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侧首,倏然道:“奕白,这次打了胜仗,就归家吧。”
男人听懂了他的意思,喝了口茶,手指压在茶盖上,叹了一口气道:“苇航,我这半生戎马征战,北边高丽已灭,西边匈奴也被平复,如今只剩南疆还在蠢蠢欲动。国家未曾统一,我如何甘心?”
楚净川三人站在一旁的桂花树下。
离得近了,听着两人的对话,楚净川觉得那人的名字有点熟悉,他沉吟半晌,倏然道:“是他。”
路漫漫抬头看向他:“谁?”
楚净化道:“那个传言战死沙场的沈奕白——沈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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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苇航闻言,眉心紧皱,“可如今……你不明白功高盖主吗?越是如此,宫中的那位对你越不放心,等到你收复南疆,你想过自己的下场吗?你……有想过我吗?”
沈奕白愣了一下,他脱下战袍,整个人气质都变了,此刻带了世家公子的儒雅。
“苇航……”
何苇航何尝不知他的胸中抱负,他低头猛吞了一口茶,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罢了,这次最后一次。”
“嗯,最后一次,”沈奕白笑了,“收复南疆之后,我跟你回家。”
两人皆没想到,皇上根本没有给沈奕白收复南疆的机会。
第二日,那皇帝的走狗大太监便带着一道圣旨来了。
沈奕白半跪在地上,大太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趾高气昂道:“罪臣沈奕白,玩弄权术,欺骗百姓,意图谋反……”
后面的话,沈奕白没有听清楚,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太监一张一合嘴,怒气越来越盛,猛然站起身来。
“这罪名,我不认!”
说完,拔刀将圣旨劈成两半。
大太监脸色煞白,向后退了一步,挑着手指,指着他道:“大大胆!沈奕白,皇上说的没错,你果然是想要谋反,来人呐……”
锦衣卫鱼贯而入,绣春刀整齐划一的□□,指着沈奕白。
沈奕白抬头大笑了几声:“原来皇上,早就想杀了沈某……”他一顿,猛然抬头,一把弯刀点地,“沈某今日就领教一下绣春刀的厉害。”
大太监躲在锦衣卫的后面,“沈将军,我看还是别了吧,毕竟……”他手中捏了块玉佩晃了几圈,“毕竟你父亲母亲,可都在皇城呢。”
沈奕白愣住了。
他抬眼,看见锦衣卫持刀站了一排,把落在院子里桂花踩的稀碎。
老管家站在一旁,浑浊的眼睛流出两道浊泪,檐下的鹦鹉不安分扑腾着翅膀,檐上的落日染的灯笼像血一样。
他的弯刀掉在地上。
苇航。
我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地名都是编的。
第十五章
天空阴沉。
沈奕白跪在地上,红衣的刀客提着鬼头刀上了仙台。
天空倏然下起了雨,雨滴迸溅在脸上,浸透了他的眉眼。
沈奕白半抬起眼,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来了。”
何苇航手提着鬼头刀,上阶,轻轻道:“我来了。”
“与其死在别人手中,”沈奕白说,“我情愿死在你手里。”
何苇航嘴角动了动。
四周没聚百姓,只有执坚披锐的兵士,沈奕白对着高台喊道:“希望皇上信守承诺,不要动我的家人和边关的将士,他们好不容易从死人坑里爬出来,不要让他们……”
对朝廷寒了心。
沈奕白手下的将士跪成一排,痛声喊道:“吾等将士永远追随将军!”
雨似乎更大了,又似乎没有。
楚净川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睁不开。
大太监挑着指尖观刑,他嘲讽道:“安心去吧,沈将军。”
说完,对着监斩台上使了一记眼色。
楚净川侧首,看见监斩官坐在高台上,看了一眼天,把监斩令扔到地上,大喝一声:“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何苇航闭了闭眼,他扬起一旁的酒坛灌了一口酒,尽数喷在刀上。
“这把鬼头刀已经砍头九十九,就差一个,”何苇航声音嘶哑,“我爹却是怎么都不肯再用了。他说如鬼头刀杀人不逾百,否则,必遭报应。”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哽咽道:“你是这刀下的第一百人,如果可以,我希望报应就是你。”
何苇航拿着刀的手颤抖起来,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
他嘴里反复重复那句话,“奕白,记得来寻我,一定要来寻我。”
监斩官不耐烦了,催促道:“时间已到,抓紧行刑。”
沈奕白在雨中闭眼,轻声道:“苇航,行刑吧。”
他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轻声道:“我沈奕白这一生,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君主,无愧于黎民百姓。”他哽咽了一下,“唯一一个对不住的人,就是你。我会……去寻你。”
何苇航捏紧刀,牙齿咬出血来,他抬臂挥刀,锋刃在雨中一闪而过。
人头落地。
温热的血迸溅在何苇航的脸上,又随着雨水蜿蜒在一起。
何苇航仰面,哽咽呜咽,嘴里只会重复一句话:“记得来寻我,来寻我。”
鬼头刀掉在地上,猛然震动,似乎在向上天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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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净川皱眉,捡起地上头鬼头刀,倏然觉得刀身有千斤重。
刀被拿起的那一瞬,幻境摇晃,倒在地上的沈奕白倏然站了起来。
监斩官和何苇航等人的面容开始扭曲,一同看向楚净川几人。
牧芸瑾原本看的泪流满面,这会儿手指着他们,颤着声音道:“大师兄,你不是说他们……看不到我们吗……”
路漫漫看着四周黑气弥漫,“要破了。”
四周狂风肆虐,牧芸瑾听不清他的话,只道:“小师妹,你说什么?”
楚净川别有深意的看了路漫漫一眼,接着说:“幻境要破了,得抓紧离开这儿。”
牧芸瑾被那群正在扭曲变化的人,吓得眼眶通红,带着哭腔道:“那要是离不开会怎样。”
楚净川道:“会被留在幻境里。”
牧芸瑾道:“那怎么才能离开。”
楚净川看着靠的愈来愈近的无头煞,“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牧芸瑾更害怕了:“不会是……他的头吧。”
“方才,我也以为是他的头,”路漫漫看着前方,沉吟半晌,“不过,我更倾向于,他在找人。”
牧芸瑾看向楚净川。
楚净川皱着眉,点了点头道,“他从仙台,一路走向大泽山。他在找……他的……”一顿,又接着道,“爱人。”
牧芸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懵逼,“师兄,我怎么听不懂。”
他的爱人不是何苇航吗?
怎么可能在幻境里找。
楚净川斜睨了他一眼:“你不用懂。”
牧芸瑾:“……”
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
“走,”楚净川拿着鬼头刀,转身道:“去找裴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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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净川没想到幻境内的无头煞煞气更重。
他们快速的撤离,眼前的幻境倏然一变,几人又退回到了之前的战场上。
战场尸体堆积成山,空气中弥漫着烧焦尸体的味道。
牧芸瑾小心翼翼的迈过地上的尸体,欲哭无泪。他嘴里念念有词:“无意冒犯,无意冒犯,诸邪退让。”
他看了一眼前方的路漫漫,安慰自己:小师妹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他也不能怕。
他默念了一遍道德经,再睁眼时,见两人已经走了好远,向朝前方喊道:“师兄,师妹,你们等等我。”
好不容易,跟上他们的步伐,他看见楚净川步下一顿,淡声道:“怕吗?”
牧芸瑾疯狂的点头,却见根本不是对自己说的。
前方的路漫漫侧过身子,“若怕的话,师兄那怎么办?”
楚净川没看到路漫漫唇角玩味的笑意,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真的在思考,半晌,他倏然道:“我背你。”
路漫漫嘴角微挑,薄薄的眼皮垂落,盖住黑漆漆的眸子,只听她轻声道:“不怕。”
牧芸瑾伸手,疯狂的指着自己,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师兄。我怕,我怕。
奈何,楚净川只是静静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向前走去。
牧芸瑾:“……”
他刚想开口控术一下,还没开口,就觉察道脚踝一凉,他茫然且懵逼的向下看去。
只见,他纤尘不染的裤脚上,一条肌肉虬扎布满青紫血管的手臂正攀在他腿上。
牧芸瑾失声尖叫,疯了一样向前跑去:“啊!!!师——兄,救——命——啊——”
楚净川负剑而走,闻言猛然转身,接着就对上小傻子涕泗横流的脸。他目光向下,就看到了那只哈巴狗一样跟在牧芸瑾身后的手。
楚净川:“……”
他快速的拔剑,扫了过去,那只丑陋无比的手,瞬间成了两半。
一刹那间,战场上被砍倒的尸体和断肢头颅在地上疯狂的蠕动起来。
“不好,”路漫漫看着地上的尸体,快速的说,“我们得抓紧找到出口。”
正说着,一只断臂朝他抓了过来,那东西格外丑陋,被他抓了,鬼知道会不会发生变异。
路漫漫在身后捏了个符,刚想甩过去,却见楚净川快速的来到这边。
他默默的熄灭符,躲在楚净川身后:“啊,师兄,那个东西太吓人了,”他指着断臂道,“师兄快帮我砍死它。”
一点没看出来她害怕的牧芸瑾:“……”
他默默摸了一把自己的衣摆,幸亏没吓尿,不然就在小师妹面前丢人了。
只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却见那些尸体围上来的越来越多,一层一层的叠加,要把三人活活闷死在里面。
楚净川飞身站在一个尸骨上,将两个人扔出尸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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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芸瑾急的直跺脚,“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死了。”
“行了,”路漫漫拧眉,一动不动的看着里面的场景,“沈奕白,他似乎失控了。”
牧芸瑾:“失控?”
路漫漫:“你没看到他的煞气,比在幻境外要强十倍吗。”
牧芸瑾手上画着半吊子符咒,却总是画不对。
他一边哭一边喊:“我以后上裴宁师兄的课,打死都不玩了。”
但凡多学一会儿,也不会如今画符都画不出。
沈奕白的攻势越来越强,眼看着尸堆就要将楚净川淹没,牧芸瑾急的差点背过气去。
他刚想咬破手指,画个血符,却见路漫漫已经在空中捏了个决。伸手一指,符咒朝着尸堆推了过去。
牧芸瑾睁大眼睛,脖间一凉,只听“扑腾”一声巨响,尸堆遂然倒塌。
露出里面的楚净川和沈奕白。
“小师妹。”牧芸瑾看着路漫漫脸颊绷成一条直线,似乎从来没有认识我这个人。
他喃喃道:“你会画符,而且是……以气画符。”
“哎?”路漫漫似乎才想起来他的存在,道,“这是我画的吗?”他恍然道,“可能因为生死攸关激发出来的潜力吧。”
牧芸瑾愣愣的看着尸堆:“是这样吗?”
路漫漫眼睛看着楚净川:“是这样啊。”
说着,他又低头揉了一下手腕,“不过,这事你要是敢给师兄提,下场,”他笑的格外温柔,却让牧芸瑾寒毛倒立。
他理由都没敢问,只是快速摇手道:“不讲,不讲。”
小傻子有些自闭。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情自闭了。因为楚净川看了之前的回忆,起了怜悯之心,下不去死手,被沈奕白一下击中。
他半俯身,一手捂住胸口,呕出一口血。
路漫漫手指关节捏的微白。
还没等他有其他动作,便见沈奕白手中拿着鬼头刀,直直的朝着楚净川奔去。
身形之快,以至于路漫漫都来不及做别的反应。
只见他高高的举起鬼头刀,朝着楚净川砍了过去。
小傻子吓晕过去了,腿酸软,整个人滑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止住了他的动作。
“奕白,”那声音沧桑中透着浓浓的悲凉,“住手。”
沈奕白拿着刀的手一顿。
那道声音又道:“奕白,是我,苇航啊。”
楚净川抬头看去,见裴宁正站在不远处,他的背上背着一个人。
虽然同幻境中比,整个人憔悴了很多,但楚净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何苇航。
他从裴宁身后下来,身上一身红衣已经破烂不堪。
他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眼睛熬的血红,他站在沈奕白面前,轻轻拉住他的手,“除了上战场,你平日里不是最讨厌刀了么。”
沈奕白不动。
楚净川走到裴宁边上,看了一圈:“可曾受伤?”
裴宁低头,“没有。”他又扭头看了眼何苇航,“不过,何公子受的伤挺重。”
楚净川静了静说:“从何处找到他的?”
“我也不知道是哪?”裴宁露出眼睛说,“只看见那山巅有一朵白色雪莲。”
楚净川把剑一收,眼光闪了闪,须臾,又恢复正常,他淡声道:“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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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苇航抓过他手中的刀,一把抱住他的身子,他抱着这具身子,心尖都是颤的。
他想杀光所有人,他想让这人间同沈奕白陪葬。
可……这人间,有沈奕白守住的疆土,护过的百姓和家人,还有血坑里爬出来的将士。
他最终千言万语只能化成一句:“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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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净川抬眼,见阴沉的天空透出了一丝光线。
战场的血色褪去,地上的尸体恢复原装,转瞬又消失不见。
沈奕白僵硬的手微微抬起,反手抱住了何苇航。
煞气消散,东方出现了一片祥云。
路漫漫也抬头看向那片祥云道:“出口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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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芸瑾已经醒了。
醒来了的第一眼,在看到没有头的沈奕白时,又差点晕了过去。
楚净川看了他一眼:“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