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走去。
众人互相望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的兴奋
书房?
他们不正要找存放重要账簿和信件的地方么?
按常理来说,十有八九就是书房或者是密室。
太好了,简直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按道理说,像他们这样的外客,应该不能进入如此私密的地方的。
不过现在趁着王家乱成一团,这个时候不浑水摸鱼,简直就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走到书房门口,万达就看到前面胡乱站着一群人。除了管家有资格站在里头,其余的仆人都站在门口等待王员外莅临。
王老爷气势汹汹地走了进去,看到的就是满眼仿佛糟了兵灾的景象。书桌上的笔墨纸砚被挪到了地上,书架旁一个比人高的花瓶躺倒在地,里头掉出的画轴散的乱七八糟。
满地的碎纸和散落成页的书本账册,看的王老爷火冒三丈。
“人呢?小姐人呢?她没事来书房做什么?”
“小姐她,离家出走了……算算时间,竟是一早就跑了。”
管家哭丧着脸说道。
“嗝儿……”
王员外翻了一个白眼,应声倒地。
万达等人急忙上前扶住他。
掐人中的掐人中,捏虎口的捏户口,折腾了好一会儿,王员外才幽幽转醒。
王员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了书房里平时用来小憩的竹榻上。
管家王忠正满脸焦急地看着他。
万掌柜和杨管事则站在王忠的身边。看到王老爷醒来了,他们急忙上前问候。
“没事,暂时还是死不了的。”
王员外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盐商,刚才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如今休息了一会儿已经是好多了。
“是那个死丫头把书房弄成这样?她想做什么,抄家么?”
王老爷气得直拍大腿。
心想官府都没有杀来,结果王家居然被自己的女儿给抄了,简直岂有此理。
“那个丫头呢,找出来没有?还有二姑娘,二姑娘平时不是最听话的么,她们都躲哪里去了?”
王老爷虽然对万达闭眼吹他女儿“闺风严谨”,“安静随和”,“喜好女红”。是因为觉得南蛮之地没有小伙子配得上他家估计所以才把女儿耽误到二十多岁。
实际上的情况是……他这个王大小姐从小跟着蛮人的奶妈子习得一身武艺。压根就不会什么针织女红,打人她倒是一个能打三个。
平时还特别喜欢男装打扮,经常翻墙出去瞎逛。次数多得浔州城里人都见惯不怪了。
他嘴里吹的那些“优秀”的品质,其实都是他远房侄女王二姑娘的。
这两个丫头从小一起吃住,形影不离。
王大小姐不肯嫁人,王二姑娘也说自己万万没有越过姐姐去,先姐姐一步结婚的道理。于是双双拖到现在。
万老爷简直都要愁死了。
好不容易遇上了这群从京里来的外乡人,不知道他家女儿在浔州城的“威名赫赫”,才能由得他瞎吹。
结果人都骗到门口了,自家的两个丫头居然不出来装一装,还都跑不见了。
“二姑娘,跟着大小姐一起走了。”
管家都泫然欲泣了。
“她们走之前,应该是到书房来过。把存在家里的银两和能带走的古董首饰……全部都卷包了。”
“什么?”
王老爷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亲,也用不着逃跑啊?两个一起逃跑?”
万达好笑地看了一眼杨休羡。
你看!讨厌相亲的不光是我们两个,人家姑娘都不愿意。
“应该说是……‘私奔’了。”
管家巍颤颤地掏出一张纸,“大小姐说,她和二姑娘自幼长大,情投意合。约定此生要永远在一起,永不嫁人。前日知道老爷要给她们相亲,她们觉得难逃此劫,又不想自杀明智,所以……她们就私奔了。”
王老爷接过那张不知道哪位王小姐留下的信笺,整个人都开始发抖,怀疑自己是年纪太大了,不但耳朵有问题,眼睛都不信了。
这是什么?
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玩意儿啊!
这回王老爷是老腿一蹬,彻底晕了过去。
“快快,快去请大夫去。”
杨休羡对着管家说道。
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两位王姑娘简直就是福星转世。
他们还不趁机搞事?
“对对。我去请大夫,这里就拜托给二位了。”
管家拔腿就跑,留下他们三人和一个已然昏迷过去的王员外。
梅千张撸了撸袖子,笑了一声,开始干活。
杨休羡站在王老爷榻边。
想着万一他中间醒来了,就给他后颈来一下,让他睡得更熟一点。
好家伙!
两个女的私奔?
二位王姑娘牛逼啊。
万达听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他走到窗边,给他们两人把风。
看着外头乱的跟热锅上蚂蚁一样的王家上下,内心默默地给这两位大明朝的百合同志点了个赞。
大明的女性,牛!
第47章 此生不见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就在王管家出门找大夫的短短时间内,王家两个姑娘失踪的事情,立即在浔州城里传的轰轰烈烈,掀起了城内最新的一股八卦风潮。
身为半个当事人之……三的“似锦酒楼”万掌柜等人,从王家出来后,一路上也不免受人指指点点。
“多好的小伙子,怎么王家两个小姐宁愿离家出走都看不上呢?”
“不会有什么暗疾吧?”
“是不是犯了事才逃到广西来的?身上背着案子吧。”
万达听不懂当地土话,一路毫不在意地走着。还因为账册顺利到手了,心里爽快,脚下也虎虎生风。
倒是听得懂当地土话的杨休羡和梅千张两人,听着身边这群三姑六婆和左邻右舍的阵阵编排,脸色都很是尴尬。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
应该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有媒人上门,给他们保媒拉纤了吧。
一行人回了酒店,还没进门,就看到邱子晋倚在门边,一脸焦急地看着他们。
“掌柜的。京城那边来消息了。”
终于把他们盼回来了,邱子晋拉住万达的手将他拉进店里。关上门,紧张地说道。
刚才店里来了两个行脚僧人,在这里讨斋菜吃。
广西这里虽然是汉僚杂居之地,但是信佛崇教的人很多,城内外寺庙遍布。这些僧人时常在城内外走动,祈求施舍。
就在高会去厨房给他们盛饭的时候,其中一个老和尚俯身到邱子晋身边,将覃公公将要莅临的消息告诉了他。
原来这两个人不是和尚,而是东厂的番子乔装打扮的。
稍后,两人拿了装满素菜和白饭的钵盂,对邱子晋行礼后,转身离开。
除了告知他们覃公公的消息,两人还带来一个情报。
王家的两位姑娘,已经被他们在城郊拦下。至于如何处理,还要问一下万镇抚的意思。
涉及到锦衣卫和东厂内部机密,这回没办法让梅千张旁听,万达打发高会和他去汪府给汪直问好,看看小家伙到底有没有事儿。
听到又要去汪家,梅千张表情复杂,不过也没有拒绝。收拾了一下后,跟着高会一块去了。
“陛下居然会派覃公公出宫,不会是军情有变吧?”
万达趴在桌子上,忧心地问道。
“不排除是用兵的方略有所调整……我们呆在浔州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他们之中,杨休羡最有经验。
覃昌这样身份的宦官离宫,朝廷内部必然将会有大的举动。
“幸好我们运气好,已经掌握了最重要的一部分情报了。”
万达将账本从怀里掏了出来,一本本放在桌子上。
“如果这个账本没有错的话。浔州的问题就大了。”
把两位王小姐的问题先放到一边,众人粗略地看了一下这五六本账本,表情沉重。
王员外的生意果然不是特别“干净”。
应该说是很“不干净”。
王老爷说他城外有良田万顷,应该不只是水田稻田,还包括了很大一部分山地。
而城外的山地,世代都是僚人的家园。
要知道,从洪武三年开始执行的“开中法”,其最初的目的,是因为边军疾苦,缺粮少盐。为了鼓励盐商们将粮食运到边境,补充当地粮草,换取盐引的良法。
正所谓:中盐之法,军守边,民供饷,以盐居其中,为之枢纽,故曰开中。(《明史》)
虽然这条法令在执行了没多久后,就开始有些荒腔走板,从运粮变成了在驻军旁边种粮。
不过好歹也因为这样,开垦出了边疆的大片荒地,解决了民生问题。
尤其是河套地区,辽东辽北,乃至靠近漠北的广大区域。
原本因为连年战乱,百姓四处逃荒,良田荒芜,人烟稀少。有些则干脆自古都是无人开垦的荒地。
把这些地方开垦出来,完全符合孔子他老人家说的那句“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惠而不费。”
虽然有明朝有驻军戍边,屯兵种地的传统,但毕竟军队的能力有限。
建国之初,几个重要的边城都没有办法恢复农耕和商业流通,不利于边境发展和人口增长。
有了这些盐商在当地屯田,招募农民耕种,又源源不断地将内陆的各种茶叶、布匹商品带到边境,很快就带动了当地的发展。
几年下来,至少在北边的几个卫所,商屯都经营的挺不错的。
要说有什么问题,问题也很明显。
北边那边,发生的最多是所谓“占窝”——就是皇亲,勋爵,宦官们利用自己手中的势力,买通户部,将本该发给商人的盐引,批给他们。然后再由他们,转卖给盐商,先赚上个一笔。
如此一来,商人们势必将会在当地大肆剥削。甚至同时从事私盐贩卖,边境走私,以求尽可能地弥补其中的损失。
不过北边那边空地多,虽然“开中法”在那里实施的有些不对劲,好歹没有和当地的牧民抢地。只是“占窝”,没有“占地”。
但是西南这边却是人口密集的地方,土人们刀耕火种,在这里可是种了几百年的地了,边境的田地并不是无主荒田。
王员外应该是通过一番运作,将当地土人有主的熟田,改名换姓,弄成了“商屯”。
一边是贵戚“占窝”,一边是商人“占地”。
这“开中法”的弊端到了广西这里,等于两头全占了,岂能不出事.
“果然是‘京中有人’。”
这么多账本里,有一本是专门记录和顺天府,应天府的各个世家大族还有官员应酬往来,利益交换的簿册。
“不愧是两淮盐商,南京的这些勋贵们,就占了一半以上。”
杨休羡粗略地翻开了一下,就眉头大皱。
邱子晋正在抄录别的账簿,也是边抄写边叹气。
为了不打草惊蛇,等他们将这几本账本抄下之后,还要让梅千张把这些原样送回去。
大明朝实施的是所谓“两都制”。
自从永乐大帝朱棣将大明的都城,从南京应天府迁移到了北京顺天府后,原来的很多老朱家的亲属们,以及当初经历了胡惟庸案和靖难之役还活下来的开国功臣的后裔们,被留在南京养老。
北京顺天府有的六部,国子监,督察院,宗人府,这些南京应天府全部都有。除此之外,南京还有镇守太监,其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还有一个所谓“参赞机务”。看起来气势十足,完全可以和北京分庭抗礼。
不过南京的官员们,多是闲职。南京朝廷,更多的用处是官员养老和贬谪所用。
就像是之前因为废后吴氏被牵连的牛玉太监,也是被贬到南京孝陵种菜。
朝中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到了南京,说明政治生涯也就到头了。但是皇帝也不想继续反攻倒算,就留着颐养天年吧。
于是这些人地位尊贵,无所事事,仗着皇家恩荣,和不远处的那些淮盐商人们勾勾搭搭地结成了利益链。既卖给了他们盐引,还成为了他们胡作非为的“烟雾弹”。
不止南京,北京的皇亲贵戚和太监们,因为手握实权,赚的比起南边的亲戚来,是只多不少。
一句“京里有人”,就能打开多少方便之门。
“看看,这些贩卖盐引的勋贵,最低都是子爵。还有伯爵……各地镇守太监也位列其中。这个李太监,可是伺候过宣德帝的老人了。袁指挥使都曾受过他的关照。”
杨休羡指着账本上的那一个个金尊玉贵的名字,痛心疾首地说道,“这些国家的蠹虫。那个太监‘黄仁’不过只是私自逃营,勾结土人,讨好上司罢了。与他们相比,才得了多少好处。”
所谓“国贼”,不过如此。
听说南京兵部至今按兵不动,就是因为兵部和户部还没凑够粮草。
杨休羡随手翻翻,就王员外这些年贿赂这些高管贵戚的银子,加上从他们手里购买盐引所用,七七八八加起来,也够凑上好些了。
“改革盐法,看来势在必行了。”
邱子晋抬起头,严肃地说道。
“这样混乱的‘占窝’,‘占田’,影响的不只是两广。要是任由其流毒下去,将会贻害各个边镇。等我回京之后,我要好好地想一想,写一份折子,上奏给陛下。”
学霸都是举一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