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又严肃,似乎是在警告他。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胸口震荡,一阵剧痛传来。他咬着牙强撑,然体内剑气翻滚,厉害得几乎绞碎他的五脏六腑。
祝真这才想起,池风闲看起来温和,也只是对着池先秋才温和。
许久之后,祝真才缓过来,他捂着心口,抬头阴沉沉地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问天峰。
他不甘心,却又不敢在这里久留,只能加快脚步离开。
他要回太和宗弟子暂居的住所,又不想叫别人看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便走了条从雪山林子里穿过去的远路。
他拖着步子走在雪地里,一抬眼,忽然看见有个人背着一柄竹剑,也正脚步匆匆地往前走。
祝真凝眸,才看见那人正是那只狼崽子,他好像也很怕被别人看见似的,鬼鬼祟祟的。
祝真脚步一顿,目光跟着看去,看见他走进石碑塔林里。
石碑塔林是玉京门藏书之所,拢共十来座石塔错落伫立,但是狼崽子并不在前边的塔多做停留,只是快步往深处跑去。
祝真觉着奇怪,但是怕被发现,不便跟上,只好扭头回去。
他去找了乔决明。乔决明正在配药,听出他的脚步声,也没有跟他说话。
祝真攥紧了拳头,近来乔决明对他的态度也淡淡的,明明从前都不会这样的。他算是明白了,是池先秋,和池先秋交好的人,都不喜欢他,说不准就是池先秋在背后说了他什么。
否则就算池风闲不收他做徒弟,他也有把握拿下乔决明,如今所有人都这样,所有人都向着池先秋。
他眨了眨眼,重又恢复寻常的模样,拖了把椅子来,坐到乔决明身边:“乔仙长。”
“何事?”
“我方才想去石碑塔林看看,但是好像到了深处就进不去了,不知道那里边是什么。”
乔决明垂眸,很简单地答了一句:“不过是些比较要紧的典籍罢了,怕弟子们弄坏,所以设了禁制。”
乔决明已经开始防备他,不肯多说,祝真只好暂时罢休。
但是没过多久,两个玉京门的弟子就过来了。
“乔师兄,池掌门听池小仙长说起,祝真有意要拜入玉京门,所以请我等来请祝真。”
祝真眼睛一亮,随后又听见他们说:“池掌门说,池小仙长让去三重境界,也是坏了规矩了,哪有让未入门的妖魔进去的?池小仙长还是善心,都让你在山上待了这许久。你不说话,池掌门都不记得山上还有这号人,来的时候说乔师兄让你养伤,如今伤养好了,还活蹦乱跳的,便让我们来请你下山。”
祝真一时气急,体内又发起疼来,仿佛有人用丝线拉扯着他的脏腑。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乔决明,乔决明看不见,也不理会他。
问天峰上,池风闲回到殿中,将柳藤篮子挂回墙上,把那个封住他的识海的冰晶球也放回去。
不过那个祝真确实是个祸害,不能再把他留在山上了。池风闲这样想着,便给内务堂的四长老传了个音讯,让他把祝真送下山去。
这样池先秋应该会高兴一些,他这样想。但也只是一些,好像真正惹池先秋生气的,占大部分的还是池风闲自己。
也是,池先秋压根儿就没把那个红点、把自己的与众不同往别的方向去想,他只当自己是被池风闲嫌弃了,以为池风闲要把他在识海里封印起来,要把他从心里剜去,甚至还要把他最最讨厌的人收做新的徒弟,好代替他。
自小敬重的师尊这样对他,他自然是要恼火的。
如此一来,池风闲那个还未明确的、想要再收一个徒弟的念头也歇了。
池先秋不喜欢,他便不收。
至于别的事情,他强忍着就是了,他自觉不会对池先秋做出什么事情,更不会走火入魔。他对自己的自制力有数,顶多是他自己煎熬一些。
不要紧。
想着池先秋这时候差不多该回到倾云台了,池风闲思忖着,还是拿了点新奇的小玩意儿要去哄他。
但等他到了倾云台,却没见到池先秋。
池先秋那几个徒弟好像都在,偏偏他不在。
池风闲拢着手站在门前,捏了捏藏在袖中的小东西。
而后越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换了身衣裳,与平素简单的窄袖粗布不同,他今日穿的广袖华服,更衬得他轩昂,只是面上还戴着那个略显笨重的面具。
他站定作揖:“师祖。”
池风闲见他与素日不同,心中不免有些警惕,上下扫了他一眼,便问:“先秋呢?”
“师尊还没回来,师祖可是有事?”
还没回来。池风闲拧眉,心跳漏了一拍。弟子们应当是将他送到倾云台山门前的,他没回这里,能去哪里?
越舟见他神色,也觉得似是不妙,又道:“今早出去时,师尊说,要在师祖那儿待到晚上。而今师祖来找,可是师尊出了什么事?”
“没有。”
池风闲只答了一声,转身便去了后山寒潭。
可是池先秋也不在寒潭里泡着。池风闲面色一沉,心想着,他总不会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哭了。
都这么大了,应当不会哭的。
但他想起池先秋小的时候就这样哭过,因为池风闲一开始做饭难吃,饿得半夜抹眼泪,可怜兮兮地抱着腿缩在角落里,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想到这样的场景,池风闲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后悔自己当时怎么没跟着他回倾云台?好好的又惹他做什么?这一个徒弟就足够他牵挂了,还想着再找,引他误会。
最要命的是,那颗冰晶球也叫他看见了。
池风闲定下心神,给池先秋的几个好友传了音讯,问问他们池先秋有没有在他们那里,而后摇了摇铃铛,尽管他知道池先秋多半不会理他。
而后得了回话,他几个朋友都说没看见池先秋,池风闲面上不显,心中却愈发不安,干脆放出神识,将整个倾云台仔细地搜索一遍。
但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池先秋甚至都不在倾云台上。
这下池风闲是真慌了。
总不能是去魔界找那个魔物了罢?
其实池先秋哪里也没去。
弟子们把他送到倾云台前就走了,他一个人上了山,没有惊动自己的几个徒弟,独自在寒潭附近转了几圈,又转头去了问天峰。
他是想去找池风闲再问问清楚,那个小红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要拿自己怎么办。可是等他过去的时候,池风闲已经不在问天峰上了。
池先秋在外边等了有一会儿,才发觉是池风闲不在。他推开门,从门后探出脑袋,唤了两声“师尊”,没看见他,便轻手轻脚地进去了。
他走到墙边,踮起脚,再一次从篮子里拿出冰晶球。那个小红点还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这时池风闲还没回来,他思忖着,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出门的时候还跟几个徒弟说,晚上再回去,现在回去,未免打自己的脸。他想了想,还是留在这里,等池风闲回来。
池先秋打开窗子,让日光照进来,又在案前坐下,摸了摸衣袖,拿出一片装饰用的小水晶片,他用这个来照照自己眼角的小红痣。
但他看了半天,又和冰晶球里的小红点对照着看,也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怎么就成了池风闲的执念。
看着看着,想着想着,他就趴在案上睡着了。
连挂在腰上的铃铛响都没听见。
今日阳光不错,透过窗格,疏疏落落地照在他身上,暖和得很。
他倒是全然不知池风闲就在外边找他,没心没肺地一觉睡到傍晚,太阳下山了,夜间寒气起来了,他才哆嗦了一下,睁开眼睛。
池风闲还没回来,那颗冰晶球还被他攥在手心里,都捂出了温度。
池先秋揉了揉眼睛,把东西放回篮子,准备回倾云台去。
他还没忘记自己对越舟,或者对李眠云说过的话,他今天晚上要见到李眠云,而不是越舟。
他回到倾云台,发现几个徒弟也都不在,不知道都去了哪里,他一个人待着没意思,就把躺椅搬出来,想要等他们回来。
躺椅晃呀晃,他抱着毯子,又睡着了。
这回睡得没这么久,再醒来时,有个人坐在他身边。
越舟问:“师尊醒了?”
他远远地看见倾云台上点了灯,想着会不会是池先秋回去了,就赶回来看,结果果然是他。
想来别人也都看见了,要不了多久就会过来了。
“嗯。”池先秋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你们都去哪里了?怎么刚才我一个人都没看见?”
“去找师尊了,师尊白天在哪里?”
“我不是说我要去问天峰么?找我做什么?”
“师祖说……”
这时池先秋看见他还戴着面具,俨然还是越舟的打扮,皱了皱眉,道:“我早晨跟你说的话,你没听见?”
“我听见了,我本来是打算……”是打算今晚就坦白的,但是……
但是越舟定定地看着他:“师尊,能不能再等一会儿?”
其他人马上就过来了。
他不是很想当着其他人的面,和池先秋解释坦白。
但是池先秋还恍恍惚惚的,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怎么了?”
“现在……”
“现在不行吗?”
越舟起身要走:“想来师尊还没用饭,我去给师尊煮点东西。”
他这样的态度,落到池先秋眼里就是敷衍糊弄,分明就是不想解释了。
池先秋皱眉,抱着毯子下了地,追着他走了两步,唤了两声:“越舟?越舟?”
越舟不肯回头,也不肯停下脚步,池先秋想了想,大声唤道:“李眠云!”
这下他才肯停下来。
池先秋将毯子往椅子上一丢,叉着腰道:“李眠云,你最好现在就给我解释清楚,不要遮遮掩掩的。否则你就不要再想……”他顿了顿:“不要再想和我说话了。”
李眠云叹了一声,转身向回,抬手把他抱进怀里:“师尊,是我,我回来了。”
李眠云看着池先秋的发顶,不顾他的惊呼,把他往怀里按了按,又抬头看看才走到门前的池风闲。
李眠云垂眸,把他抱得更紧。
是池先秋要他现在解释的,这就是他的解释,不能怪他。
作者有话要说: 掌门,犹豫,就会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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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乖徒之十八
池先秋前世的大徒弟李眠云回来了。
一回来就给了他一个扑了满怀的拥抱。
这样很好,也很不好。
池先秋怀疑他是不是想蒙混过关,毕竟他化名越舟,骗了自己这么久。
最要紧的是,他觉得自己会先被李眠云闷死。
他的脸埋在李眠云怀里,抬手拍拍他的背,让他先放开自己。
李眠云低笑一声,然后还是松开他了。池先秋理了理头发,一掌呼在他的手臂上,骂道:“混账东西,你就这样骗我,就这样骗我!”
李眠云的目光越过他,看了看他身后,语气中尚有些笑意:“我还是先去给师尊做吃的吧,师尊想吃什么?”
池先秋摸了摸肚子,好像是有些瘪下去了。只听李眠云又问:“喝甜汤可以吗?”
他抬眼对上李眠云没有半点愧疚,满满全是笑意的双眼,强忍住不回以笑容,努力板起脸,点了点头:“嗯。”
李眠云这时才看向他身后,道:“师祖进来坐吧,师尊已经回来了。”
池风闲在外边,看见倾云台上亮了灯,就立即赶回来了,却不想还有人比他更早。他站在门边,原想开口说话,最起码要喊一声“先秋”,但是想到白日里他还把池先秋惹恼了,池先秋白日里好像也是在躲着他,不知道池先秋还是不是在生气。
他只是这样犹豫了一瞬,池先秋就被别人抱住了。
而池先秋背对着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他还在这里。
如今李眠云这样对他说话,颇有挑衅的意味,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他一向不擅长对付池先秋的几个徒弟。
池风闲沉默寡言,不擅交际,后来做了掌门,寻常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也不需要他多么费神。
但是这阵子池先秋收了好几个徒弟,每次他看见这几个徒弟围在池先秋身边,也只能暗自恼火。
这时池先秋听见李眠云的话,才回头看去:“师……师尊?”
池风闲微微颔首,走到他面前:“去哪里了?”
池先秋疑惑道:“没去哪里啊,师尊在找我吗?”
在找,不仅在找,还找了一整天。问过池先秋的几个好友,确定他们没把人给藏起来,甚至还在魔界与玉京山间折返了一趟,看看池先秋有没有去找那个魔物。
池先秋全然不知,一脸无辜:“我就在问天峰啊,我等了师尊一天,师尊都没有回去。”
这下池风闲不说话了。
池先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站在他面前,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池风闲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一把椅子上坐下,他想要向池先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