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暮霜的声音,吹起来的气泡啪地破了。
他好似被突然惊醒,从椅子上跳起来:“谁?!谁打扰我上课?!”
容暮霜负手走到他面前:“白师兄还知道自己上课啊?弟子在下面都快打起来了,你倒好,在上面睡得香。”
一众弟子偷偷瞄了他一眼。
昨天你不也在上面睡觉吗…
怎奈是敢想不敢言,只得恭敬行礼:“暮霜仙尊。”
白瞿一看是他来了,顿时清醒,笑呵呵道:“小八啊,你怎么来了?戒律课在下午呢。”
容暮霜歪了歪头:“我不来,我徒弟就要遭受新一轮校园暴…噢不是,围殴了。”
白瞿扫了一眼下面的场景,这才注意到顾沉砺被弟子们围了起来,孤立无援。
“干什么干什么呢?!我这是上课呢!你,你,还有你们,都给我去太阳底下扎马步!”
一众弟子撇了撇嘴,鱼贯而出,里面只剩下顾沉砺,齐晏和禹褚。
禹褚放下剑,对暮霜仙尊告状:“仙尊,顾沉砺他险些又伤了齐晏师兄!”
顾沉砺抬眸看了他一眼,却没去看容暮霜。
“哦?”容暮霜挑眉,不知道的还以为禹褚才是他的弟子,“阿沉在门内比试的时候不小心伤了齐晏,本尊也已经罚过了,要说起来,阿沉如今也是带着伤的,他的伤可不比齐晏的轻。”
禹褚一愣,怎么几天不见,连徒弟也认了,阿沉都叫起来了…莫不是顾沉砺恢复了亲传弟子的身份?
容暮霜看出禹褚的疑惑:“顾沉砺从来都是本尊的徒弟,本尊何时逐他出师门了?再者说,你们虽是内门弟子,阿沉却是亲传弟子,如此污蔑师兄,品行不端,想去外门逛逛?”
禹褚连忙跪下:“弟子不敢。”
容暮霜解决了一个,又看向齐晏:“你自己技不如人,阿沉从头到尾虽压制你,却没有看轻你,一直同你对招,也是想让你有所精进,你可是不服?”
齐晏躬身恭敬道:“顾师弟修为高深,弟子心服口服。”
而后转向顾沉砺:“顾师弟,是师兄失礼。”
顾沉砺这还是头一次收到正儿八经的道歉,抿了抿唇:“没事。”
容暮霜这才满意地点头:“行了,出去扎马步吧。”
“是。”
禹褚率先冲了出去,再不走他可得被暮霜仙尊丢去方圆峰了。
齐晏行了礼紧随其后。
顾沉砺这才看了他师尊一眼,刚要跟出去,容暮霜将他拦下:“你去干嘛,你又没有扰乱课堂纪律,白师兄一向赏罚分明,对吧?”
白瞿依旧笑着,点头:“当然,我这也快下课了,要不你直接替我上着吧?”
容暮霜冲着他皮笑肉不笑,一把拽住白瞿的胡子:“怎么,想跟掌门师兄告状去吗?”
白瞿瞪大了眼睛,指着容暮霜的手:“哎,哎,放手啊,小八你给我放手啊,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
容暮霜拽得更紧。
白瞿无奈,又不能直接上手拍掉容暮霜的手,只好恳求道:“小八放开,掌门师兄才不会因为齐晏跟你生气呢,你想罚就罚呗,折腾我干啥?”
容暮霜这才松开白瞿的胡子,白瞿脚下跟抹了油似的,一溜烟泡跑了出去。
容暮霜在上面坐下,支着脑袋看着外面一群弟子扎马步,明明是秋日,却因为这姿势汗流浃背的模样。
吵闹之后却是无比空虚的感觉。
死后穿书,真的是好荒唐的事,可他就这么发生了…
在这陌生的书中世界,前路渺茫。
窗外微风习习,吹动长廊下的妙法华音铃清脆作响,这铃声好似佛门响钟,令人平心静气,无思无虑,无忧无怖。
容暮霜敛了笑意,呆呆望着外面,像一只无所归处的小动物。
“师尊。”
耳边突然有人唤他,将他从迷雾中拉了出来。
“嗯?”
容暮霜看着站在旁边神情淡漠的顾沉砺,突然想到顾沉砺给他压制过经脉的疼痛,应该也算是交换过灵力了,想再试试千里传音。
于是,顾沉砺耳边想起容暮霜的声音。
“阿沉,这堂课什么时候结束?”
顾沉砺转头看了容暮霜一眼,那人没看他,依旧望着外面扎马步的弟子。
但他方才不可能听错。
“师尊。”
“嗯?”
顾沉砺走近:“阮师叔说过,师尊不能动用灵力。”
容暮霜哦了一声,宽大的衣袖垂落,露出一截雪白皓腕撑着脑袋:“千里传音用不了多少灵力,我都没什么感觉。”
顾沉砺:“弟子就在师尊身边,师尊有事尽管吩咐。”
容暮霜又问了一遍:“何时下课?”
顾沉砺不知道容暮霜想做什么,如实道:“很快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
容暮霜点头,等会他可以和顾沉砺一块儿去食堂吃饭,这样就能顺手再偷一罐辣酱出来。
听到千里传音的顾沉砺:“……”
第10章
顾沉砺终究不是阮当归或者邱怀寒,拦不住一意孤行的容暮霜。
当容暮霜出现在弟子食堂的时候,原本吵吵嚷嚷的食堂瞬间鸦雀无声。
容暮霜一路在安静且诡异的气氛中走到了打饭的地方。
容暮霜也没办法,对打饭的弟子指了好多肉食。
“这个,这个,那个,还有这个…”
顾沉砺眼看着容暮霜能把自己吃撑,点的东西还都是偏油的,出言提醒:“师尊,油的食物你也少吃,阮师叔会说的。”
容暮霜眉眼含笑:“给你点的,你多吃点。”
顾沉砺看着盘子里一盘子的食物,呼吸微顿:“多谢师尊,弟子也吃不了这么多。”
容暮霜啧啧两声,端着盘子还有再点的趋势:“大男人,多吃点,师尊请客。”
顾沉砺取过另一个盘子,点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师尊,您带灵石了吗?”
容暮霜点菜的手顿住,收了回来,他看了一眼尽头等着他结账的弟子,默默走了过去。
“你们这有没有员工餐?比如老师免费?”
那弟子不敢直视容暮霜,一脸为难:“这…每个菜卖出几份,都得对上账,若是没对上,掌门要罚咱们的…”
容暮霜神情有些尴尬,不想在徒弟面前丢了脸,轻咳一声,低声道:“你就去找掌门师兄要灵石好了,他不会说你的。”
结账的弟子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显然还是十分为难,碍于暮霜仙尊的威名,无法反驳。
容暮霜为难之下,顾沉砺走了过来,将盘子放下,对结账的弟子道:“弟子承蒙师尊照拂,自当为师尊效力。”
结账弟子如蒙大赦,连忙给二人盘点了菜式价格。
容暮霜端起自己的盘子,上面都是些寡淡无味的菜式。
算了,也是徒弟一片孝心。
容暮霜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有徒弟真好,能帮师尊解围。”
两人寻了个角落的位置,顾沉砺见容暮霜看着那些菜兴致缺缺,夹了一点自己菜给容暮霜:“师尊未曾来过食堂,不太清楚这里的规矩,知行峰是有灵石交易的,食堂或者灵器阁,藏书阁,都是要用灵石购买饭菜,法器和借书的。”
容暮霜点头,这个制度还挺起点的,不过确实是激励弟子的好方法。
顾沉砺看着一边思索着什么一边乖巧吃饭的容暮霜,墨瞳深邃,像是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容暮霜虽然深居简出,但自小在知行山长大,不可能不知道这里的规则。
容暮霜吃顾沉砺盘里的饭菜上瘾,干脆抛弃了自己的盘,直接和顾沉砺共吃一个盘里的菜。
“解药研制出来了,暮霜来青荇峰。”
容暮霜耳边响起邱怀寒的声音。
顾沉砺看着容暮霜顿时眼前一亮:“我可以吃辣的了。”
顾沉砺:“?”
知行山,青荇峰。
邱怀寒见容暮霜将顾沉砺一并带来,柔和的脸色扳起,递给容暮霜一个药瓶:“解药,赶紧吃了吧。”
容暮霜自然照做,邱怀寒凉凉地瞥了一眼顾沉砺:“你徒弟亲口承认你的药就是他动的手脚,你还带着他过来看你吃解药?”
容暮霜刚要在空位上坐下,闻言一顿,虽然他也猜过可能是顾沉砺动的手脚,但是想想这两天他们的相处模式挺融洽?便打消了这个疑虑,没想到还真是顾沉砺…
这仇恨值已经达到巅峰了吗?都已经开始动手报复了…
顾沉砺被当面点破竟然有一点不敢与容暮霜对视。
邱怀寒面色温润,眼神却含着凉意:“说吧怎么罚?如今师兄我不拦着你。”
容暮霜一噎,缓缓喝了口水冷静冷静:“从前都是我要打要罚而你拦着,怎么现在反过来你要打要罚了呢?掌门师兄啊,暴力不可取。”
顾沉砺闻言,指尖微缩,紧了紧衣袍,这话从容暮霜口中说出来,入他的耳,颇为讽刺。
可这样的容暮霜,有些陌生,却也有些熟悉。
容暮霜收他为徒的时候虽然对龙族怨恨偏执,但对他这个刚收的亲传弟子还是极好的,至少对于现在来说,是极好的。
那时候的容暮霜,虽然少言寡语,冷若冰霜,却也会在他练功的时候出言指点,在他修炼的时候引导一二,也曾漫不经心夸过他是个天才,修炼一途天赋异禀。
那时的他觉得,容暮霜虽然高高在上,却并非不近人情,他也曾想过,好好修炼,同师尊一起除魔卫道,替师尊分担一二。
然而这一切都在那日破碎。
他明白原来并不是所有龙族都该死,银龙救了他,他自然要护住银龙,但他深知容暮霜对龙族的恨。
于是他选择了隐瞒,只是他身上沾染的龙族气息却无法隐瞒。
容暮霜认定他与魔龙勾结,从那之后,容暮霜就变了,望着他的眼中只有杀意,再也没有了往日师徒的融洽。
这么多年过去,顾沉砺都快忘了容暮霜原本是怎么样的人了。
顾沉砺怔怔地看着容暮霜,一时间分辨不清情绪。
传授功法,引导修炼是真。
折磨虐打,满身伤痕也是真。
他到底该恨…还是…?
邱怀寒从容暮霜手里接过后者逃避问题假装喝水的水杯,杯中分明一滴水都没有。
容暮霜只好面对顾沉砺,小徒弟站在院子里抿着唇一言不发,容暮霜又想起圆台上那血迹斑斑的一幕。
顾沉砺满身伤痕皆拜原主所赐,几度在鬼门关徘徊,历经生死,难道不应该恨原主吗?
即便现在他不动手,等日后他成了琅琊魔尊,一样会杀回来。
而他现在穿到了暮霜仙尊身上,横竖都是死,不如趁着顾沉砺现在在知行山掣肘,没办法彻底击杀他的时候,一点点转变形象,至少把仇恨值拉成0。
容暮霜起身走到顾沉砺面前,郑重道:“顾沉砺,从前种种皆是为师执念所起,如今幡然醒悟,心中很是内疚,欠你的,对不起。”
顾沉砺猛地睁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容暮霜会当着他的面,亲自郑重其事地给他道歉。
他该就此放下,然后与容暮霜和睦相处吗?
若不是这么多年邱怀寒拦着容暮霜,安有他收到歉意的今日?
容暮霜不似作假,可万一是为了银龙…
容暮霜那么痛恨龙族,救命恩人的命他不敢赌。
青荇峰上无人应声,容暮霜想过顾沉砺不会这么快接受道歉,也不心急。
阮当归给两人倒了水,微微抿唇:“师弟,你的灵力问题我还无法彻底治好,得再给我点时间。”
容暮霜眼瞳移了移,他就算现在恢复了灵力也未必会用,面上不甚在意道:“没事。”
看来他还是得去刚才顾沉砺提到的藏书阁学习一下这个世界的灵力法术,省的到时候阮当归真的给他治好了,他却一点都不会用,露馅就完了。
容暮霜见这里没什么事了,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回见。”
顾沉砺行礼,跟上容暮霜。
邱怀寒和阮当归目送他离开,邱怀寒伸手将一小杯水一饮而尽。
“暮霜神魂痊愈,也变了不少。”
阮当归一眨不眨注意着邱怀寒的反应,随口应他:“确实,准确地来说,是变回去了。”
邱怀寒啧啧两声,感觉这水有些问题,转头对上阮当归一脸认真的神情,古怪地问:“你刚才给我喝的什么?”
阮当归趴在桌上,目光注视着邱怀寒,就差拿个小本本记一记了。
他道:“滋阴大补茶。”
邱怀寒:“……”
云雾中有惊鸟从山头扑哧着翅膀飞向天际。
“师兄我错了。”
“师兄…唔…我下次…不乱给你…呜呜呜…”
容暮霜走在下青荇峰的山路间,问顾沉砺:“你方才说的藏书阁,想去吗?”
顾沉砺不知容暮霜为何有此一问,不过藏书阁他确实没能进去过,点了头。
容暮霜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对指路草做出指令:“藏书阁。”
顾沉砺已经不止一次注意到容暮霜这个举动了,各峰路上的指路草原本是给新入门不熟悉路的新弟子用的,按理来说,以容暮霜对知行山的熟知程度,根本不需要用到指路草。
顾沉砺指尖凝起灵力,不动声色地压住了指路草上的微弱灵力。
指路草没动。
容暮霜也没动。
僵持了许久,容暮霜脑中一片空白。
指路草你怎么了,青荇峰的指路草难道听不懂他的话?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