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又起。金钟共响了三下,那余音平息后,那审官才缓缓打开一卷案牍。
“近来青龙山异动频发,烈阳殿善恶使多日查探异动来由,原是一恶魄作乱于世,其竟妄想夺走压于青龙山下的千年邪武青龙剑。”
说到此处,台下又是一片哗然。
审官接着道:“肃静!此恶魄现已与台上那少年合魂,烈阳殿善恶使特此将其缉拿,又因事关重大,且牵涉凤凰阁七宝灯丢失一案,需押至天问台受审。”
审官合上公文,又一拍案板,对台下喊道:“魏沧行,上前答话。”
“为什么我先?”魏沧行嘀咕着,身侧侍从将他提起带上了受审台,这台子竟发黑,看来以前跪在此处的人没少挨雷劈。
“魏沧行,祖籍不详,无定居所人士,年二十。魏沧行,本官说得可是你?”
“……是,还有,这算不算一个问题?”
“……本官一问你,可有参与此次煞星教攻山夺剑之事?”
“没有。”
众人忙看向那口金钟,一点动静都没有,可台上人竟一脸诧异,议论纷纷。
审官轻整衣领,继续问道:“本官二问你,可知你这徒弟,也就是你身后的燕嵘,他的来历及身份?”
“不知道。”
“铛~~~”
“知道知道知道!以前不知道!我我我现在是知道的!”
豆大汗珠爬上他的额,若这玩意再响一次,他就要变成渣渣了。
审官冷哼一声,又思忖片刻,只道:“说!”
“说什么?”
“你徒弟的来历!”
魏沧行又问:“这应该也算一个问题吧?”
审官怒斥:“不算!快说!”
魏沧行心一下便慌了:完了完了!自己若说真话,燕嵘命怕是不保,自己若说假话,那钟……
“啊啊!他是他是……我故人之子,那个那个……我看他天赋异禀,就……就收做徒弟了!就……就这些!”
魏沧行豁出去了,一口气说完,眼一闭身子一缩,金钟未响,他喜出望外,抑不住满脸的兴奋。
审官沉默了会,又问:“真的只有这些?”
“是!就这些!其余我一概……”魏沧行眼睛瞄向那口钟,声音又小了下去,“不知……”
金钟仍未响,魏沧行算是明白了,可能是因为这是三个问题之外的回答,那口钟可能管不着?
审官清了清嗓,继续发问:“好,那本官三问你!你那徒弟,有没有参与此次攻山?”
“我徒弟一直在我身边,没有!”
“……”
烈阳殿放了魏沧行,台下人一片哗然,只因他们没看到想看见的东西。
“我就说这人不是什么魔头。”
“这就放了?不治罪了?”
“这人无罪治啥罪?就看旁边那小子了!”
台上众人商议着什么,审官又一拍案,将燕嵘唤了上来。
“燕嵘,祖籍盘城燕家庄,年十四,家中遭劫以至家道中落,现跟着魏沧行修习,亦是居无定所。燕嵘,说的可是你?”
“是。”
“好!本官一问你,那攻山恶魄可是你放出来的?”
“不是。”
众人又看向钟楼,毫无动静。
“是不是几十年没用,那钟放坏了?”
“别急啊,审官还没问完呢!”
审官又拍案问道:“本官二问你,那恶魄与你是否本为一体?”
燕嵘犹豫了。
“速速说来!”
他摇头道:“……不是。”
“铛!铛!铛!”钟楼里传出警示之音,审官得意笑道:“哈哈哈!恶魄与你为一体!最后一个问题都不用问了,即刻处决吧!”
副官道:“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已是问出来了,他说了假话,还不够显而易见吗?一点……也不草率!”
审官拿起桌上令牌掷下,令牌触地之时,燕嵘脖上黑圈猛地收紧,他立刻便感觉不到空气,全身痉挛,顷刻间瘫倒在天问台上。
魏沧行在台下大喊道:“燕嵘!”他想要冲上台去,可侍卫怎会放行,早已将他牢牢摁住。
“安稳点,你徒儿已伏法,若你不想被连坐,便只乖乖看着吧。”
“他无罪!他是无辜的!为何要……”
魏沧行说到此处便停顿了,燕嵘真的是无辜的吗?自己又对他了解多少?
他说的前世今生,说与自己的种种,那些血海中的杀伐,那些罪业与血腥……又有多少真假?
恍惚间,魏沧行闭上眼睛,低下了头去。
围观的人群都叫起了好,虽然没看见他们想看的,比如雷劈,但这样的处决也是够饱眼福了。
“好啊!恶人终是伏法!”
“唉,可惜,若让他长成必也是为祸一方的美男纸……”
“那更不能留,免得和我们这些光棍抢媳妇儿!哈哈哈!”
“小娘子看看我,看我跟他比,谁更入你眼?”
“切!普信男!”
☆、天审 完
天问台上,倒地的燕嵘渐渐不挣扎了,他双腿失了力,慢慢滑了下去。
那越收越紧的夺命箍让燕嵘的嘴无力地张开,他双手又被束住,想要扒动这箍都是无法,只能大睁着血红双眼,渴求着最后一丝空气。
“咯……咯咯……”
魏沧行听不得这声音,只捂住耳朵在台下啜泣,当他再抬眼看自己徒儿时,这人唇瓣微弱的开合已是停下,周身生气不在……
魏沧行眼前发黑,双腿失了力,缓缓跪坐在地上。
燕嵘是去了,他现在只觉自己沉在一片黑冷之海中,漂漂浮浮不知自己是死是活,突见那恶魄从上方伸手,将他从冰冷深渊中拉了出来……
他趴在地上不停地咳着,又拼了命地喘息,他从未觉得空气会如此甘甜。
“怎么样?窒息的滋味不好受吧?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能任人宰割,所以,过来吧……”
燕嵘起身,停不住脚步,他朝这缕黑魂走了过去。
“对,过来吧……”
“……”
天问台下,众人又开始议论。
“诶,我觉得啊,那魏沧行也不干净。”
“就是,审官还是太年轻,定没有问到点子上!”
“他徒弟这般他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要我来问,他指不定会挨雷劈呢!”
“哦?听你这么说你很勇哦~人家审官三问之外,你还能想出什么问题?”
那人思考了会,竟也想不出什么,他抓耳挠腮才憋出一句话:“我……我问他……他老母生日几何,他肯定答不上来!”
众人吁了一声,喝退了这个神经病,那审官在上面又拍了下案,高台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咳嗯!来人验尸!”
一人走上台去探燕嵘鼻息与脉搏,确认这人是死透了,向审官做了个手势。
“好!烈阳殿自古以来便秉持修真卫道之公心,乃护天下太平之典范。今如此罪孽伏法,也特此警世,那些妄想祸乱世间,为祸一方之徒,吾等……嗯?”
审官话未说完,台上黑气大盛!
“怎……怎么回事?”
天问台黑气不断冲涌,众人忙向下看,只见燕嵘脖颈上那道黑箍突然爆开,束着他的捆仙索也尽数断裂,其周身燃起了黑红色淡火,猩红火星腾腾而起,他那再也压不住的邪气直冲云霄。
审官惊呼:“这……这是怎么回事?侍卫!”
“鬼化!他变成恶鬼了!”
周围顿时陷入嘈杂,有的人已是慌乱奔逃,魏沧行急急往台上看去,便瞧见他那死去的徒儿竟是活了过来,此刻正低着头,立在天问台上。
“……燕嵘?”
燕嵘站稳身形,用手摸了摸已是凹陷下去的脖颈,不禁冷笑起来,他轻松撇开身上绳索,不屑地看了一眼。
“小小捆仙索,怎么可能敷得住本座?”
审官见状急急令道:“快来人捉住他!快!”
天问台的侍卫们全部急急冲上台去,一时间,他们将燕嵘团团围住,这些全身着铁甲,手执银枪的卫兵此时竟也显露惧意,只因他们不知道此刻的燕嵘是人是鬼。
燕嵘都没正眼瞧他们,只轻轻一跃,便跳到了位于高台的判桌后,众审官皆是一阵惊呼,全部退后逃避。
燕嵘一把便捉住刚刚还无比神气的审官的脖子,轻松拎了起来。
一少年竟轻易将一成年男子提起,仙门来使们终是坐不住,都把手放在了腰侧剑上,但又互相看看,都未出手。
燕嵘狰狞无比,一双血红双眼似能杀人,他狠狠道:“就是你,想杀了本座?”
审官在其手中挣扎着,燕嵘只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脖颈,笑道:“看到了吗?让你也尝尝?!”
他手上发力,审官脖颈迅速收成一根筷子,眼看着就要断裂,其脸色变黑,全身失了力,顷刻间便断了气。
燕嵘意犹未尽似的,只在周身燃起鬼炎,鬼炎顺着他臂膀爬上审官头颅,这人的脑袋便化作焦灰,不知哪来的邪风,将其一吹而散。
台上台下顿时惊呼一片,众仙门来使纷纷拔剑,烈阳殿的人却吓得如鼠般逃窜,有的甚至不惜跳下高台。
燕嵘环视了一下四周,冷笑道:“呵?这么多熟人,诸位都在啊,那正好今日来个……”
“燕嵘!”
他朝下望去,只见魏沧行已是推开围着的侍卫,跑上台来。
“燕嵘!收手!快收手!杀了他便可以了,下来吧!”魏沧行在高台下打开双手,可燕嵘双目发黑,冷淡地看着他,魏沧行虽惧,还是道,“可以了!杀了审官便够了!莫再犯下无妄杀孽!”
“哼,魏沧行?本座还想去找你,你自己倒过来送死了!哈哈哈……”
轰地一声,燕嵘跳下台去,激起的能流掀翻一众人等,他直直逼到魏沧行身边,废话不多说,已是运起一记炎拳就要朝魏沧行轰去。
“本座恨你!恨得入骨!见一次,杀一次!”
“……为何恨我?”
炎拳就要轰上魏沧行的脑袋,只消一拳便能让他和那审官一个下场,可燕嵘又突地停下。
“不准!打上去!呃啊啊!”
好像是有人在后面拉着他似的,燕嵘左手搭住右手,硬是往后退了几步。
“燕嵘?”
燕嵘在那边仿佛裂开了,他一会满面黑气,阴阴道:
“现在这是本座的身躯,你有什么资格这般和本座……”
一会又眉头紧皱,身子奋力向后倾去。
“这身子的主人不是你,过去,将来,都不会是你!”
他拼命向后退去,又吐出几口鲜血,魏沧行一吓正要上前,众仙门来使见状都拔剑越下,将燕嵘围住。
“如此邪物,不如趁他虚要他命,免得日后麻烦!”
“这魔头看着不像是阳间物,速速斩了好!”
一老和尚道:“阿弥陀佛,老衲不便动手,妄增杀孽,诸位请便。”
魏沧行忙是拨开人群护住燕嵘,朝众人吼道:“不要动手!他是我徒儿,他不是魔头!放我师徒一条生路,我们保证,以后绝不会现于世间!”
“诶呀我去!你这道人仿佛有啥大病,是不是受虐狂啊?你那徒儿刚刚可是要杀你呢!再说放了你们岂不是让虎归山?诸位,我看连这道人一起斩了才好!”
就在这时,大地突然震颤起来,原是天问台下冲来一壮硕人影。
“我看谁敢!”
刘三花冲上台来,侍卫们急忙拦住,可根本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她像是在拎小鸡崽子,轻松将侍卫们扔飞。
要知道烈阳殿的人不注重修为,这些人吃老本已是好多年,看着强壮的侍卫其实如弱鸡般,刘三花其实也未下死手,只是将侍卫们提起扔到远处。
“身子不耐摔的,死了可别怪我!”
“三三三……三花夫人!诸位,老衲先撤了!”老和尚腿脚利索,片刻跑没了影子。
众仙门来使手都拿不稳剑了,知道这地面可是三花夫人主场,便都御剑飞走。
“魏沧行,你还愣着做甚?快带你徒弟逃啊!”刘三花吼道。
魏沧行这才反应过来,忙是变出两道符纸,喊道:“跑跑符!”
他拉着燕嵘跑路,可燕嵘全身软绵绵的,魏沧行索性一把将其抱起,跟着刘三花跑出了城。
他们火速撤回金陵城外青龙庄大营里时,燕嵘又陷入了昏迷魏沧行忙探他鼻息,是活的,这才舒了口气。
他安顿好这人,便去了姜霖帐下谢恩。
“多谢师兄嫂嫂救命之恩,此番沧行无以为报……”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甚。”姜霖急忙将其扶起,“其实我们早就谋划好了,只是来得迟了些,你们没什么事吧?”
来得迟了些,是没看到燕嵘杀审官吗?
魏沧行忙答道:“没事,只是这番,咱们青龙庄怕是得罪了他们。”
“哈哈哈,烈阳殿早就不如从前了,现在他们不过一窝草包,管天管地,自己却无甚能耐。只是沧行,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魏沧行轻叹一口气,回道:“师兄,此番沧行定是要带着我那徒儿隐居了,若不避世,世人也容不下吾等。”
“唉,你们也只有这条路可以走,此番去可有住所?”
魏沧行笑道:“师父不是在太白山中有处茅屋吗?小时候他老人家还带我们去住过,师兄难道忘了?”
姜霖轻抚起下巴,虽然他没有胡子,他含泪道:
“你还记得,师兄已是三十好几,儿时之事,早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