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吧。”
阿霜摇头:“你会讨厌我的,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
孟无言伤心地流下眼泪:“我知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那天我躲在石门后面,什么都看见了。”
阿霜身子一僵,指缝间淌出泪水,她肩膀轻轻抖动,声音微颤:“我后悔了,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再去给你送那碗粥。”
“可是我不后悔,我永远不后悔。”孟无言认真地、用力地看着她说。
直到最后,阿霜也没有放下遮住脸的双手,她在孟无言怀中慢慢地枯萎、融化,皮肤干裂脱落,头发一把把掉光,血肉飘散在风中,直至完全消失在洒洒的初雪里,只留下满地白发、一件粗布裙子和一支木簪,被孟无言珍宝一样捧在手中。
天地沉寂,万籁无声。觉来知梦,不胜悲戚。
孟无言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随她一同死了。佘有极彻彻底底欺骗了他,他眼中本该有无尽的愤怒,而现在却如死水一潭,没了希望没了斗志,连仅余的光亮也已经熄灭了。
似乎过了许久,孟无言在雪地之中忽然回过神来,轻轻放下阿霜的遗物,缓慢而沉重地朝着顾览走来。
叶钦见状欲拦,顾览对他摇了摇头。
孟无言一边向他走,一边面无表情地解开衣带,脱掉上衣,露出初现挺拔的胸膛,上面一道狰狞的疤痕分外醒目。“顾大夫,我答应过你一件事,我还记得。”
雪越下越大,孟无言心死神伤,身体的状况也到了绝境。“谢谢你曾经救了阿霜。”
意识到他即将做什么,顾览瞳孔猛然放大:“等等,不要……”
“噗”的一声,孟无言毫无犹豫地将五指/插/进自己胸前,像是丝毫感知不到疼痛,表情木然地用力拔出,鲜血淋淋的掌心已经多了一颗犹自鼓动的心脏。
“菩提子……就嵌在……我的心里,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孟无言走近顾览,将心脏举到他面前,“这个你拿去吧。”
顾览双手搀扶住将要倒下去的孟无言,叶钦目光隐隐动容,转过身不忍再看,袍袖之下却暗自攥紧了拳头。
顾览哑声道:“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可以告诉我。”
孟无言摇头,苍白的嘴唇颤颤道:“我知道这时间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但不一定属于我。我已经要的很少了,为什么上天连这仅存的一点奢望也不肯施舍我,为什么。”
艳红的血灼伤了他脚下干净的雪地,孟无言闭上了眼睛。
顾览胸口一闷,说不出的难受,他放下孟无言,径直冲过去抓起佘有极的前襟,将他重重摔到山石上:“是谁做的?是谁把菩提子嵌到他心里去的?灰阁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是谁策划了这一切?是谁!是谁!告诉我!”
佘有极双眼涣散,只出气不进气,抽了抽嘴角道:“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你说不说?你说不说!”顾览疯了似的挥起拳头砸佘有极的脸,每一下都使出最大力气,他的五指和衣袖很快便成了殷红色。
“顾览。”叶钦沉声。
顾览浑身剧烈颤抖,手指一松,断气的佘有极就滑了下去,他枕着手背靠在山石上喘气,许久之后仍无法平息内心涌动的情绪。
叶钦将手搭在他肩上,轻声道:“走吧。”
顾览转过身,只觉得胸口沉闷地无法呼吸,双腿也像灌铅似的不能行走,他抬头看看落雪的晨空,目光是从未有过的茫然。他忽然记不起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忽然间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意义在哪里,敌人又在哪里,那只幕后操控的手在哪里,这场局的弈者与棋子又分别在哪里。
他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远处阿霜倒下的地方,有一枚微弱的红光在细细闪烁,顾览拨开上面的积雪与衣发,发现竟是一颗仍在跳动的小小的心。
“原来,她已经有心了。”
他与叶钦将阿霜和孟无言合葬在附近的山丘上,立起一块无字的石碑。叶钦将孟无言那把断掉的铁剑端在手中看了半天,然后插在了墓前。
不出意料,被顾览捆在石头上的桑子星野二人已经让同伙救走了,不过他有预感,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之后三日,娑婆堂清剿灰阁残余势力,非白居早已人去楼空,机密文案和相关名册都成了炉火中的灰烬。百忌城内,灰阁的一切痕迹都在一夜之间消除干净,无法撤离的边缘成员全部惨遭灭口。
十月二十八,大雪初霁。
这是顾览和叶钦留在百忌城的最后一晚,调查事宜分头收尾,叶钦早完成半个时辰,就按约定在城南的一个小巷口等着他。
已过戌时,夜深风寒,街上空无行人,积雪在月光下泛出泠泠光色,叶钦抱胸而立,面朝着顾览稍后会来的方向。
忽而他眼睫微动,察觉到背后轻微踏雪的声响,叶钦侧过脸,瞥见一道兰紫色身影正款步走向他。那人手中低低撑一把素色水墨的纸伞,伞沿遮住眼睛,半张脸将露不露。
叶钦心中十分奇怪,疑惑不解地盯着他缓缓走来,这身量他再熟悉不过了,两人之间只剩四五步的距离时,纸伞轻轻一抬,果然是预料中的那张脸。
“顾览?”叶钦感到有点好笑,同时又觉得似乎什么地方不太对,说不出的别扭,“雪早就停了,你从哪儿弄了把这么破的伞?”
叶钦面前的顾览神情冷淡,双眸微敛,倒像是完全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兀自走向他身前更近的地方。
那股无法言明的违和感更重了一些,叶钦忽然冷下脸,这时顾览猛然抬起手,亮出藏在袖中的雪亮匕首,快如闪电地刺向叶钦胸前。
一滴血落在地上,刀尖堪堪刺破叶钦前襟,他五指牢牢攥住刀刃,指缝间溢出道道鲜红。再细看时,叶钦竟不能从这冒牌货的形貌上找出一点破绽,不禁惊异于他卓绝的易容能力,不过纵使他扮得再像,仍旧有一些地方是不可能被模仿的,例如眼神和气质,那正是顾览的灵魂所在。
“顾览”抬眼看向叶钦,嘴角勾起一丝诡媚的笑,后退一步将纸伞抬起迅速一转。叶钦挥掌将那伞打个粉碎,然而伞后却不见任何人影,假顾览早已逃之夭夭。
_娇caramel堂_
叶钦眼前忽然一晃,他暗道不妙,刀刃上淬了毒。他立即催动内力/将毒素向外/逼发,掌间化出腾腾雾气,流出的血顿时变成了乌黑颜色。
这毒非比寻常,叶钦从未见过,不致命也不破坏人的功体,仿佛一把坚固异常的锁将内力锁死,不运功则罢,稍一动用内力就会加倍受制,如果强行冲破,轻则武功尽废,重则气息倒流筋脉断裂,最终爆体而亡。
叶钦心情十分复杂。
“都处理妥当了,咱们走吧。”不久后,顾览轻快地经过叶钦身旁,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走了几步发现他并没有跟上来,不禁回头奇怪道,“怎么站着不动,快点,我可不背你。”
叶钦背着手,神情颇有些古怪,似笑非笑的。
顾览:“?”
叶钦眉间一松,忽然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炽热目光看向顾览:“这恐怕由不得你了。”
“什么?”顾览以为自己听错了,“凭什么,要背也是你背我。”
叶钦伸开自己受伤的手掌,无赖似的一笑:“你看,我中毒了。”
灰阁销声匿迹后,百忌城的酒楼客栈近八成都已经关门大吉,要想找一家条件尚可又安全的真是很不容易,更何况时间又这么晚,店家也快休息了。
顾览稍微停下步子,将死瘫在他背上的叶钦往上掂了掂:“如果前面还没有可以住的地方,我就先把你放在这儿,再到城外赶了马车来接你。”
叶钦道:“馆主想的真是周全,不过我现在功力不到平时的十分之一,你不怕那刺客再回过头来杀了我吗?”
“叶钦,你看这条街,又宽敞又干净,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从土里钻出来的还是从天上飞下来的,怎么就能把你刺中了呢?”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刺客?”
顾览道:“回答我的问题。”
“唉,”叶钦叹了声气,低头把脸埋到顾览劲边蹭蹭,闷声道,“我不是特别想说。”
顾览:“为什么。”
“有一点为难。”
“反正你迟早要告诉我。”
临近街尾,顾览终于找到了一家亮着灯的客栈,店面很小,进门只有两张陈旧的木桌。老板正靠在柜台上打瞌睡,顾览背着叶钦进去,直接拿出几颗碎银放在柜上:“一间房。”
老板那神情像是一下子挣到了整年的钱,银子攥在手里,不舍得给顾览找零:“那个……客官,最近天冷了,客人也少,咱们这还有很多空房呢,我看你们两个男人住一间是有点挤了,不如一人一间怎么样啊?房间都很干净,有刚烧好的热水,被铺都是新的……”
顾览急着给叶钦解毒,不曾想这老板废话如此之多,于是催促他道:“不必了,一间就好,请快一些。”
客栈老板挠了挠头:“一间的话,那床可有点小,你们两个人睡,手脚都施展不开呀。”
叶钦:“……”
“就一间,钱不用找了。”顾览微微蹙眉。
老板飞快拿出一枚房牌和钥匙:“哎好嘞!您请上楼左拐尽头就是。”
混沌桃源(一) 毒壮怂人胆(上)
这房间里的床, 比想象中要更小一些。
顾览把叶钦放到窄床上,又到楼下打了一盆热水,回来时见他正悠哉地枕着没事的那只手, 仰面望着屋顶发呆。
将一条崭新的布巾放到热水中浸透拧干, 顾览坐到床边,拿过叶钦受伤的右手, 仔细地把上面发黑的污血擦干净,三指搭到他腕间:“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不是不在意,”叶钦侧过脸,温柔目光中透着几分惫懒,“我只是很享受被你照顾的感觉。”
脉象复杂, 奇毒难解,顾览不知觉又皱起眉,指尖微微向下挪动一点:“这毒有点厉害, 事先说好, 要是你落下后遗症成了傻子,我可是要换人的。”
“真是薄情。”叶钦不笑了。
顾览道:“什么感觉,你自己形容一下。”
叶钦道:“我非常伤心, 非常难过,非常生气。要不是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一定好好治治你,让你以后再也不敢说那样的话。”
“我让你形容一下中毒的感受!”顾览扬手给他脑袋上巴了一掌,“清醒点没有?跟我仔细说说现在的感觉,我好分析这毒的成分。”
叶钦闭上眼睛,一脸委屈的样子, 他平时一贯气场强势,冷峻逼人, 突然变成这么蔫巴巴的,实在是让人不习惯。顾览看着他,心里莫名其妙就跳出了“楚楚可怜”这四个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这么用力地打我。”叶钦面朝墙那边,留给顾览一个后脑勺,“你为什么就不能心疼我一下呢。”
顾览将他下巴扳过来:“能不能痛快一点?”
叶钦略微正色道:“我的内力被封了近九成,不能强行冲破,身上所有重要的脉府全都卡住,就好像是一条被锁住逆鳞的巨龙……”
“停,我明白了,”顾览面色凝重,将银针捻入叶钦右臂天井、曲池及会宗三处重穴,直至他掌心伤口重新溢出乌血,“这毒分为表里两部分,表毒制身,里毒制功,我现在将你体内残余的表毒化干净,剩下的也只有等回到医馆再详细研究了。”
叶钦问他:“有几成把握。”
顾览又把布巾在热水中投洗一遍,给叶钦擦干净手:“无论几成,我都会竭尽全力,你就当十成好了。”
叶钦轻笑,忽然右掌一阵酸麻,没想到顾览竟然直接用嘴帮他吮出毒血,急忙将他推开:“快吐出来!”
顾览以袖掩口,将毒血吐到布巾上:“你干什么,害得我差点咽了。”
“疯了吗?万一你也中毒怎么……”
顾览闻言一怔,敛了眸子看向地面,分明是心虚了。叶钦靠坐起来,将顾览扯近一些,用拇指指腹抹掉他嘴角的血迹:“有件事我要问你。”
“一问换一问,”顾览道,“你先坦白自己怎么被刺伤的。”
叶钦嘴角一撇:“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你先说。”
顾览笑笑,无所谓似的耸肩道:“那我们就这样耗着好了,耗到天亮,看看是谁先憋不住。”
叶钦第二次叹了一声气,半晌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