,经过长达十五个小时的连续抢救,时清柠终于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还在重症监护室昏睡了三天,才终于渐趋稳定。
转入特护病房之后,时清柠又睡过了一整天,他真正恢复意识的时候,陪在床边的恰好是柏夜息。
欣喜的护工阿姨连忙去通知时家夫妇和时大少,柏夜息留在病房里,他轻轻握着男孩术后愈发纤瘦微凉的指尖,低声说。
“白天还好长,不要变星星。”
少年漂亮的眼眸望着他,眼里露出很浅的一点笑意。
柏夜息知道他听得见,又和他说。
“你还会有很多白天和能看星星的夜晚,相信我。”
男孩刚刚被喂过一点水,浅色的唇瓣湿漉漉的,看起来触感愈发柔软。
柏夜息望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
却听见男孩断断续续地开口,轻而虚弱地说。
“我没有……想那么奢侈。只是有两件事,忘记早些做。”
被推入手术室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无法醒来时,时清柠终于无比清楚地察觉了自己的这两个遗憾。
“要告诉妈妈爸爸,和哥哥,我很开心,做他们的小孩。”
初醒的男孩气息还颇有些虚弱,却不肯停下来,执意要说完。
“还要,和你说。”
病弱到像是整个人都只有细细一根线与尘世牵连着的时清柠,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小孩。
“薄荷,想让你知道……”
他一字一句,说得低弱而开心。
“我,喜欢你。是爱你的,那种喜欢。”
卫星亘古环绕行星升落。
柏夜息永远被时清柠的引力捕获。
现在的时清柠同样十六岁,也是同样的过人聪颖。
“我就说,有好多巧合。”时清柠慢慢细数着,“你记得为我做手术的许医生,他们团队的名字叫什么吗?”
“Mentha。”
时清柠轻轻晃了晃玻璃杯,薄荷叶在蜜水中飘沉。
“mentha,就是薄荷的意思。”
所以尽管柏夜息和许行的接触并未被男孩发现过,他依旧精准地把突破口选定在了许行身上。
“做检查的时候,他们还经常会测试我的视力水平。”时清柠说,“像你那时候一直很紧张我的眼睛一样。”
柏夜息还看着那两片薄荷叶。
他说:“只要你正常休养恢复,视力不会有问题。”
时清柠的视力下降发生在很晚的时候,那时,他已经被柏夜息关了一年。
柏夜息没有食言,他给了时清柠比医生预判超出许多的白天。
没人想到时小少爷会顺利地活过成年,特别是在时家破产之后,是柏夜息强行囚禁了时家的小少爷,落在外人眼中是报仇,却把时清柠留住了那么久。
可这几年之间,时清柠几乎已经试过了所有可能有机会的治疗方案,以至于他连十几岁时劫后余生的庆幸都不再有。
如同倒数一般,他确切而精准地意识到自己正走向终点。
而他太平静,平静得像是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