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床。
黑暗中,小沈延抱着被子等待了一会儿,却发现哥哥没有上来。
沈延自蚊帐中探出出头来,“哥哥不陪我一起睡吗?”
“嗯。床太小了,我在这边睡。”
沈延轻咬着唇,黑暗中看不清彼此,他说:“那哥哥明日可以带我出去玩吗?”
江闻岸沉默了一会儿,小家伙也跟着沉默。
“好。”
江闻岸哄着他,告诉他只要他乖乖睡觉,明天就带他去玩。
江闻岸没睡好,一大早起来总是心神不宁,估摸着家里的爸爸妈妈应当已经醒了,连忙拨了个电话过去。
听筒那头是久违的声音,可听到妈妈唠叨的叮嘱时他还是发觉,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好像他确实只是一个学期没回家而已。
“爸,妈,我想你们了。”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就这么肉麻了呢?”话虽这么说,江闻岸却听到了妈妈低声啜泣的声音,随后换了一个人来接电话。
他爸爸的声音:“闻岸啊,你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学习别太拼命了,注意休息,多吃点,这样我和你妈也就放心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立刻买飞机票回家的冲动。
挂上电话之后才清醒了许多。
他怕是还不能回去。
他答应了延延要带他出去玩。
平常不怎么带小孩儿玩,江闻岸能想到的只有把人往游乐场带。
沈延手里抱着一只轻松熊。
于是在他人异样的眼光中,江闻岸带着一只轻松熊坐旋转木马,坐小型过山车。
江闻岸觉得有些奇妙,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延延愉悦的笑声。
晚上,沈延先上了床,他则在底下的课桌旁面对着电脑屏幕。
他正在搜索《燕京宝鉴》的结局,可是始终找不到,和记忆中的一样,作者因为被人骂惨了而封笔,没有给出结局。
《燕京宝鉴》是一部人气很高的小说,有很多读者自发写了很多同人文,按照热度,江闻岸一本一本往下看,试图寻找一丝一毫他曾经存在的证据,可是没有,在所有的同人小说里“江闻岸”都是一个十分恶毒的反派,和延延势不两立的那种。
沈延在床上不断翻着身子,身体和被子的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伴随着鼠标点击的声音和电脑散热发出的沙沙声。
外头的天色彻底黑了,江闻岸的宿舍里只有一盏小台灯亮着。
他看得眼睛都酸了,总算看到了一本不太一样的同人漫画,在这里好像“江闻岸”和沈延的关系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漫画的名字叫做《白切黑皇子和他的娇软先生》。
江闻岸面色古怪,他不懂白切黑是什么意思,娇软?又是什么鬼?但这实在是他今夜好不容易找到的第一本二人不是敌对关系的同人本了。
他点击条目,可却始终没有反应,再点击了几下,跳出了一个网络已断开的通知。
电脑桌面右下方的时间定格在03:00之上。凌晨三点,校园网断了。
江闻岸气得差点摔鼠标。
“哥哥?”
冷不丁出现的声音让江闻岸吓了一跳,抬头只见沈延正在上方看着他。
“你怎么还没睡?是我吵到你了么?”
沈延摇了摇头:“不是。我睡不着,哥哥能陪我睡么?”
“我不占多少地方的。”
或许是因为刚刚看到是什么病娇皇子和娇软先生,江闻岸又想延延了,此刻再也拒绝不了他。
他关上台灯,爬上床。
沈延乖巧地缩在墙壁边边,给他留出很多空位。
他好似一点儿也不困,一直絮絮叨叨地拉着他讲话,一边讲一边不自觉慢慢靠近,最后头已经枕到了他的手臂上,半边身子趴在他身上。
声音越来越弱,他呢喃着:“如果我走了,哥哥会来找我么?”
江闻岸一愣,过了一会儿才问他:“去哪儿?”
回答他的只有小孩儿平稳的呼吸。
枕边的手机发出亮光,江闻岸设的静音模式不会振动,没有将入睡的延延吵醒,是小熊打来的电话。
他想下床去接电话,身子却被抱着动弹不得,只能小声接起来。
电话那头的小熊好像哭过,此刻的声音都是哽咽的。
他说他家的小胖橘最后还是走了,说自己很后悔,早知道应该早点回家,多陪陪它。
“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一定要尽可能地陪在它身边,陪它玩耍,喂它吃小鱼干。我真的好想能再重来一次啊。”
胸口的颤动和小家伙暖洋洋的呼吸交织着,江闻岸低声询问:“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养他吗?”
这个问题是在问小熊,也是在问他自己。
“当然会。”
“即便你知道你们终将分离?”
“嗯。”小熊的声音很坚定:“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亘古不变的,物换星移,但我和小橘共同拥有的美好记忆都会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我所理解的永恒即是当下。”
“闻哥,你记得我说过的吧,小橘是我在一个垃圾桶旁捡到的,那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了,我难以想象如果我当时没把它带回家,它会怎么样。”
江闻岸的脑海里浮现出沈延孤零零地缩在冷宫里的影像。
“所以,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养它。”
永恒即是当下,当下即是永恒。
江闻岸的世界豁然开朗,一切或许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
“好。我知道了。”
小熊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说的“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闻哥,你的朋友还在咱们宿舍吗?”
江闻岸低头看睡得正香的延延,自喉咙底发出声音:“嗯。”
“好,那你尽管睡我的床啊,想睡多久睡多久,反正我现在暂时不打算回学校了。”方才还泪眼汪汪的人这会儿就已经开始打哈欠了,“闻哥,我先睡了哈,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给你,你们也快点睡吧。”
电话挂断,宿舍内重新归于黑暗与宁静,江闻岸伸手将沈延额前的头发撸上去,露出小家伙光洁的额头。
小家伙微微张着小嘴,小口呼吸着,忽而小声嘟囔道:“哥哥。”
江闻岸抱住小家伙,低声回应他睡前的问题:“我会去找你的。”
一定会的。
这边,江闻岸抱着小延延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熬红了眼睛寸步不离守着人的沈延突然发现先生的手指动了动。
第58章
沈延十分激动,这动静一出便在安静得出奇的居室里显得格外闹腾,把影尘也喊进来了。
江闻岸又一次进入了那个充满迷雾的地方,再一次迷失了方向。
他又能听到延延的声音在呼唤他了,可他找不到回去的路。
“先生动了!他的手!方才真的动了!”
影尘看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任何动静,他以为是沈延在这儿呆了太久,出现幻觉了。
“殿下,我在这儿看着江先生,您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都三天三夜了,再这么下去怎么能行?”
沈延置若罔闻,又重新握着先生的手,额头贴在他手上感受着脉搏。
没有人能劝得动他,几日来都是如此。
影尘摇了摇头,只能出去外边守着。
皇帝已经醒来了,可沈延不愿意去见,做做场面功夫也不肯,他只能谎称五殿下和江先生都与皇帝一样受了河神的冲撞,且他们二人身上的气运到底是比不过天子的,因此身子更是虚弱,实在无法面圣,如此皇帝才没有疑惑。
第四天,江闻岸还是没有醒来。
这时从外边来了一位客人,说是能救江闻岸。
沈延走投无路,自然是什么方法都要试上一试的,却不想来的人竟是醉云台的花魁——绯言。
绯言来时一身轻飘飘的粉色衣裳,面上依然笼着一帘轻纱,自那露出来的一双粹着冰霜的眼睛来看却无半分艳俗。
“你当真能救先生?若是真能救活,还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
绯言第一次见他时还留心看了几眼,这会儿倒像是对一切都没有兴趣一般,只是匆匆扫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几近苍白的江闻岸身上。
不过只一眼,他就看清了沈延的焦急和疲惫。
他点了点头,挥了挥盛着花香的衣袖,清冷的嗓音开口:“出去。”
沈延看了影尘一样,后者立马往外走。
粉色衣袖顿了一下,往后一扬,“你们。你也出去。”
沈延显然不愿意,紧紧握着先生的手,“我想在这儿陪着先生。”
影尘这几日都不知劝了多少遍了,自知劝不动他,只是无奈看着。
绯言细长的眉似蹙非蹙,冷漠道:“脏死了,出去沐浴。”
影尘:“……”
沈延:“……”
绯言还跟个没事人似的,“他醒来你就让他看这样的你吗?”
“江闻岸最喜欢干净。”
一听这话,沈延心中的防线被击溃,他恋恋不舍地在先生手背上亲了一下,当是时,绯言别过脸,清亮的眸子中划过一丝复杂情绪。
他不耐道:“快点。”
沈延这才松开手。
江闻岸好似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味,接着就晕过去了。
迷迷糊糊之中他看到了一个影像,他知道这是平行世界里的他和延延。
延延跟着他在现代生活了许久,久到江闻岸都习惯了。
突然有一天,延延说他要走了。
送别他之后,江闻岸伤心欲绝,但还是很感谢曾经拥有过那段美好的时光。
“我会去找你的。”最后他如是说。
江闻岸缓缓睁开眼睛,朦胧之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喉咙干涩,还是想出声呼唤他:“延……延。”
言言?
男子额头上沁出薄薄的汗,粉色的轻纱被随意地放置在一边。
他往江闻岸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看着他咽下去。
“嗯。”他应了一声。
“先睡一觉。”
神志不清的江闻岸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和沈延的不一样,得到回应之后就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他有预感,醒来后就能见到他的延延了。
影尘正打着盹儿,忽而闻到一阵香味,一睁眼只见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囊袋,“交给沈延,记得每日早晚各一副药煎给江闻岸吃,今晚就开始喝。注意让他多加注意,短期内不要让接近任何灵魂巫蛊之术,不要刺激他。”
绯言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不能同房。”
等到影尘回过神时人已经不见了。
最后时刻抬头,影尘看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容颜,霎时间忘记了回应。
沈延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换了一套衣裳。
其实原本也没有多脏,也一点儿都不臭,只不过是疲惫至极之后显得无比憔悴。
但是先生喜欢干净的,绯言说得没错。
于是沈延老老实实将脸上长出来的有些扎人的小胡渣清理干净,又极其虔诚地焚香将自己的衣物熏了许久。
他相信先生这一次一定能醒来,他要以最好的面目去迎接先生。
第一副药已经在砂锅里煎着了,就等江闻岸醒来了。
按照绯言说的,先生今晚应该就会醒来的。
江闻岸的脸又恢复了健康的红润模样,子夜将至,他终于悠悠转醒。
沈延一直目不转睛,满心焦急地等待着,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此时影尘已经支撑不下去,在外廊上撑着脑袋睡着了。
沈延欣喜若狂,做出了一系列手忙脚乱的动作,先是用手掌贴贴他的额头,又俯身在他耳边跟他讲话。
他一颗心提着,即便看到先生已经睁开眼睛了未曾落下,“先生?你真的醒了?”
江闻岸躺着轻点下巴,算是回应他。
后者狂喜之余又牵着他的手,低头用唇碰了碰,“先生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江闻岸摇摇头,只是想开口又觉得喉咙哑得厉害,他动了动手指,艰难开口:“水……”
“水?”沈延立马倒来一杯水,将先生扶着坐起来,又喂他喝下整整三杯水。
江闻岸感觉喉咙滋润了不少,身子也不算很难受,他清了清嗓子,“延延。”
一听他喊他的名字,沈延竟是鼻子一酸,忍不住抱住先生,又唯恐抱紧了先生不舒畅,不抱紧又害怕一切只是他转瞬即逝的美梦。
进退维谷中,他喃喃自语:“谢天谢地,谢谢先生,谢谢先生愿意醒来。”
江闻岸听着忍不住笑了。
沈延从来不信天地鬼神之说。
“差点忘了,先生这会儿该喝药,喝了药才能睡下。”语毕,沈延这才不舍地松了手。
影尘睡着了,他亲力亲为,将温在砂锅里的药倒出来,盛着来到先生面前。
江闻岸想要伸手接过,却被躲开,沈延坚持要亲自喂他。
低头吹了吹勺子之后,沈延将黑乎乎的冒着热气的药送到他嘴边。
江闻岸乖乖喝下。
他皱眉:“好苦。”
沈延俊眉微蹙,即便没有喝他就已经能闻见那药浓烈的味道了,想来滋味好不到哪里去,可先生不能不喝。
只能哄着:“嗯,可是我忘记去买蜜饯了,先生忍忍好吗?”
江闻岸摇摇头,便见沈延面上担忧神色更浓。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几日,但是却觉得许久未见延延一样,发觉他的脸都瘦了,可以想见自己昏迷的日子里他一定没有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