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现在要干什么?”
“找个铺子,喝喝茶,吃点东西。”
梅千张指了指头顶。
“午饭之前,必定回来找你。”
邱子晋乖乖地点了点脑袋,找了个吃糖水的铺子要了一碗甘蔗水。
捧着粗瓷碗,他看着梅千张跟泥鳅一样,三扭两扭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梅千张真的会回来么?
他不是一直想要找个机会逃跑么?
邱子晋从兜里掏出一包瓜子,一边喝甘蔗水一边嗑瓜子。
照他的意思,应该派高会跟着梅千张才对。
高会身手好,盯人的本事也高。
像他这样的一介书生,都没握过比毛笔更重的东西。这梅千张要是真的溜了,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啦。
也不知道两位大人在想什么……
邱子晋这边把瓜子嗑的“咔咔”作响,那边梅千张大摇大摆,吊儿郎当地走到一个推车卖糍粑的小摊前。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因为常年在这里煎糍粑的关系,满身的油味,衣服上都是点点油渍。
推车的下面烧着个碳炉子,上面是个扁平的铁锅,正同时煎着五六个米黄色的糍粑。铁锅前放着一个粗黑的罐子,是用来收钱用的。
“多少钱一个?”
他用当地话对着小贩问道。
“一文钱一个。”
对方也只当他是本地人,眼皮都懒得太一下,用小铲子给糍粑翻面。
“来一个。”
梅千张说着,从胸口的衣襟出掏啊掏啊,摸出一个铜板,扔进了黑陶罐里。
梅千张扔钱的时候,故意“不小心”掏出了两枚铜板。
其中一个被他丢进了罐子里,另外一个则坠到了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下,落在了摊主的脚边。
摊主铲糍粑的手顿了一下,看到眼前这个小伙子浑然不觉的表情,偷偷地将腿往前伸了一伸,把那一枚铜板踩在脚底下。
梅千张接过包在小片油纸里的松软糍粑,大口吃了起来,边吃遍转身。摊主这才放下铲子,弯下腰,去捡那一枚铜钱。
“嘿,一大早的运气还真不错。”
他拿着铜板站了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刚想要将其扔进罐子里。
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用来装钱的陶罐整个都不见了。
再定睛一瞧,前头那个慌慌忙忙跑动的人,不就是刚才买糍粑的那个客人么。
“哎!小贼,哪里跑!”
摊主当下从车摊后面跳了出来,抡起铲子就开始追。
他一把年纪,哪里是梅千张的对手,跑了两步就看不到人影了。
另一边,城郊的某个破庙前。
梅千张捧着罐子,拿起两个铜板,闻了闻上面的味道。
“都是油烟,难闻死了……”
本来还想拿两文钱回去还给邱子晋的。
算了吧,那么臭的东西,怕会玷污了书生干净的手。
他嫌弃地将铜板扔了回去,用手随便擦了两下石门槛上的青苔,好整以暇地躺了下来。
果然,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两个长相猥琐,满脸狞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男人。往破庙这边走了过来。
“喂!小兔崽子,快起来!”
两个人看到梅千张一手支在脑后,横躺在寺庙的门槛上假寐,其中一个人伸出腿,就要往他肩膀上踹。
梅千张“咕噜”一下打了个滚,堪堪躲过了那人的一踢,懒虫似得滚进了庙里,然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小兔崽子叫你爷爷干嘛?”
“我叫你起来!”
来人不假思索地回道。
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这泼皮无赖占了便宜。
“好你个臭小子,居然还消遣爷爷我!”
“呵呵……”
梅千张发出一声讨打的奸笑。
“臭小子,你是哪里人,怎么看着有点面生?”
对方看了看他的面孔,有些狐疑地问道。
“哪里人,本地人咯。”
梅千张也学着他,流里流气地答道。
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是本土乡音,粗听之下,毫无破绽。
这无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撑着腰,也是满脸怒意的男人。
“本地人?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整个城隍庙的市集都是我们兄弟俩的?你跟谁混的,名字报出来,爷爷们给你小子留一条腿回去报信!”
这两人明显把梅千张当成来抢地盘的马前卒了。
梅千张猜的没错,刚才他和邱子晋在集市上走了一圈,他就看到这两人沿街收保护费呢。
那些摆摊的,卖东西的摊主,不论汉人还是僚人,见了他俩都乖乖掏钱买平安。
他就知道这片地界是他们两个的势力范围了。
今天的这个早市,就开在昨天庙会集市的地方。是城北边最热闹的所在。
而这两个家伙……
梅千张笑了笑,露出了两颗不怎么明显的小犬牙。
就是他“改邪归正”的“投名状”了。
“别,别打了,别打了……”
“爷爷,高抬贵手啊。”
不久前还气势汹汹,嚣张跋扈的两人,一个被梅千张踩在右脚的脚底,缩得跟烧干的虾米似得。
另个则是整个脑袋被梅千张牢牢按在柱子上,脸都扭曲得变形了。
“行了,我也就直接问了。长命锁和珍珠在哪里?”
梅千张放开手,那流氓头子跟面条一样地顺着柱子滑了下来。趴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才呲牙咧嘴地抬起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爷爷说的什么,小的们不知道啊。什么锁,什么珍珠的,小人们都是贱命,哪里有那样的好东西。”
“哼,还装呢。刚才还说整个庙前面都是你们的地盘。”
梅千张不客气地朝着他的心口就是一脚。
“汪家的仆人,已经招供了。是串通了市集上的流氓,一起图谋绑架孩子的。”
他蹲了下来,一把揪住小贼的头发,冷笑一声,“还想骗我?”
“原,原来爷爷是汪大当家的手下。”
两人闻言,双双垮下了脸,对着梅千张直磕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额,不知爷爷的身份。”
“得了,把东西交出来,我还要回去交差呢。”
梅千张看了看外头,已经眼看日上正中了,一会儿回去晚了,小书生怀疑他不守信用溜了怎么办。
“那东西不在身边,爷爷容我们回去取。”
梅千张最是懂得销赃的门道。不管是长命锁还是大东珠,都是稀罕玩意儿,一时半会儿是脱不了手的。
从昨天小汪公子走失,到现在也才过去了一个晚上,这两样东西必然还在这些贼的手上。
这一边,邱子晋放下第五个碗,生气地站了起来。
“午时都过了。”
他看了看日头,“这都快要丑时了……梅千张,你果然又骗我!”
害他喝了一肚子糖水,想要去解个手,都怕和他错过,只能硬生生地憋着。
“谁骗你来的?”
说话间,一个亮闪闪,黄澄澄的金色长命锁出现在邱子晋的面前。
他欣喜地转过头,就看到梅千张一手拿着金晃晃的锁片,一手拿着圆滚滚的珍珠,正得意地朝他挤眉弄眼。
“到手了?”
“到手了!”
“真棒!”
邱子晋忍不住拍了一下手掌。
“那是,我‘一剪梅’是谁贼祖宗好么?浔州这种小地方的小贼,还有我制不住的?”
梅千张牛逼哄哄地抬起下巴自吹自擂,“走吧,掌柜的,还有那个姓杨的正等着呢。”
“唔……不过你还是等等我,我先去茅厕解个手。憋死我了。”
“行,我等你。我还得把这个东西给老头还回去呢。”
梅千张掏出了那个钱罐子。这里头的钱,他可是一文都没动过。
看着邱子晋露出一脸“意想不到”的表情转过身,梅千张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有人等的感觉,真好。
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
三天后的初八就是个黄道吉日。
黄历上写着,宜嫁娶,迁居,安宅,下聘。
汪府这一天大摆宴席,流水席从门内一直开到了街上。
整个宅子从里到外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往来众人不论亲疏,只要道一声“恭喜”就能进来免费吃喝一顿。
临走还能那个打包的果子杂伴离开,让人不得不佩服地说一句:汪大当家的,气派!
“掌柜的,这排场太吓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嫁进这汪府呢。”
邱子晋指着墙壁上,用金粉描绘的四个“义结金兰”四个大字说道。
“我大哥当年迎娶我大嫂,都没这个排场。”
要知道小邱家已经是景德镇有名的富户了。
“我也不知道,我以为最多也就找个酒楼,摆场酒席而已。”
万达一脸苦笑。
就刚才,在正厅前搭得那个高台上往下看,他终于见识到了著名笑星宋丹丹女士嘴里说的“那家伙,那场面,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是个什么样子了。
一边是瑶人兄弟们扛着一整头的猪和羊喜气洋洋地开始宰杀,一边是热情的瑶人妹子们欢快地挑起舞步,见着人就往里拉。
要不是杨休羡窜的快,多多姑娘没得手,现在也会跟邱子晋、还有高会一样,因为转圈转的太多而有些晕头转向。
吉时已到,万达和汪正在浔州城半城百姓,一众瑶族耆老的共同见证下,准备开始拜祭皇天后土和泰山老爷,以及‘桃园三结义’中刘关张三人的牌位。
因为身份不同,还共同特别祭拜了黄帝和蚩尤两位上古大神的排位,现场演绎了“汉瑶人民一家亲”的温馨一幕。
“我,汪正。”
“我,万星海。”
两人各持着三支清香,对着一排神灵的牌位指天誓日。
“在此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各方神明,共鉴此心。若违此誓,天人共戮!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这誓言越说越心惊胆战,万达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汪正的表情。发现他一脸正气,信誓旦旦,看来是玩真的啊……
以上誓言,都建立在汪大哥不是反贼,也和反贼没有任何交集的情况下才会达成。
万达一边在心里念着,一边磕头跪拜。
磕完头,就看到一个上身赤膊的大汉一手拿刀,一手捏着一只大红公鸡的脖子上了台。
还不等万达反应过来,鸡头被快刀斩下,红色的鲜血飙进一个蓝边大碗中,碗底已经被倒上了半盏烈酒。
鸡血落入碗中,在碗的边缘处形成一个喷射状的痕迹,看的万达头皮发麻。
“好兄弟,我们这就歃血为盟。”
装了鸡血的酒碗被放在了香案上。
汪正从腰间举起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小刀,撩起左手臂的衣袖,对着手背就横划下去一刀。
顿时,鲜血如注。
他将匕首交给万达,用眼神示意:老弟,该你了。
万达看着上头还滴着血珠的银色刀刃,喉结微微滚动,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不会有……交叉感染吧。
“歃血为盟!”
“歃血为盟!”
台子下的人纷纷围了过来,盘光两兄弟带头高举着手臂叫到。
杨休羡也站了起来,表情捉摸不定。
死就死吧,大哥你可千万别有什么血液病啊!
万达接过刀子,对着自己的左手臂也那么来了一下。
鲜血流出,汪正把自己粗壮的胳膊贴到了万达细小的手臂上。
两人的伤口碰到了一起,血液滴滴答答地流进了碗中。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汪正大口地喝下了这搀着两人的鲜血和鸡血的烈酒,接着把碗递给了万达。
万达闭上眼,屏住气,居然一口气将酒全部给干了。
“好!!”
汪正见状,也不管伤口了,用他的右手重重地拍了两下万达的后背。
“好兄弟,真痛快!喝了鸡血酒,行了歃血礼,你我从此就是血乳交融的兄弟了。”
“大哥好!”
万达潇洒地抹干了嘴边的血迹,对着汪正扯住一抹坚定无比的笑容。
从此以后,血乳交融不交融我是不清楚的。
就祈祷大家都身体健康吧!
杨休羡慢慢地转身,正要坐下,却看到两个打扮落魄的人,从前头偷偷地摸了进来。
招待乡亲的流水席都在院子外面,能在里头观礼的都是两家的自己人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两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梅千张正一边吃菜一边看好戏,见到杨休羡的表情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
只看到本来还乐呵呵地站在台下观礼的盘光在听到下人的通报后,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看到盘光警惕地四下观望,两人急忙收回了视线。
“我去。”
看到盘光带着两人,饶了一圈,往内院里头去了。
高会放下筷子,准备起身跟上。
“这个,你没我行。还是我去吧。”
梅千张端起茶杯,漱了漱口,拍了拍高会的肩膀。
他走出两步,想了想,拿起桌上的一个鸡腿,用菜叶包了,塞进兜里,以备不测之用。
“果然是专业的。”
邱子晋一边吃肉,一边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梅千张噉瑟地朝他抛了个飞眼。
他起身走了两步,若无其事地吹着两声口哨。见没人注意,接着消失在了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