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清柠笑得又有些想咳。
薄荷是不是害羞了?
他最终还是自己睡的,因为疲惫,熄灯后没多久便睡沉了。
所以时清柠并不知道那个拒绝了同床邀请的男生没多久便去而复返,单膝立在床旁,轻而又轻地伸手,探在他颈侧。
每隔一个小时,柏夜息都会过来一趟。
帮人看体温。
近来气温忽冷忽热,天气着实不善,再加上时清柠对衣物过敏,免疫力降低,很大可能会不舒服。
柏夜息对此太过熟稔,甚至可以靠时清柠呼吸的频率判断他有没有心悸。
现在的情形其实已经好太多了,更早以前,就算天气和睦,无伤无误,他面前睡着的男孩也有可能忽然发烧、气短、心率过速。
每个清早,都是一次赌局。极幸运的时候少年可以安然醒来,顺利度过。
可奖池里也许只有1%才是这种好运,于是剩下的就全是低压、难捱、痛楚、和永远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柏夜息垂首。
他听着时清柠轻浅规律的呼吸,又慢慢地意识到这并不是梦。
因为最奢侈的梦里,也不会有这种奇迹。
凌晨,柏夜息第五次过来,中间补过一次的抗敏喷雾起了作用,时清柠的体温终于平稳,没有烧起来。
柏夜息动作悄无声息,这趟也是最后一次,时清柠清晨觉浅,容易被吵醒,等人起床后再看一下,应该便没事了。
他正准备离开,手刚要从人颈侧收回来,睡得安然的少年忽然偏头,追逐一般想要贴近。
柏夜息停了动作,但下一秒他就为这贪恋付出了代价——
时清柠竟是这一次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薄荷……”
柏夜息僵在原处,耳膜上脉搏声怦然。
他无声地握紧了拳,正想开口。
却听对方鼻音绵软。
“你、近一点……”
柏夜息一时滞怔,不知对方是否清醒,但昏暗未明的天色中,时清柠困倦地眨着眼睛,的确是在和他说话。
“我抱不到……”
少年睡着了,半梦半醒,心心念念想着的,居然还是要多抱抱他。
柏夜息也曾想过,这是不是另一场雷劫。
等他幸福到极点,再彻底毁灭。
可眼前触感是真,体温是真。
奢侈的相拥真真切切地起了作用,柏夜息终于不再悬停于万丈高空。
他的手还在男孩枕侧,被熟悉的体温摸索,抱拢,时清柠两只手握住他指尖还不够,因为困得厉害,就歇了歇,又懵懂地想起来继续去够,顺着指根摸到手腕,顺着手腕想抱到他整个人。
柏夜息伏膝跪坐。
却抱到了那么高那么远的天使。
时清柠还困着,眼睛都睁不开,把人抱满了才终于安分下来。
没过一会他又开始摸索,摸得柏夜息差点从天堂烧到火堆里,他迷迷糊糊的,很小声在哼。
“被子……”
要柏夜息也盖好。
“……”
短短时间里柏夜息经受的考验太多,竟然觉得同眠也不算什么折磨了。
软被覆好,柏夜息抱着他的所有,在黑暗里听着交叠的心跳。
他毕生所阅,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律乐。
柏夜息原本以为自己会睁眼到天明。
但怀抱填满,真正圈住全部的温暖时,他反而比预想中更早地睡着了。
这一觉静谧安然,是再酣甜不过的好眠。
直到遥遥传来细微动静,听见被刻意放轻过的开门声时,柏夜息才清醒过来。
他怀里仍睡着安静的少年。
而柏夜息一抬眼,在熹微晨光里对上的,就是时弈那张青筋横额、近乎铁青的脸。
第35章 035
窗外天色将将亮起,室内已然不是彻底的黑漆。
时弈站在卧室门口,一张冷肃的俊脸上写满了怒意。
他的手按在门框,手背上筋络分明。
如果不是担心吵醒时清柠,这只手恐怕早就掐在了另一个人的脖颈上。
时弈胸口明显地起伏过几次,才终于控制好力度,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和之前开卧室门时一样,他的动作轻到近乎无声。
但床上的时清柠似乎还是听见了动静,落在薄被外的柔软发丝动了动,发出细碎的摩挲声响。
时弈停下动作,压缓了呼吸。
被下的少年没有再动,似乎是还睡着。时弈等他安静了,才走到床边,伸手想把人连同被子一起抱走。
但时弈才刚触及羽绒被,男孩就似有所觉,又有了动作。
薄被摩擦出柔软的声响,枕在柏夜息胸口的少年偏了偏头,又埋着脸更亲密地往人怀里缩了缩。
时弈只盯着他弟弟,没有分心去看另一个人。
但饶是如此,那被强压过的怒意依旧被明晃晃地浇了桶热油,瞬间窜天而起。
旺盛到几乎要把人生吞活剥。
时弈昨晚说要过来,因工作未能成行,早上也只是过来停一下脚,打算看人一眼就离开。
他不想吵醒时清柠。
时小少爷的睡眠质量相当差,虽然根治手术之后稍微好转了一些,但他平日里还是觉很浅,而且极难入睡,被吵醒之后就更难睡着。
他又不像同龄人,一天没休息好花两天总能补回来,在这个年纪仿佛不管怎样都能生龙活虎。
唯独时清柠受的苦,就像在白纸间落墨、圆镜上裂纹,每一笔都无从掩盖。
都可能伤筋动骨。
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蜷在人怀里,几秒钟后,他的长睫动了动,似是要睁开眼。
一只手轻轻覆过来,掩在了他的眸上。
“再睡一会儿。”
柏夜息的声音低而轻,他声线惯有冷意,在这将明未明的清早,却像是钢筋铁骨无声筑就成防护,隔绝了一切不稳定。
少年的眼睫在他掌心里眨了眨,像是听了他的话,渐渐的,又枕在他胸口睡着了。
覆住眼眸的手掌之外,有微暗的手机灯光闪了闪。
站在床边的时弈半遮住光拿出手机,他本就来得匆忙,此刻电话又在闪。
看了眼手机,时弈没有接。
他视线重新落回床上,柏夜息安抚好男孩睡着,此刻也抬起了眼。
时弈无声地闭了下眼,他解锁屏幕,点过几下,随即将调到最暗亮度的手机转了过去。
备忘录里只写了三个字。
【晚九点】
他深深地看了柏夜息一眼,才按掉复又响起的电话,无声地离开了。
等到时清柠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周身比之前暖和许多,时清柠迷迷糊糊间还以为升温明显,迟来的晚春终于到了。
等他察觉触感不对,睁开眼时,才发现是因为自己正扒着热源。
时清柠有点不好意思:“抱歉……”
他朦朦胧胧间记得自己想拉住柏夜息,却没想到自己是压在人身上睡的。
薄荷还挺暖和的。
时清柠乱七八糟地想着。
和他表面看起来的冷一点也不像。
被夸了的柏夜息没什么表情,只道:“早。”
他起床,便去洗漱了。
时清柠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抱着人睡觉对记忆触发并没有太大的推动。
他似乎连梦都没做。
倒是睡得格外地好。
是不是还要更进一步,才能影响到记忆?
时清柠思考着,过了一会儿又发觉。
洗漱间的水声是不是响得有点久了?
等时清柠换好衣服,才看见洗漱间的门敞开了,他进去洗脸时,还被激了一下。
水怎么是凉的?
新房的水一直是恒温,除非特意调节,才会变凉。
特别是这种冷到几乎冰手的水温,即使把温度调了回来,打开开关的那一瞬还是会很冷,过几秒才会回温。
薄荷用冰水了?
时清柠原本想着要问,但收拾完出来,他就被叫去吃了早餐。
昨天睡得好,时清柠醒得也有些迟了,收拾一下便要去上课,一忙起来,这事就被忘记了。
这天是周五,好不容易到了两周一次的周休日,大家都很兴奋。
虽然身体还坐在教室里,但同学们的心早就飞了,遇到什么事情都是一个态度——
下周再说!
时清柠也被感染了一点开心,虽然对还没开始上早晚自习的他来说,假期尚未有那么大的魅力。不过今天放假,他和柏夜息可以回时家住了。
还可以去摸摸钢琴。
同样是周五,这一天对另一些人来说却并不意味着能够休息。
奢靡昂贵的豪华饭店前,停着几辆加长林肯,保镖小心地扶着一个醉到站都不稳的矮胖男人走出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也带着酒气的中年西装男,忙不迭地护着。
“都把李、李厅长扶好了啊!”
好不容易走到车边,正要上车,保镖们都很是小心,偏偏矮胖男还撒酒疯,不许人碰。
“不、不用!我自己来!”
他不耐烦地挥开手,偏要自己上车,结果一个没站稳,直接趴在了车窗上,把半开的车门都推了回去。
“砰!”
一旁的人手忙脚乱把他扶起来,就见那车窗上明晃晃地贴了个油印子,正是矮胖男半边脸的形状。
“行了、行了!咋呼什么!”
矮胖男被扶稳了,还嫌吵,睁开浑浊的小眼睛往四周瞟。
“小,小时呢?”
一旁落了几步的时弈走了过来,手里手机屏幕还亮着。
“醉仙阁的老房间订好了,等您过去就可以开场。”
夜色中,青年身形冷峻,与旁人一比,更显得挺拔。
也少不得有人看不惯他这高冷的样子,玩笑似的就开了口。
“我说小时总啊,咱李厅长好不容易来次海城,你就请顿酒,连唱歌都不陪着啊?”
时弈面色无波:“我歌唱得不行,怕扫了兴,还是找会唱的来陪厅长。”
他的手机里适时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李先生要来啦?可让人家好等~”
一听这声音,原本还醉眼朦胧的矮胖男直接睁大了眼睛。
“小林?是不是小林?”
时弈顺势把人送上了车:“小林和朋友都备好了,正在等您。”
矮胖男连连点头,摆手支使司机:“走走,快走!”
临走,他还不忘猛地拍了几下时弈的手臂。
“不错、你,很不错,等我唱完了聊啊,好好聊……!”
一旁喝醉的没喝醉的,都朝时弈投去复杂的眼神。
他怎么就运气这么好?不光有个首富的爹,还能攀得巧,让燕城李家的人和他拍肩膀。
唯独时弈自己,还是一贯的冷面模样,低声叮嘱着手下经理。
“好好陪客人。”
几辆车满满当当地载着人走了,空气中难闻的酒气和车尾气慢慢散开。
时弈独自缓步走向垃圾桶,将反复擦拭过手指的湿纸帕扔了进去。
他垂眸理好袖扣,身后的黑西装跟了上来。
“大少,车来了。”
时弈正要上车。忽然有一辆其貌不扬的蓝色奥迪开了过来,在他面前落下了车窗。
“时弈?”
车里是个眉眼温柔的漂亮青年,正好奇地侧头看过来。
“真的是你,下班了吗,去喝杯茶?”
时弈停下脚步:“还有个酒会。”
青年笑着说:“这么忙啊?”
他扬了扬下巴:“我送你?”
时弈看了看黑西装开过来的车,最终还是拉开了奥迪的车门。
“金茂北门,谢了。”
青年等人坐稳,熟练地倒车拐弯,握在方向盘上的修长手指在绚丽灯光下依旧盈着剔透的白。
“今天没手术?”时弈难得主动开口。
“做完了,就今天下班早。”
青年说,他天生眉眼带笑,说话时总带着让人心安的温柔。
“结果遇上了比我还忙的,”他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好友,“昨天又没睡吧?”
时弈淡淡道:“回去睡。”
“这会儿堵车,要不你就睡会儿。”
青年笑了笑。
“就是我这车小了点,得委屈一下时少的长腿了。”
时弈微微放松了挺直的脊背,低声道。
“没事,不用。”
青年看出好友的倦意,打开轻音乐,没再开口。
但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没一会儿,时弈就接连接到了两个电话。
等电话挂断,青年终于忍不住道。
“刚刚你从蓝海出来,送上车的那个……是李家人吧?”
时弈没瞒着:“嗯。”
“他们真要找你做什么新医疗试点啊?”青年问。
“在海城先做。”时弈揉了揉额角,“分五步推广全国。”
青年欲言又止。
时弈没抬眼:“我知道,他们要和俞家斗。”
燕城贵为首都,李家和俞家又是势力最盛的两家,完全不是地处海城的时家能够置喙的势力。
“俞家现在风评太好,他们有点坐不住了。”青年道,“争都争到台面上来了,我离家都多久了?昨天我爸还和我打电话让我当心呢。”
他看了一眼时弈。
“现在的情况,是很难中立了,燕城的秦家在他们之间周旋了那么多年,年前也直接被找上了门。”
“你也是,要做就早点决定吧。”
现实不是游戏,在这种斗争里,两面都不想得罪才是最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