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家吗?”
柏夜息之前来医院时已经问过这个问题,时清柠闻声,问:“你急着想回家吗?我们等下就回去。”
退烧药刚刚已经在医院服用过一次了,不过起效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
时清柠道:“是不是想休息?你先睡一会儿吧。”
他正想帮人去拿毛毯,手腕却在中途被人握住了。
柏夜息握着他,摇摇头,说。
“我想只和你在一个空间里。”
时清柠顿了顿,不由又想起了梦里的柏夜息。
他尝试着劝道:“但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和好多人相处。”
“不想好多。”柏夜息不假思索,“只要一个。”
看见时清柠的神色,男生停了一会儿,低声问。
“不要别人,好不好?”
“……”
时清柠动了动手腕,圈住他手腕的力度并不重,对方的手指却有些紧绷。
时清柠叹了口气。
叹自己明知对方这样不对,却还是会心软。
“马上就回去了。”时清柠轻声安抚他。
面前的屏幕亮起来,显示出了被隔音屏障挡住的副驾驶上的保镖孙明。
“二少,”他问,“要回家吗?”
时清柠却没点头,对着屏幕亮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去这儿。”
手机上显示的,赫然是另一家医院。
时清柠总觉得刚刚的检查结果不太对。
所以他打算再查一次。这家中心医院时清柠不常去,不过中心医院和时家有合作,时清柠便给时弈打了一个电话,拜托大哥帮忙联络了医生。
抵达医院,又是一连串的检查,这次的检查项目少了一些,但等结果出来时,时清柠却直接变了脸色。
中度贫血,精神性进食障碍,营养不良。
还有没退的高烧。
一项又一项的诊断结果,白纸黑字,字字如刀,几乎是在时清柠的心口剜肉。
连陌生的医生都看得直摇头。
“年纪轻轻,个子也长得蛮高的,怎么身体这么弱呦?”
时清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医院,他用手机记下了两整页的医嘱备忘录,却是在离开后才发现自己的指尖一直在抖。
时清柠很想问柏夜息,可是看见对方的模样,又不好说他。
男生已经烧得有些反应迟钝,眼睫都染了水汽,对上时清柠的视线,却还是会低声说。
“对不起。”
时清柠再急也没办法在这种时候和对方生气,他勉强冷静下来,拨通了许行的号码。
他不知道为什么许医生要骗他。
许行似是早有预料,电话中传来的声音罕见地没了笑意。他叹了口气,说:“二少,不和你说,也是不想让你担心。你自己的状态本身也不适合操劳。”
许行毕竟是时清柠的主刀医生,他以时清柠的身体为第一位,时清柠也不可能真的去质问什么。
时清柠只是很难过。
为什么薄荷要承受那么多?
离开中心医院,汽车先开回了时家,柏夜息的状况已经不适合再度奔波。
医生开了滋补的中药,阿姨拿了药包去熬,直到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柏夜息才伸手,轻轻握住了时清柠的指尖。
男生身上依旧滚烫,退烧药还没起作用,倒是让他的神色更加倦怠了几分。
可越是烧得厉害,男生反而越是安分。一有外人在场,柏夜息就会主动拉开距离,收敛动作,不给时清柠添麻烦。
直到四下无旁人的时候,那隐藏极深的眷恋才会再难遮挡地显露出冰山一角。
翻涌着催促他离喜欢的人更近一点,更小心翼翼去触及一分。
对男生这种模样,时清柠是真的再气不起起来了。
时清柠把医嘱和阿姨说了一遍,将柏夜息在家安顿好,便打算再出门一趟。
柏夜息还被检查出有精神性进食障碍的症状,刚刚许行联络了一位负责相关领域治疗的医生,时清柠坐不住,决定亲自去和医生见面聊一下。
他的手指却还被柏夜息握着。
“你去哪儿?”
柏夜息的声音烧得比刚刚更低涩了,语调却还是平日的沉稳。
“我想和你一起。”
他都已经哑成这样,时清柠怎么可能再让他出门。况且柏夜息平时的用餐状况,时清柠基本都了解,可以直接和医生谈。
时清柠道:“你不能受风了,我自己去。”
柏夜息没有松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
“你去了还会回来吗?”
时清柠心口一阵酸涩。
烧到昏沉的薄荷,黏人又极度缺乏安全感。
他轻声保证:“我很快就回来。”
柏夜息没说话,另一只手收拢紧握,指尖深陷在掌心里刮划着,透露出一种不自觉的焦虑。
他不想放开时清柠。
“你喝了药去睡一会儿,”时清柠哄他,“睡醒我就回来了,很快。”
还没哄出结果,别墅的门就被推开了。
提前回家的时弈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的两人。
“怎么了?”
有其他人出现,柏夜息主动松了手。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时清柠起身,离开了。
“哥,薄荷发烧了,我去见他的医生,你帮我照看他一下。”
时清柠迅速穿好外套。
“我很快回来。”
时清柠走得很急,时弈都没来得及细问。
时弈是接到弟弟联络医生的电话才提前回来的,他的工作还没有处理完。
连续打进来的工作电话不能不接,时弈叫了孙明进来,自己先去了书房。
等时弈处理完事情走出来,就看见柏夜息正在沙发上沉默地翻看着什么东西。
时弈皱了皱眉:“你在翻什么?”
柏夜息没有抬头,一旁的孙明解释道:“这是小少爷给柏少买回来的药和辅助用品。”
时弈顿了顿:“怎么多?”
不是只是发烧吗?
而且不只药,里面明显还有不少其他的东西。
孙明咳了一声:“医生开的药不算多……是小少爷买的多。”
时清柠当时太紧张,去药房买东西时几乎是扫荡,但凡沾一点边的、甚至是很久以后才有可能用到的都被他打包带了回来。
孙明不是没想劝,奈何当时小少爷完全没能听进去。
时弈狐疑:“那些固定带也是?”
那不是用来固定伤口的吗?
孙明:“是。”
他没敢说,不仅是,还不止一种。
医生原本只提了一句贫血可能会影响骨骼发育,时小少爷就把骨科的固定带全给打包买了回来。
品种齐全,花样繁多。
……甚至还有精神科的约束带。
孙明没提,时弈也不可能看不见。
柏夜息翻的就是那些束缚带。
男生虽然在发烧,表情却依旧很冷,拿着黑色约束带的动作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病人……反而像什么冷血的凶手。
时弈愈发觉得他不太对劲,叫了人一声:“柏少?”
男生依旧没有回答,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
“柏少发烧后好像不太理人,”孙明解释,“他刚刚只和小少爷说过话。”
“……”时弈其实也没多意外。
平时还知道藏着,一烧起来,本性就完全暴露了。
“刚刚煮好的药柏少也没有喝……”孙明还在汇报,时弈看着柏夜息的动作,心底却越发生出几分难抑的不安。
时弈想起上次在花房,柏夜息说,有时他可能会忍不住,做些什么。
那时柏夜息的没忍住,是处理掉可能的情敌。
现在呢?
烧到昏沉的柏夜息只会更加忍不住,他专心研究着那些约束带的模样,甚至让时弈怀疑。
……柏夜息是真的认真在思考如何使用它们。
时清柠回来得的确很快,时弈又去书房接过一个电话之后,刚走出来,就看到了推门进来的时清柠。
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时夫人,只除了时爸爸还在工作,没有回来。
阿姨正好端着一杯蜂蜜水从厨房出来:“药没喝吗?是不是觉得太苦,等下用甜水漱漱口吧?”
时清柠愣了愣:“还没喝药吗?”
他匆忙就要走去柏夜息所在的沙发旁。
那座沙发背对着门口,从时清柠的方向,看不到柏夜息的动作。
可是从书房出来的时弈却是清清楚楚。
他分明看见,那个沉默的男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束缚带。
那些黑色的束缚带,刚刚才被柏夜息彻底地拉伸试探过延展性。
时弈心生不妙。
“薄荷?”
时清柠几步就要走近,却忽然被时弈眼疾手快地一把拦腰抱了回来。
“你别过去!”
时清柠回头,一脸意外:“哥?”
他说:“薄荷是不是还烧着?我得看他吃药……”
时弈盯着终于起身的柏夜息,对时清柠重复了一遍。
“你别靠近他。”
长发男生抬起头来。
许是高烧未褪,柏夜息的眼尾整个都被烧红了,显露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冶艳。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他的视线落在时弈拦过时清柠的那只手臂上时,那微微上扬的眼梢就变得愈发红赤起来。
时弈无声地将弟弟护在了自己身后,他声线冰冷,一字一句。
“把东西放下。”
僵持的气氛太过剑拔弩张,不只是茫然的时清柠,连一旁的时妈妈也发现了不对。
“小弈,怎么回事?”
时弈没有分心回答,他一直在死死盯着柏夜息的动作。
该死。
时弈很清楚柏夜息的杀伤力,不说第一次见面时柏夜息一人打退了一群混混,就只是想想柏夜息那位身在特种队伍的母亲,也足以让人忌惮他的实力。
时弈也早知道柏夜息对时清柠的占有欲。
这人失控起来还不知道会做什么,时弈正想让弟弟先离开,却见那边的柏夜息忽然有了动作。
男生并没有把手里的束缚带放下。
他单手拿着其中一条,解开,缠绕,然后牢牢地……
绑住了自己的手臂。
“咔哒”一声轻响,磁扣落锁,死死咬紧。
男生抬头,视线落在了被护住半边的时清柠身上。
从始至终,他的眼中也只有那一个身影。
时清柠一怔。
他也完全没有想到,故事里那个把执意把心爱之人囚禁在自己身边的柏夜息。
这一次会绑住自己。
时清柠看见男生抬手,苍白的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巧的钥匙。
男生气息沙哑地开口。
“我把自己锁住了。”
即使烧得昏透、理智尽失。
柏夜息最出格的举动,也不过是向他问了一句。
“钥匙给你好不好?”
第64章
柏夜息的话太出人意料,离得近的时妈妈和阿姨都愣了一下。
连始终高度戒备的时弈都没有预料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而在时弈吃惊反应的那一瞬,被他护在身后的纤细身影已经冲了出来。
时清柠直接朝沙发跑了过去。
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算不得远,时清柠却跑到直接听见了自己的剧烈心跳。他在震耳的心脏搏动声中拽住柏夜息手上的绑带,冷静地、用力地把那缠紧的束缚带给解开。
时清柠觉得自己再怎么病后初愈,也该比发着高烧的柏夜息有力气,但事实上,直到时妈妈过来一起帮忙,那条死死咬在柏夜息手臂上的束缚带,才终于费尽周章地被解了下来。
时清柠低头盯着那条黑色的约束带,想。
脱下来这么费力,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单手系上的。
解束带的时候,时清柠还隔着衣服碰到了柏夜息的手臂,男生身上滚烫。时清柠把束带扔到一旁,被甩出去的黑色带子落在了沙发角上。
时清柠看了一眼,又走过去,把它扔到了更远的地方。
直到扔得彻底看不见了,时清柠才走回去,拉起柏夜息的手臂,说:“上楼喝药。”
他抬头对阿姨说:“阿姨,麻烦把药和水一起端上来。”
少年的声音异常冷静,眉目间一贯的甜蜜笑意也不见了,阿姨下意识地应了声:“好。”
应完才发觉,自己那一瞬如同应命令似的紧张。
而罕见肃色的时小少爷,已经把他监看的人拉上了楼。
阿姨放下药和水就离开了,时妈妈不放心地跟上来过,见时清柠坚持,只好为两人轻轻将房门关好。
卧室里的窗帘自动合拢,光线无声地昏暗下来,为屋内平添了一分安全感。
时清柠扔掉窗帘开关,拿起那杯蜂蜜水,几步站到了床边。
他板着小脸,面无表情:“把药喝完,然后喝这个。”
坐在床沿上的柏夜息手里拿着一大碗浓黑的汤汁,苦味四溢。
汤还是热的,仿佛苦调也受热活跃起来,单是闻着就让人觉得难以下咽。
可是刚刚还理都不肯理别人一下、被劝了好多次一口都没碰的柏夜息,这时却直接把一碗汤药全灌了下去。
一口气没停地喝完,柏夜息咽下最后一点汤液,被涩得下意识皱紧了眉心。
他却没有去接时清柠手中的蜂蜜水。
柏夜息抬手,轻轻想去碰时清柠的脸。
“我喝完了。”他的声音被苦得更哑了一点,吐字却很清楚。
“你不要哭。”
少年很冷淡地看着人,室内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