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路,就气喘吁吁的模样就能看出来了。
碧心一边给他拍脊背顺气,一边有些埋怨地说:“少爷,你跑得这么快干什么?后头又没有野兽追你。”
姜潮云靠着柱子缓了一会儿,才说:“那个就是寒护院吗?”
碧心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少爷好像对寒护院有些太关注了,但是她依然没有多想,回答说:“是啊。”
又想到姜潮云性格一向温吞,方才对寒护院那般态度……碧心立即转换了态度,对姜潮云说:“寒护院到底是外头流浪来的,一点礼数都不懂。”
姜潮云忍不住为他说话,“刚才要不是他,我就掉水里了,他救了我。”
碧心一顿,说:“这倒是。”
姜潮云说:“我方才对他说那种话,太、恩将仇报了。”
碧心摸不准他的态度,又担心他在外头出汗受凉,一直催促他进了屋。
姜潮云脱下披风,手指在毛茸茸的白狐毛上摸了又摸,想来又想去,对碧心说:“不若给他送些银两,就当谢礼。”
想了想,又说:“别说是我,嗳,你跟夫人说一声,让夫人那边出面。”
碧心有些纳闷,却也没说什么,低声应了。
*
寒江穆坐在石桌旁边,擦拭着他那柄剑,刘老大在旁边看着,很是眼馋。
寒江穆有一柄好剑,这是姜府护院们都知道的事情,那柄剑身长三尺不到,中间部分有精美的细纹,乍一看和寻常的剑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它削铁如泥,俨然和神兵无异。
刘老大想想之前与寒江穆比试,寒江穆一剑将一座假山削开的场景,额头冷汗又冒出来了——那一剑差点劈到他头上。
也幸好他敏捷躲开了,不然现在恐怕都还在床上躺着。
就在刘老大走神的空档,有个丫鬟捧着一个托盘走进了院子,大声地问:“寒护院在吗?”
刘老大回过神来,有些不是滋味地说:“又是来找你的。”
寒江穆眼皮都不动一下,依旧擦拭着他那柄长剑。
刘老大知晓他的脾气,放开嗓子大声叫了一句:“他在这儿。”
丫鬟循着声过来,刘老大一看,是夫人身边的当红丫鬟靖柔,他眼睛亮了起来,语气轻柔起来,“是靖柔姑娘啊。”
靖柔看都不看他,眼眸柔情似水地望着寒江穆,声音也娇滴滴地道:“寒护院,夫人听说你救了少爷,特地派奴婢过来给您送些东西,以示谢意。”
寒江穆那张脸委实惹眼,一进府就吸引了不少姑娘的注意,连二房三房的小姐都春心萌动,若不是自持身份尊贵,怕也要凑到寒江穆身边来。
但想也知道,寒江穆只是一个护院,他哪能配得上姜府的小姐,倒是她这样的丫鬟,配给他并不吃亏。
靖柔心里这么想着,再看寒江穆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庞,眼里的秋波藏都藏不住,“寒护院?”
寒江穆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将剑收入剑鞘,剑身与剑鞘相撞发出了清脆的金属声响,他声音有些冷:“这是什么?”
靖柔掀开红色的布盖,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姜林氏对待姜潮云的事情上从来都不会吝啬,因而这里头是整整的三百两现银。
这已经是一笔巨款了,她这样在夫人面前得脸的大丫鬟,每个月也不过二两的月钱,再往下头,一个月几百钱月钱的奴婢也大有人在。
而寒江穆这样的护院,每个月也不过一两的月钱。
三百两,足够他在外头置办一个很不错的房子,还能再买几个婆子小厮。
这样的家底,再嫁过去,也不怕过苦日子了。
靖柔想到这里,语气更温柔了,“寒护院,这里是三百两纹银,你救了少爷一命,这是你应得的,请收下罢。”
寒江穆语气里有些异样,“夫人如何知道我救了少爷?”
靖柔愣了一下,回答说:“当然是少爷身边的丫鬟来禀报了,夫人才知道的。”
寒江穆说:“所以,是少爷要赏赐我?”
他的语气其实是有些冷的,但靖柔不知道为何,听出了一点上扬的情绪。
是错觉吧?
靖柔有些迟疑地说:“这是夫人的意思。”
寒江穆垂下眼,“是吗?”
靖柔被他这反问弄得有些尴尬,那满心的萌动也夹杂了一丝埋怨,夫人有赏赐下来,他不好好收着就算了,还“是吗?”,他还当不起夫人的赏赐吗?
人看着是很俊朗的,就是这个人情世故,他一点都不懂。
靖柔将托盘放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他俊秀的眉眼,那抹埋怨又消散了,她娇滴滴地说:“那谢礼我就放在这儿了,寒护院赶紧收好,我得回去给夫人复命了。”
说完,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刘老大艳羡地说:“你可真是块木头,靖柔姑娘方才那样对你说话,你都不好好回一句。”
又唠叨着道:“靖柔姑娘也是夫人面前的大丫鬟,得脸,你要是娶了她,也能在姜家安家,这可是你天大的福气啊……”
刘老大这么说的时候,寒江穆看向了他,那眼神很平静,似乎没带什么情绪。但刘老大下意识的心里一悚,忽然噤声了,目光也不自觉地偏移,很有几分莫名的尴尬,“我是不是太啰嗦了哈哈。”
寒江穆没理他,只垂着眸,用剑柄拨动了几下那盘银两,唇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
他想起了前不久在林子里看见的一只大猫,皮毛油光水滑,看起来,很适合为他做一件皮袄。
第4章 剥皮小达人
姜潮云最近食欲都有些不佳,随便吃了一些,就觉得饱了,不再动筷。
碧心劝他再吃些,姜潮云勉强地喝了一口乌鸡人参汤,便说什么也不肯喝了。
碧心没辙,嘟囔道:“少爷,你这样不行,身上都没肉了。”
姜潮云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是有些太纤细了,想了想,倒还振作起来,又多吃了小半碗的米饭。
刚用完膳,碧心让人撤下饭菜,忽然听见小厮猫儿在外头惊喜地叫:“碧心姐姐,碧心姐姐,快出来!”
伴随着他这声欢喜的叫声,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碧心怒了,冲出去说:“猫儿,你囔囔什么?不知道少爷要休息吗?”
猫儿立即告罪,然后指着门外,压低声音说:“是虎兽!护院那边给咱们送虎兽过来了!”
碧心愣了,“什么虎兽?”
猫儿还没回答,门外闹哄哄地站了好一些人,刘老大大着嗓门道:“碧心姑娘,我们来给潮云少爷送虎兽过来了。”
他没敢进院子,就站着门口叫了一声。
倒是他身后跑出来一个青年,正是二房的姜疏瑾,他去年刚行冠礼,比姜潮云要大上三岁,与姜潮云的关系并不亲近。
他一进门,就大声道:“潮云,你天天呆在屋子里也用不着这皮啊,给我吧,我还要去外面应酬,就需要这件好东西。”
姜潮云被吵了出来,看见这一阵仗吓了一跳,“什么皮?”
姜疏瑾指了指外头,“喏,虎兽啊,前头护院已经往你院里送了一只白狐了,这只虎兽就让给我,行吗?我出双倍加钱跟你买。”
姜潮云目光落到门外,看见了寒江穆的身影,他静默在人群之外,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有。
姜潮云下意识地咽了一口水,说:“虎兽呢,我都没看见。”
碧心听了,赶紧小跑过去,让护院们进了门。
这般,护院们才将那只虎兽抬了进来。
姜潮云第一反应就是好大,再仔细一看,那虎兽的眼睛里还插着一根箭羽,皮毛倒是毫发无伤。
刘老大在旁边对姜潮云行了一个拱手礼,对姜潮云说:“少爷,这是寒护院给您猎的虎兽,这虎兽身上可都是好东西,虎骨、虎血、虎鞭,都是补身的圣品,虎肉就太硬了,不好吃,还有这虎皮,还能给您做一件衣裳,穿出去,那叫一个威风凛凛。”
听到又是寒江穆给他猎的,姜潮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寒江穆也在看他,这下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姜潮云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目光,又觉得显得太气短,一点都不男人,又逼着自己直视寒江穆的眼睛。
然而没坚持住几秒,姜潮云就脸红着败退了,他飞快地移开目光,气息都有些不稳起来,“寒护院猎的,怎么一句话不说?是心里对我有意见吗?”
这种话非常的无理取闹了,他骄纵的形象一定会让他不喜欢。
快点讨厌他,他真的不是值得他喜欢的那种人。
刘老大一愣,赶紧为寒江穆说话:“少爷别怪罪他,寒护院不大爱说话。”
姜潮云心里一喜,立即说:“之前都很会说话的,为什么现在不说了?要是不想往我这里送,就不要勉强了,我又不缺一件虎皮穿。”
姜疏瑾露出高兴的表情,“潮云你不要啊?那感情好,就给我吧,我出双倍钱跟你们买。”
姜潮云说:“我没说我不要啊。”
姜疏瑾笑容一收,说:“这虎皮给你就是明珠蒙尘,你用了,谁能看见,还不是咱家里人能看见,不如给我,给我至少能让别人饱一饱眼福。”
姜潮云一向不和姜疏瑾争的,要是平常,他要,他也就给了,但现下又是一个好机会。
前辈子这寒江穆就是没怎么见他,大概觉得他阳春白雪,才有了多余的幻想,这辈子,他就是要告诉寒江穆,他就是个骄纵、俗气、不讲道理的人。
姜潮云想到这里,勇气又涌了上来,加之现在人多,他也不怕寒江穆了,他挺了挺薄薄的胸膛,对姜疏瑾大声说:“你干嘛呀,你这把年纪羞不羞啊,还跟弟弟抢东西,进了我院子的东西,你也要抢!”
姜疏瑾:“……”
他有些惊奇地看了看姜潮云,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堂弟这么大声的跟他说话,不禁有些讪讪,说:“我没跟你抢啊,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吗?”
姜潮云抬起精致的下巴,说:“我的就是我的,没得商量。”
这话一出,姜疏瑾不悦了,“潮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霸道了!”
以前?姜潮云想了想,他都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以前是什么模样了。
因为病弱,因为听姜林氏的话,他总在屋子里好好呆着,他能看见的也就窗外的一方天地。
他这个年岁,怎么可能对死坦然,饶是死过一次,他终究是惧怕死亡的,他留恋这人间,留恋姜府,留恋父母,留恋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前辈子他苟延残喘,活着就是万幸,还怎么敢肆意妄为呢?
姜潮云感觉到了一点新奇,不仅仅是因为要在寒江穆眼里做一个骄纵不讲道理的人,还因为那么一点本该属于自己年纪里的这么一点该有的鲜活气。
姜潮云心里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冲动,叫他接下来说的话越发顺畅,“我怎么霸道了?是你好霸道,我用这皮子就是明珠蒙尘了?哼,看你说的这话,还觉得我配不上这皮子了?我跟你说,是它配不上我,我不仅要它,我还要把它做成虎皮帽,虎皮靴!”
他顿了一下,从披风里伸出手,他那羊脂玉一般白皙柔嫩的双手之中抱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鎏金雕花手炉,他哼哼地说:“我的手炉还缺一件衣裳,我还要再做一个手炉套套!”
一边说着,一边对姜疏瑾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或许是因为情绪上来了,他的嘴唇也红了几分,显得唇红齿白,眼眸神光泛泛,他笑得灿烂,还露出了一对尖尖的小虎牙,一股逼人的灵动喷薄而出。
原先姜潮云因为身体弱,总是很安静,就像年画一样,漂亮是漂亮,但总少几分鲜活的生气,这下他一笑,一闹,整个人简直是脱胎换骨的灵气逼人。
这还哪儿看得出他是个病秧子?
姜疏瑾从没见过这样的姜潮云,一时看愣了,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怒道:“暴殄天物!这样上好的虎皮,你就拿来做虎皮帽虎皮靴?”
姜潮云说:“做了这几样还剩了些料子,就给我屋里的桌子做脚套吧。”
姜疏瑾气得涨红了脸,“无理取闹!简直无理取闹!算了,我是君子,我不跟你争!”
不等姜潮云再说些什么,姜疏瑾就一甩宽袖,扬长而去。
姜潮云吐出一口气,精神都好了几分。
碧心在旁边迟疑地说:“那少爷,这虎兽留是不留?”
姜潮云想到寒江穆还在,悄悄地看了寒江穆一眼,发觉寒江穆一直盯着他,不由得绷紧了神经,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移开目光,说:“当然要留,手炉太烫了,做个套子隔下热会舒坦些。”
刘老大委婉地说:“这样好的皮子,做手炉套子可惜了些。”
姜潮云说:“那不是还能给我做个虎皮帽、虎皮靴吗?”
刘老大:“……”
他看劝不了姜潮云,看向了寒江穆。
寒江穆这时候终于说话了,他翘起唇角,说:“少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这时候语气里有一种莫名的愉悦,“虎皮帽,很适合少爷。”
姜潮云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情绪,心里有些惊讶,他这都不生气吗?
寒江穆是这样好脾气的人吗?
姜潮云看了他一眼,说:“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
周围的人看这个情景,都有些迷糊,这潮云少爷和寒护院说话的口气未免太……太不见外了。
也不怪他们会这么想,姜潮云声线是很少年气的,稍微气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