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下雷劫,将犯人轰成一捧黑土。
要想让烈阳殿动用天问台可不容易,最近几十年都无人上过那天问台,可知烈阳殿对此事之重视。
“嗯……就当是来游玩一遭的了~”
魏沧行只是这样惬意地想着,完全没注意到身边昏迷着的燕嵘眼珠翻动,冷汗涔涔。
这人梦中是黑漆一片,燕嵘只觉自己处在一狭小闭塞的空间里,面前是一道无比沉重的门,那条细细的门缝中,隐隐约约透出丝丝白光。
他将手放在门上,竟觉冷得发痛,他咬了咬牙,使劲把门推开,外面果然苍茫一片白,是一种一冷又白的氛围,天地间仿佛下着大雪,伸出手却接不到一片雪花。
十分突兀的,燕嵘在满眼洁白中,看到远处有一黑点,他想不走过去都难。
燕嵘慢慢走近那黑影,走到近处,正是那黑袍男子,此时这人正背对着燕嵘,跪坐于苍白天地中,可他周身环绕着的黑红鬼火,又十分碍人眼。
恶魄周身散发着的气息,燕嵘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远远就察觉出的阴郁,环绕其身的鬼气和一身洗不净的罪业……
燕嵘确定,他就是自己的一缕残魂,正是前世的自己,他一下便有许多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你是怎么从魂魄中分出的?为何没有同我一起重生?
你不过残魂一缕,为何还有着前世修为?
燕嵘想了许多,可终是没有开口,只仔细观察起背对着他的男子。
这人头上正散着飘摇不定黑炎,时有时无,穿一身墨色长袍还能显出他壮实身材,再加上阴森气场……即使他未转面,燕嵘都觉得有一种压迫感。
我前世竟是这般可怕?
“你……”
燕嵘刚刚开口,这恶魄便说道:
“许久不见,我的,残魂。”
“……什么意思?!!”
恶魄笑了笑,站了起来,他缓缓转身,摘下覆在脸上的面具,燕嵘便见到了无比熟悉,又久违的面孔——眉如刀削,一对深邃的眼中竟是阴冷目光,面色霜白,不知为何嘴角红了一片。
前世的小魔尊,玉面鬼头发梳得平滑,一丝不苟地用发箍绾着,双唇透着黑红,让整副俊美面容添了几分阴鹜。
燕嵘是第一次,以这个视角正视着自己,一时间竟失了声,这可与照镜子大不同。
他哆嗦了一会才道:“什么意思?不应该……你是我的残魂吗?”
恶魄冷笑起来:“你不过有一副肉体,可那又如何?本座三魂六魄中留着二魂,你只一丝生魂,怎地本座……倒成了你的残魂了?”
“!!!”燕嵘自是不会相信,当即吼道,“不,是谁把我们割裂的?!是谁?”
“哼,不管是谁,那一点也不重要。现在,我们是时候归为一体了。”
“是十色齐谜!是不是?!”
恶魄只慢慢朝燕嵘走来,与之而来的还有漫天压下的黑云,他冷冷道:“我会,一点一点的,占据这副躯体!”
“呃啊!”燕嵘从昏睡中惊醒,可睁眼又是一片昏暗,他终是绷不住,绝望哭号起来。
“不!啊啊啊!不要!绝对!绝对不行……”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刚刚自己看到的面容,那样的熟悉,那般可怕。
“诶哟喂……咋了咋了?”燕嵘的嘶吼惊醒了酣睡的魏沧行,这人从席子上跳了起来,“他们来抓人了?这么快?”
可他四下望了一圈,牢房外空空荡荡,烈阳殿的人并没有来,只是燕嵘蹲在牢中角落里不住地哆嗦。
“……”
魏沧行一时竟不敢上前,只因他不知此时的燕嵘究竟是何人,只见燕嵘发着抖,哭道:“魏沧行,我好难受……”
“你你你!叫我什么?”
“……师父……我……我压不住他……呃……”
听到燕嵘这般说,魏沧行急忙爬到燕嵘身边,眼前人哆嗦得更厉害了,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再晕死过去。
魏沧行也是着急,不知如何是好,只道:“燕嵘,乖徒儿!别怕,你快和我说说,现在到底是何感受?”
燕嵘唇色发白,天灵处还冒着淡淡白烟,但先前那老头用匕首捅开的伤口竟已愈合……细细想来,那匕首只为打开燕嵘的灵魂通路,目的正是为了让那恶魄融进燕嵘躯体。
魏沧行想通后再看他徒儿,这人声音发着颤:“冷,师父……我又热……我怕是撑不过去了……”
“……别怕,说不定只是染了风寒,师父……搂着你歇会!”
魏沧行将燕嵘搂进怀中,少年身子长得快,半年前还能完全抱进怀里的,现如今只能抱进大半了。
他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有惧,却又无法撒手。燕嵘的身子里,如今是有两个魂魄?还是一个魂魄的两缕残魂?一切都太突然,要知道他先前为了接受燕嵘的坦白就已经很……
“师父,外面天是黑着呢吗?”怀中的燕嵘突然问道。
“对,黑着呢,快休息会,睡一夜,睡一夜一切便好了。”
这话是说与燕嵘,也是说与他自己听的。担子很重但甩不掉,不知前路有何,只能
“师父……师兄……我好想你们……”魏沧行在心里哭着,近来的事情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他怀中燕嵘倒是觉得安心,竟又沉沉睡去了。
“唉……睡吧,睡着了便什么都忘了……”
魏沧行抱着燕嵘轻轻晃动着,又不断轻抚其背脊,可他哪知怀中人的梦。
燕嵘又见到了自己的那缕恶魄,实在是避无可避。
恶魄笑道:“哈哈哈,看来本座要经常与你见面了~”
“……你可知,明日我便要上那天问台,都是因为你,他们要问我的罪。”
“分什么你我?重活一世,是傻了吗?”
“……”
“哈哈哈,你刚刚说天问台?是烈阳殿?你惧他们?”恶魄肆意狂笑起来,“你现在怎么连烈阳殿都要怕了?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我动动手指,皆是要化成灰的!”
燕嵘只道:“放在以前自是不惧,可如今我身陷囹圄,又无甚修为,岂不只能任人宰割?”
恶魄冷笑着朝燕嵘走来:“所以说啊,只要让本座操控这副肉身,咱们的修为便回来了。”
“不可能!让你获得这副身子,继续做十色齐谜的傀儡吗?!”
恶魄竟是一愣,燕嵘继续道:“为何还听他的话?为何还要为他卖命?前世之景,你真想让它重演?”
“……主的大业,需要有人为他铺路,待主业成,咱们失去的一切,可都会回来的!”恶魄逼向燕嵘,“所以啊,你只要乖乖过来就行,不要这肉身也罢!肉身只不过困住我们的监牢,你懂吗?打破他!你我合二为一……”
燕嵘没等他说完,一拳已是轰上,恶魄轻松接下,燕嵘吼道:“我不可能,也再不会,做那魔头的傀儡!纵使我魂飞魄散!!!你也必须停下!!!”
恶魄黑袍一甩,轻易将燕嵘击了出去。
“就你会吼?就你会这般?本座也恨呐!为何你能重获新生,可以在这般和平里活着,本座却要独自沉沦于血海,要面对那么多……你可知……吾心已如寒铁,唯血浸之方能暖!你叫本座如何能停!!!”
燕嵘倒地,他痛得要吐血,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道:“如寒铁?不过是停下便可见万丈罪渊……你不敢面对罢了!”
“你就敢?”恶魄气息平缓下来,又道,“不妨告诉你一件事,阿清他,并没有死。”
“!!!”
燕嵘大惊,前世的元清,他的阿清没有死?
“那……那他在哪?!”
“哼,为何要告诉你,浪费口舌,说与你,你也没能耐把他带出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嵘咆哮着,可恶魄只轻轻抬眼,漠然地看着焦急的燕嵘,不言片语。
“你说啊!阿清他怎么了?!”燕嵘急得扑上去,却扑了个空,“说啊!元清到底在哪?!”
“你现在连自己都保不住了,知道他下落又如何?可本座却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跟魏沧行走到了一起?”
“……”
“他是我们的死敌啊,你怎么能跟他走到一起?你还是燕嵘吗?你是吗?”
恶魄猛地凑到燕嵘耳边,歇斯底里地喊道:“杀了他!杀了魏沧行!杀了他!”
“你!给我闭嘴!”燕嵘一拳轰了过去,恶魄消散,他也猛地睁眼,发现自己仍在魏沧行怀中,牢外天空已经放亮了。
他无法忘记梦中与恶魄的对话,阿清他没有死!恶魄现在不说!他终有一天也会看到恶魄的记忆,看到恶魄在前世经历的一切,到时便可知元清下落!
☆、天审
燕嵘正恍惚着,空荡荡的牢房里传来脚步声,牢门前来了几名侍从,他们都拿着一捆绳索,领头人将牢门打开,这些人将绳索绷直,朝师徒二人走来。
魏沧行刚刚睡醒,刚睁眼便看到这群人,忙是叹道:“终是来了,徒儿莫怕,天问台可不是想上便上的,咱们就把它当做一次游玩,观景便好!”
燕嵘:“…………”
“哈哈哈,你心态倒好,给我捆严实咯带走!”
穷途狱不远处的天问台上,满座威严庄重的气息仿佛遏住了行云,身着重铠的侍卫们将天问台围住,看着便觉得半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那高高钟楼里,是一尊明晃晃的,刺眼无比的金钟,其光芒仿佛能照亮黑夜,似能烧化一切罪恶……魏沧行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些人连夜给这口钟抛了一次光,他上次来时这钟可是都落了灰的。
坐于那高台上的,便是审官和从各仙门来的观审人士。
那审官头戴莲花图腾乌帽,一对不长不短的帽翅翘在帽子两侧,其身着烈阳殿高阶锦色官袍,端坐于高立着的判桌后。
天问台下又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这些都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不过这热闹可不便宜——十金通票,所以在此地的大都是无聊的乡绅富豪。
底下人吵吵嚷嚷。
“犯人怎么还没带上来?”
“诶哟,你急什么?还能让他们逃了不成?”
“诶诶!听说这次的可不简单呢!那恶人攻的可是青龙山,你知道那里有什么,还有还有,盗走凤凰阁七宝灯的也是他。”
“啊?这般罪人还审什么啊?直接处决便是了。”
“你太年轻!不用天问台,烈阳殿怎么收我们票钱呐?你说是不是?”
“啊哈哈哈……”
人群笑了开来,没人注意到天问台东面一处小屋里,那些侍卫们已是将师徒二人押到这。
二人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绑了捆仙索,魏沧行只觉周身灵力调动不开,还全部压到了会阴处,他终是憋不住,这一股子气从后面走了出来。
“看什么看?谁叫你们捆得这般紧?”
侍卫捂鼻道:“你若急,我便带你去一趟,这可能是你此生最后一次如厕了。”
“呸呸呸!我又无罪,惧你们做甚!吓唬我,等我出去可得找你娘亲讨教讨教!”
“诶你这……”
领头人道:“别跟他废话,时辰到,该押上台去了。”
那侍卫使了死劲,把魏沧行押得生疼,师徒二人被押着来到天问台中央,侍卫们又朝二人小腿上狠打一板,魏沧行诶哟一声,跪了下来。
燕嵘倒无甚反应,只静静跪下,屈辱感?没有。前世他可是把这天问台变成了养猪场的,现在再看那群人有模有样地坐着,只暗自觉得可笑。
问吧,问出些什么,可别吓着你们。
台下众人终是看见了那攻山盗灯的魔头,又都不敢相信。
“啧啧啧,你们说是哪个?”
“……我觉得哪个都不像,一个看起来破烂,魔头能这般不体面?还有一个不就是一小孩吗?怎地会有那般通天能耐?依我看……这二人皆不像那作奸犯科之人。”
“哼!说不定就是他们胡乱抓来的无名小卒,哪里是什么魔头?骗我们票钱呢!”
“诶?有道理!有道理!烈阳殿退票!”
不知谁人起了个头,如潮涌般的,众人也跟着喊起来了。
“退票!退票!退票!”
台上的审官看着很年轻,似是新来的,也是,几十年才有这么一次,上任审官早就成一捧黄土了。
“台下这是怎么了?怎么无缘无故喊起退票来了?”
坐于他身侧的副审官摇头道:“谁知道呢,别理他们,那个谁,过来。”
一侍卫走了过来。
“你去跟他们说,退票的远在天竺,他们要退便去那退吧!”
“……是。”
“还有,安排下去让舞女们上吧,待那日晷针走到红色时才是审问之时。”
原来天问台上还有一日晷,上面一时刻抹着鲜红,针影照到此处便是烈阳殿所谓的天审吉时。
于是乐声奏响,舞女们上到台前曼妙舞动起来,魏沧行满脸的不可思议,他转头看看舞女又看看台上众人,骂道:“这……这是在干什么?她们怎么在我们身后跳起舞来了?看我们跪着很好玩吗?”
燕嵘只无甚反应,看来烈阳殿内部换了群新人,要是以前那帮老头,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当日晷上的针影渐渐移动到那一抹红色时,审官突地拍了一下案,此声响彻云霄,舞女们纷纷下台,周遭嘈杂声也渐渐平息。
钟楼里金钟厚重地响了起来,满天满地都开始弥漫这金钟之音,悠悠扬扬的怎般也断不掉,一波未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