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地向里面探了探脖子,表情古怪道:“呦,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打扰了。”
“少说些废话。”顾览一把将他扯进门。
叶钦塌着眼皮,并不是很想理会。游荡自顾自揣着手,笑容放肆地绕桌走了一圈,拉过把凳子一屁股坐在那两人中间,伸指比划比划:“这是……准备歇息啦?哎呦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们睡这么早。”
“咔吧。”
叶钦捏碎掌心两只核桃,剥开果仁放进碟子里。
游荡收起笑意,往顾览身边挪了挪。
顾览给他倒了杯茶:“晚膳之后你们都在宴厅里待着,听到点有意思的事没有?”
“哇,悉微你是不知道,这楚家不为外人道的小破事可太多了,”游荡得意洋洋地呷一口水,“单是我晚上听来的这些,恐怕就要跟你说上一天一夜。”
“不听风流韵事,不听子虚乌有,”顾览道,“捡重点的来说。”
游荡道:“那没了。”
“你回去睡吧。”
“等等,”游荡伸手,“你可知道繁简山庄后山有怪物?”
顾览一脸失望:“早知道了。”
“那你可知道楚家这三个孩子,竟是出自三位不同的夫人?”
顾览:“说说。”
“这也是我刚刚从一个丫鬟嘴里打听来的,”游荡一脚蹬上凳子边,压低了声音,“楚琰真是命里克妻,没一个老婆长命。”
混沌桃源(八) 喜煞(下)
“楚琰原本出身于襄源一个贫苦渔夫家, 家里一贫如洗,不过,据说他年轻时外表出众, 在武馆做工时有幸被大小姐相中, 穷小子翻身做了姑爷,然而没过多久, 那家武馆的老板就意外身亡了,武馆自然落到了楚琰手里。
楚琰把武馆经营得不错,短短两年时间,规模翻了几倍,楚琰名声响亮之后, 结交不少达官贵族。当时正值芳龄的莫凌郡主明知道他已有家室,仍然毫不避讳地大胆追求,好巧不巧, 就在这时候, 你们猜怎么的?”
游荡说着,伸手要去拿碟子里的核桃仁来吃,叶钦敛目一瞥, 食指抵着碟子边向左一推,直接推到顾览面前。
“楚琰的夫人出事了?”
游荡惊异:“你怎么知道?”
“猜的嘛。”顾览道。
“对呀, 你说奇不奇怪,楚琰第一个老婆莫名其妙害了重病,不久就离世了。”游荡就势将手收回,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之后楚琰顺理成章和郡主成婚, 那时候他已不满足于一个武馆老板的身份,借着岳父家的财势, 在江湖上混得的风生水起。这莫凌郡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性子暴烈,对楚琰和前妻的儿子并不好,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在嫁给楚琰的第二年,她就因为难产步了前人的后尘。”
顾览皱眉:“唔……”
游荡紧接道:“楚琰的第三个老婆最为神秘,楚家下人只唤她作白夫人,来历家世一概不知,正是和白夫人结合之后,楚琰才离开繁华的都城,举家搬到深山老林里隐居起来。后来繁简山庄赫然现世,楚云惜一举成了机关流天才,白夫人的结局如何却没人知道。”
说到这里,连叶钦也不免感到奇怪:“生死未卜?总该有个说法。”
“那小丫鬟的原话是‘不知不觉就成了一个不可提及的忌讳’,我也想不通这是什么意思,失踪了?生病了?还是被土匪掠走了?总不能变成妖魔鬼怪吧,越是神神秘秘,我这心里就越是好奇。”
三人沉默半晌,顾览突然道:“我们这样在别人家里,公然聊人家私事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游荡道:“你这话该早点说。”
叶钦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诡异,每一个人,每一处细节,充满矛盾与违和。”
顾览道:“也包括我们吗?”
叶钦道:“当然。比如你之前说的那个词,就很令我匪夷所思。”
顾览道:“你怎么还记得这茬。”
游荡问:“什么词,也让我来匪夷所思一下。”
叶钦道:“自导自演。你听过么?”
顾览一惊:“咦?你居然记得!”
游荡抓了抓后脑勺:“嗯……还真是有点。悉微,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方言,”顾览敷衍道,“意思就是一个人自己谋划自己实施,却给别人一种他很无辜的错觉。”
叶钦恍然大悟,当场造句道:“啊,顾馆主自导自演的技艺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真是令人叹服。”
顾览眯眼:“我不想再听到炉火纯青这四个字,叶钦,你不会别的成语了吗。”
游荡道:“啊,顾馆主自导自演的技艺已臻化境,真是令人叹服。悉微,怎么样,我这个句子是不是更高级一点?”
顾览:“……你俩都给我出去。”
游荡坐端正,眼中敛去几分顽劣之意:“悉微,我听说慕容卿死在了楚家祠堂,这究竟怎么回事,你在现场?”
顾览刚要将刚才触目惊心的场面讲述给他,外面却有人毫不客气地大力拍门,他不禁露出一点忧虑,轻声道:“麻烦来了。”
“风霆寨仇威隆有请馆主到祠堂一会,幻影宫主一案凶手未明,兄弟们怎能睡得好觉!”
“就来。”顾览未去开门,只坐着应道。
门外那道粗狂声音一“哼”:“馆主倒是沉得住气,也难怪,我们这些无名无势的外人可分不到这样宽敞的房间,白日里见你与庄主交情不浅,听说这楚琰专克老婆,许是有些别的癖好也未可知。”
身旁寒气骤涌,叶钦眸光锋利如刃,纸糊的门扇上赫然多了一道喷射的血迹。门外仇威隆见这血道一愣,稍后才觉得脸颊锐痛难忍,伸手一摸,腮帮上竟破开一个血洞,当下冷汗如注,向地上呕出一滩浓血、四颗槽牙和半截舌头。
他身后的廊柱上,半粒血红的核桃仁纤毫未损地嵌在里面。
顾览一行人到时,楚家祠堂里嗡嗡嚷嚷的争论声顿时收个干净,所有人都将颇具意味的目光转向他们。满脸血污的仇威隆半躲在风霆寨主身后,狠毒而忌惮地瞪着叶钦,楚云惜和楚云嘉亦在场,仍是不见楚琰。
地面上陈着两具新尸,白布蒙着,台上的红烛却还未来得及更换。
寨主龙易冷冷道:“顾览,我手下的兄弟好心通知你过来,你为何下这般狠手,解决地下的事之前,先把地上这事说个明白。”
龙易作为统领北塞十大部落的土匪总头子,形貌却不似仇威隆那样彪悍张扬,身材挺拔而英武,衣着利落简练,倒像个中原名门大派的威严掌门。
顾览不卑不亢,直视他道:“这怕是个误会,方才我和两位朋友并未踏出房门一步,只听见外面风声尖锐刺耳,还以为是野狗在吠,出手误伤了介个,真是不好意思。”
“你!”仇威隆气得像头野牛嗤嗤喘气,单手捧着一张汗巾捂住脸,一拿下来脸颊就血涌如注,疼得他说不出话来,“寨主!”
龙易暗下一个手势叫他安静,心里大致清楚了前因后果,他冷不丁撞上叶钦逼视而来的目光,只觉得如寒刀迎面,残暴狂戾,一时间连血液都冷了几分,气焰被掐灭一截,再也升不起来。
楚云惜转着轮椅走上前,浅浅淡淡道:“龙寨主,是我让顾馆主先去休息的,你的人在繁简受伤,责任理应由繁简来承担,等凶案解决之后,我自会给出一个交代。”
“交代?”龙易却不肯顺阶而下,“大公子准备如何交代,也在自己脸上开两个洞吗?”
人群中传出一声清泠泠的讽笑:“楚公子家里并未养狗,倒是有几只肉猪,你要是实在气不过,可以去它们脸上多开几个洞。”江意寒翘着二郎腿,独自靠坐在角落的案几上,轻轻抚着怀中白狐,看也不看这些人。
大家都在忍着笑,龙易怒道:“干你什么事?”
含晖法师也站出来:“龙施主,现下形势紧急,老衲以为还是先将个人恩怨放下,共同商议出山大计为好。”
龙易:“哼!”
楚云惜将脸转向角落:“江岛主,还请不要坐在我家供奉神灵的案台上。”
江意寒:“哦,抱歉。”
含晖法师看向顾览:“馆主可否将尸体查验的情况向诸位讲一讲。”
“好。”顾览走到陈尸旁蹲下,掀开其中一具脸上的白布,“从慕容卿脖子上的勒痕来看,她是先被人从后面用绳索活活勒死再吊到梁上,而喜服内衬的袖子被指甲划破,说明这件衣服是死后才换上,戌时末至亥时初,正是凶手作案的时间段。她的侍女情况大致相同,只是死前被强灌一种毒药,可以使四肢僵化如铁。”
亓俞道:“不是还有一个活着吗,醒了没有?”
“她现在状态欠佳,还需要休息,”廖雪婵从顾览身后站出一步,“最好还是不要再去打扰她。”
顾览问:“她醒来之后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廖雪婵目露怜悯:“她像是被吓坏了,翻来覆去只说有鬼,一个劲地哆嗦,再多的就问不出了。”
鬼。众人不禁又响起后山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言来。
慕一道长神色泰然:“戌时末至亥时初,贫道正在悬崖边上与几位商议连通栈桥的办法,法师与公子都可作证。”
朱晴道:“我们几个待在宴厅的人亦可相互作证。”
亓俞看向她,目露犹疑:“这位姑娘……”
“长风朱晴。”
四下一片碎声,朱晴昂首挺胸,不做理会。
龙易突然道:“我当时也在宴厅,却未见过江岛主,不知道当时在崖边的兄弟看见他了没有。”
江意寒闻言毫不惊慌,甚至淡淡一哂。
“这……”含晖法师仔细回想,确实不曾见到江意寒的身影,“老衲斗胆问一句,岛主戌时末身在何处?”
江意寒道:“我在房间里,一个人。”
龙易质问:“一个人,算不得证词。”
“在下房内只一人,隔壁却有一男一女,活泼得很,这位仁兄或许可以帮忙作证。”说着他将细长美目瞥向游荡。
游荡“蹭”地跳出来,举手道:“我能为他作证,我看见他了,至于我嘛,大家伙儿也都看见了是不是?好啦好啦,这事就到此为止。”
顾览挑了挑眉,不言。
一个面带刀疤的汉子这时却道:“既然咱们都能自证清白,凶手自然就是到现在还在做缩头乌龟的人了,我这么说,各位都没意见吧?”
到现在仍未正式出面的人,除了山庄庄主本人还能有谁。楚云嘉暴怒道:“放你娘的屁!这死女人穿的是我二姐的嫁衣,你脑袋里莫不是长了尿/泡!我看你这鳖蛋鸟怂比谁都像/杀人犯!”
混沌桃源(九) 怪(上)
楚云嘉这一通咆哮, 震得在场众人都是一怔,心道这楚三怎会这样毫无教养,温和谦逊的楚云惜与他简直是天壤之别。
顾览将缠绕在慕容卿颈上的粗麻绳解下来, 扬手向上一抛, 让绳子搭在横梁之上:“这段时间,在下恰好一直都与楚庄主待在一起, 他自从转功塔出来后就陷入昏迷,自然不会有时间去做这么复杂的事情。”
刚刚挨了骂的刀疤脸气不忿道:“那又怎样,你如何证明自己与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事已至此,我也就有话直说,咱们刚到这山庄里, 栈桥马上就断了,难道大家都不觉得这事蹊跷得很吗?慕容宫主头一个要离开山庄,结果立即被杀, 这不是杀鸡儆猴是什么, 我看,楚云娇失踪凤阙被盗都是幌子,楚琰根本就是想要将咱们囚禁在这里, 借以威胁各个门派,他的野心实在不要太大!”
这一点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早已设想过, 只是武林中人互相防忌,慕容卿的死又是个相当震慑的警告,于是谁也不肯率先提出来,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打头的,当下众怒难抑, 附和声愈发响亮,一个个都挥拳擦掌气势凶猛, 吵嚷着叫楚云惜交出凤阙,马上将他们送离繁简山庄。
楚云惜闭了闭眼睛,一言不发,似乎不屑于做多余的解释。楚云嘉紧攥拳头,奈何无能为力,他紧咬牙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顾览,却在被发现之前紧忙撤了回来。
慕一与含晖默默看着,连亓俞这样声名赫赫的正道掌门也只是静观其变,众人眼看就要在楚家祠堂里直接动手,更有甚者举剑朝台上一道道牌位砍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