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灭了,冒出一缕青烟。
杜陵春见公孙琢玉翻身蹬掉了被子,又拉上来给他盖好。静静躺在床上,心想姐姐何必让他找什么知心伶俐人,身边不就有一个么,自己已然找到了。
这个人不嫌弃自己是奴才,也不介意自己的残缺,看自己的目光从来不带着异样。会教他写字,给他念诗,还会给他买米糕……
杜陵春某种时候也像个孩子,有很多事想和杜秋晚这个最亲的姐姐说,但很可惜,都不能说。一桩桩一件件,都和公孙琢玉有关。于是他只好藏在心底,藏得谁也看不见。
京兆尹掌治京师,可参朝议,府下共辖二十三县。可以说这偌大的京城倘若犯了什么官司,都绕不开京兆府。只是这官位不易坐,十年换了十五个人,平均算下来一年不到就要换一任,可见是个高危职业。
公孙琢玉清早从床上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坐着马车抵达京兆府的时候,人还没睡醒。他看着京兆府门前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江州了,下意识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官帽。
司录一早便在此处迎接,见一身着绯色官袍的年轻大人从马车上下来,料想便是新上任的顶头上司,忙迎了上去:“敢问可是公孙大人?”
公孙琢玉见来人一副文书打扮,出声问道:“你是?”
司录忙道:“属下文仲卿,乃京兆府司录,特来协助大人,得知大人今日上任,已将近年卷宗悉数整理妥当,就放在桌案上。”
这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老油条。
公孙琢玉抖了抖袖子,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文仲卿:“我听闻京兆尹今年换了三人,是否为真?”
文仲卿笑着道:“自然为真,第一任大人被广平王世子一鞭从马上抽了下来,现在还躺着不能动弹呢,第二任大人审错案子被都察院弹劾,现在发配回老家去了,第三任大人……也就是楚连江楚大人,被那凶手吊死在房梁上了。”
文仲卿说着,抬手指了指头顶的一根横木,上面有一道绳子勒出的浅色白痕:“大人当时就被吊在了这根木头上。”
公孙琢玉顺着他指的抬头看了一眼,心想怪渗人的,不仅渗人,还晦气。看了文仲卿一眼,总觉得这人在指桑骂槐:“京兆尹换了那么多任,那你这司录可曾变动过?”
文仲卿笑着拱手:“属下不才,忝居此位四年有余,今年是第五年了。”
公孙琢玉心想真是个厉害人物,顶头上司年年换,文仲卿还能稳居不动,是个人才。他走到桌案后,粗略翻看了一下,结果发现楚连江堆积未解决的案子竟然有数十件,比自己在江州当知县的时候还“出色”。
公孙琢玉嘶了一声:“这些都是悬案?”
文仲卿拱手:“是。”
公孙琢玉兴致缺缺的扔到一边:“那就继续悬着吧。”
文仲卿闻言,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大概没想到公孙琢玉连面子功夫都不做。心想曾听闻他乃是杜司公一党,只怕是靠关系坐上京兆尹之位的,此举也就不足为奇了,当即命人撤下了卷宗。
系统神出鬼没的飞了出来,静悄悄落在公孙琢玉膝上,然后故意吓他:【刺啦——!】
“妈呀!”
公孙琢玉条件反射从位置上蹦了起来,已然被电出心理阴影,他惊慌失措的左右看了一圈,结果发现系统正落在桌案一角扑棱翅膀:【亲,不可以玩忽职守哦】
文仲卿被公孙琢玉吓了一跳:“大人,你怎么了?”
公孙琢玉半天没有感到痛麻,这才发现是虚惊一场,他惊魂未定的在椅子上落座,心中暗自咒骂系统这个缺德鬼,同时对文仲卿道:“没……没什么,刚才看见一只老鼠。”
009飞过去用翅膀啪啪打他脑袋:【你才是老鼠,你才是老鼠!】
公孙琢玉不着痕迹偏头躲过,心想这个系统真讨厌,阴魂不散。他还没开始办案,太阳穴已经疼起来了,趴在桌子上动都不想动。
009吧唧一声坐在他头上:【你既然不想为民请命,为什么要当官】
公孙琢玉掀起眼皮子:“谁说当官只能为民请命了。”
他还可以收一些无伤大雅的孝敬,还可以穿着官服出去摆威风,还可以领俸禄,还可以青史留名,好处多了去了。
009蓝色的身躯闪了闪:【要么不当官,当官就要履行职责,否则电你哦】
公孙琢玉心想电电电,你就知道电,有本事用钱砸死他啊。但还是屈服在系统的威胁之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让人把卷宗拿了回来,结果发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公孙琢玉皱了皱眉,指着最近发生的一件案子问文仲卿:“这个王旭是何人?”
文仲卿上前看了眼,反应过来道:“回大人,此人几日前曾当街殴打刑部侍郎的公子以及随从,现被羁押在牢中,因为楚大人身故,所以还未来得及审案。”
公孙琢玉看向他:“我知道他当街打人,我问的是,王旭是何身份?”
文仲卿愣了一下:“是一书生,家徒四壁。”
公孙琢玉觉得挺有意思:“这就奇了怪了,他一个穷书生,哪儿来的胆子去殴打刑部侍郎的公子,还要算上随从,莫不是天生神力兼得狗胆包天?”
文仲卿笑了笑,有些尴尬:“这是楚大人吩咐的,属下等也只好这么写了。”
系统趴在公孙琢玉肩膀上,可怜巴巴的吸了吸鼻子:【一定有冤情】
公孙琢玉面无表情看了它一眼:“你能不能走远点,别在我面前晃。”
晦气。
系统也不是第一次被嫌弃了,闻言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嗖的消失了。
公孙琢玉心想怪不得楚连江这么写,一个是家徒四壁的穷书生,一个是刑部侍郎家的公子,谁傻了吧唧的去得罪人。但不得罪又不行,否则岂不是要挨电?
公孙琢玉挥了挥袖子:“升堂审案,命人将王旭带上来,还有,去把刑部侍郎家那个谁来着……”
文仲卿识趣接话:“洪文涛洪公子。”
公孙琢玉:“对,把那个玩意儿也给我传唤过来。”
文仲卿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上司,闻言奇奇怪怪的看了他一眼,再次确认道:“大人,真要将洪公子传唤过来吗,他若不来怎么办?”
公孙琢玉心想自己背后有杜陵春撑腰呢,还怕他一个纨绔子弟,将袖子挽起来道:“不来就给我拖,拖不动就打,打到他肯来为止!”
文仲卿心想倒没看出来这位大人这么硬气,只盼别是个纸扎的老虎才好。那王旭本就体弱多病,在牢中关押几日命都去了半条,再晚些只怕就魂归地府了,现在放出来也好。
“是,大人,属下这就命人去办。”
文仲卿说完走出去,对门口五大三粗的几个衙役吩咐了几句,命他们将洪文涛押回来,又让人去地牢将王旭抬上来,这才重新回到大堂。
公孙琢玉正在喝茶,但心里总有些打鼓。京城这个地界权贵云集,一块砖头砸下去,十个有八个都是皇亲国戚。京兆尹这个位置听着威风,但有些事不能以官位高低来论,说白了也就是个受气包。
例如宰相府看大门的护卫,单拎出来说不定比一个知县老爷还威风几分呢。
公孙琢玉看了眼文仲卿:“那洪文涛的父亲是刑部侍郎?”
文仲卿点头:“正是。”
公孙琢玉默了一瞬:“他家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亲戚?”
“呃……”文仲卿思索一瞬,犹犹豫豫道,“洪家有一女在宫中为妃,虽只是贵人位,但已怀了皇嗣。”
这京城但凡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谁家没几个女儿,到了年龄都会入宫选秀,而皇帝为了拉拢朝臣,多数都不会撂牌子。
当皇妃没什么厉害的,但肚子里揣了个龙种就了不得了。
公孙琢玉嘶了一声,心想岂不是惹麻烦,正准备让人把去传唤洪文涛的衙役喊回来,谁曾想忽然听得外间一阵叫骂声,连忙起身和文仲卿快步走了出去。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人!”
那洪文涛刚好在附近的青楼喝花酒,几个衙役一逮就逮着了。他们奉了公孙琢玉的命令,对方若不肯来就拖,拖不来就打,直接将洪文涛拖麻袋似的从青楼一路拽了出来,直接拖到衙门口才松手。
洪文涛气死了,脸色铁青,浑身哆嗦,指着那帮衙役怒声道:“你们这帮天杀的狗才,竟敢如此对我!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我姐姐又是谁!”
在京城这块地界,背景才是硬道理,否则人家拼爹拼娘,你只能蹲在旮旯角拼多多。
衙役各个都是老油条,闻言眼皮子都不带掀的开始甩锅:“奉我家大人之命,前来传唤公子过堂,有什么事您尽可向公孙大人禀明。”
公孙琢玉刚火急火燎的赶出来,迎面就飞来一口黑锅,眼前一黑差点吐血,正准备说话,却听洪文涛道:“呸!区区一个京兆尹,也敢动本公子,他这是在以卵击石!”
公孙琢玉在后面默默挽起了袖子。
第201章 人蜡
这天底下到哪儿都不缺看热闹的人,尤其洪文涛嚣张跋扈惯了,在外总是以国舅自居,殊不知旁人背地里都在暗中嘲笑。
若论国舅,先排皇后胞弟,其次是贵妃胞弟,何时一个小小贵人的弟弟也能自称国舅了。只是碍于洪侍郎的面子,众人不好言说,只能任其猖狂。
现如今洪文涛衣衫不整的被衙役当街拖行,不少百姓都在围着看热闹,在旁边指指点点,讨论这洪家的小霸王为何会被捉。
“莫不是前些日子当街纵马?”
“不不不,我瞧着是强抢民女。”
“这京兆尹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惜肯定拧不过洪家,我看啊,不消片刻功夫就会乖乖把人放回来了。”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的时候,洪文涛还在叫骂不休,而他的家仆打不过衙役,早已捂着青紫的脸跑回去搬救兵了。
“你们识趣的就快放了我,否则让我姐姐知道,莫说一个京兆尹,就算来十个也得丢了脑袋!速让你们那狗屁大人滚出来……”
洪文涛话未说完,就被人冷不丁从后面踹了一脚,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回头一看,却见公孙琢玉不知何时站在自己了身后。
公孙琢玉显然不是让人指着鼻子骂的性子,更何况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若真忍了,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他将官袍下摆一掀,一脚踩在洪文涛背上,语气不善的问道:“怎么,你想见本官?”
洪文涛想说话,但被踩在地上,一口气堵住了胸腔,半天说不出话来。连声咳嗽,狼狈挣扎的样子活像一只绿乌龟。
公孙琢玉见状心中总算舒服了些,负手而立,义正言辞道:“本官身为京兆尹,司掌京城治安,传唤你亦是为了审案申冤,乃职责所在。不管你背景有多强硬,倘若触犯王法,一样罪责难逃。”
语罢对着衙役下令:“来人,给本官押进去!”
他这一番话说的漂亮,有围观百姓已经叫起了好,另一部分人则觉得公孙琢玉不知天高地厚,等洪家一来,谁知道他会不会后悔捉了洪文涛。
公孙琢玉转身走入里间,坐到了公堂之上。此时已经有人将王旭带了上来,却见其不过是一文弱书生,满脸青紫,发髻散乱,在牢中关押数天,看起来狼狈万分。
那几名衙役看着五大三粗,人却是细心,搀扶着他在地上跪下,这才松手退至两旁。外面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纷纷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公孙琢玉将宗卷仔细看了一遍,随后看向堂下,发现洪文涛正目光仇恨的盯着自己,乐了:“洪文涛,据这宗卷上所写,你状告王旭当街殴打你和你的随从,是也不是?”
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那王书生细胳膊细腿儿,连鸡都不敢杀,又怎么可能当街殴人。
洪文涛嚣张惯了,闻言不屑一笑:“是又如何。”
王旭艰难跪在堂下,身形摇摇欲坠,闻言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而抬起头激动道:“大人!草民没有当街殴人!是洪文涛他带着恶仆欺负良家女子,草民不忍目睹,便出手相助,谁曾想他却带人将我毒打一顿,求大人申冤啊!”
洪文涛半点不见慌张,理了理衣袖,嗤笑道:“话说的好听,你可有人证?”
他既然敢如此说,那必然是洪家早就私下安排妥当了,倘若真有人证,王旭又何至于在牢中受那许多日的苦。
王旭脸色发白,半天说不出话,惊怒交加之下,竟是直接吐了口血出来,溅在地上红艳艳的刺目。
公孙琢玉吓了一跳,心想这位仁兄气性也太大了吧,他略微直起身形看了眼,又坐回去,伸手招来文仲卿:“去瞧瞧,他这是怎么了?”
文仲卿看了眼,见人还喘着气,低声解释道:“大人,那王书生本就体弱,又遭了洪文涛一顿毒打,兼得在狱中受了几日苦头,想必是怒急攻心才吐的血。”
公孙琢玉挥手示意他退下,又见洪文涛一脸得意,意味不明的出声问道:“洪文涛,你既说王旭当街殴打你,可本官瞧他手无缚鸡之力,他是如何殴打的呢?”
洪文涛不要脸之极,远胜公孙琢玉:“他瞧着体弱,可本公子娇生惯养,比他更加体弱,连拳头都挥不起来,他那日将我按在地上一顿毒打,我岂有还手之力啊?”
公孙琢玉哦了一声,又看向王旭:“你如何解释?”
王旭刚才吐出一口淤血,竟是因祸得福,心气通畅了些许,连带着精神也比刚才强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