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唇间溢出一缕微不可察的叹息。
……连姬慕月都看出来了,之前一次又一次的微妙之感,果然不是错觉吗?
“——明光……他喜欢我。”
身体轻轻靠在门上,少年双瞳开阖间神光锐利,每一个字都笃定无比。
重生以来所走的每一步,晏危楼自认都在自己的计划中,瀚海界虽是意外,之后也被他纳入了计划……只除了宿星寒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变数。
他是唯一一个超出自己掌控,让自己也难以预料的存在。非但前世从来不曾出现在自己的人生中,真实来历至今仍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
说实话,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对宿星寒便有一层浅浅的、天然的好感。随着相处日久,这份好感也愈发深厚。
晏危楼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两世以来与自己相处最投契的人,就这样多一个知交好友似乎也很不错。
因此,晏危楼忽略了心中不时浮现出的直觉,忽略了宿星寒对他几乎是不加掩饰的绝对信任。将宿星寒对自己的特殊态度,归结于宿星寒本身的纯真坦率与彼此倾盖如故的知交之情。
——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骤然间被姬慕月点破真相,晏危楼惊愕过后,竟是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厌恶,没有排斥,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恍然之感。
似乎在他潜意识中早就有所察觉,只不过被以往根深蒂固的认知所阻碍,而今不过终于验证了他的直觉罢了。
“笃笃。”
房门突然被敲了两下,晏危楼转身开门,只见一名小厮站在门口,手中还捧着一个黑色的药罐子。
“晏公子!”小厮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忙说道,“这是宿公子待会儿药浴用的药散,小的奉命前来送药,却被封禁拦在门外。因这药散特殊,再过半个时辰便药效大减,不得已劳烦晏公子……”
“给我吧。”
晏危楼接过那黑漆漆的药罐子,走到宿星寒那间客房前,果然察觉到房门处有一层无形的隔膜。
……奇怪!宿星寒不赶紧疗伤,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如此重要?
双眉微蹙,晏危楼来到房门前,正要破开封禁,脚步突然顿住。他强大的神魂隐隐“听见”了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
“属下无能,没能将那人活捉。还请大祭司责罚!”
这声音明显是来自某一位天宗的入道大宗师,语气中充满了诚惶诚恐。
“那个齐鸿羽在《太上阴阳图》上的造诣极高,最擅长借力打力,身上还有一件极厉害的奇珍,拼着被属下打成重伤后,借之逃走了。”
紧接着响起的是宿星寒的声音,不过这声音与晏危楼平日所听不同,冰冷至极,漠然无比,没有半点感情。
“下去吧。连一名洞见境武者都解决不了,你的确是无能。该怎么领罚不用我提醒了吧?”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一名着天宗黑袍的老者恭恭敬敬退了出来。
晏危楼顺势拎着药罐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屏风边上的宿星寒。
他一袭白衣,苍白的脸上还有尚未消失的裂纹,神色冰雪一般寒冷。
“明光,我给你送药来了。”
听见晏危楼的声音,宿星寒抬起头,那一身寒气倾刻消散,他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弧度:“是你啊,阿晏。”
……
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晏危楼关上房门,脸色一下子变得肃然。
“齐鸿羽……”
刚才听了只言片语,晏危楼就猜出了前因后果。
试武大会时,宿星寒曾经离开过一段时间,据说是有要事吩咐天宗之人。现在看来,多半便是让人去活捉齐鸿羽。
不过,齐鸿羽与宿星寒无冤无仇,他突然下此命令,究竟是为了谁可想而知。
晏危楼轻叹一口气,心绪复杂。
“明光……他真是很喜欢我。”
记忆中又清晰浮现出不少过往两人相处时遗漏的细节,晏危楼再度了重复一遍,语气更加笃定。
随即,深深苦恼之色浮上他的眉宇:“所以,该怎么打消他这个念头?”
尽管对宿星寒并不那么厌恶反感,但晏危楼自认为与姬慕月并没有相似喜好和取向,他可是筷子一样笔直的男人。
要知道,前世身上还有婚约时,晏危楼也不曾想过要悔婚,只一心想过随遇而安的生活,按照婚约迎娶方清薇过门,当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哪怕他对其并无爱意。
且不说,在他几世的择偶观里,从来没有考虑过同性;如今的他,也不需要爱情这样多余的累赘品。
“……就这样保持在知交好友的距离上,既不太远,也不太近,不是很好吗?”
晏危楼在房间里转了一个圈,向来果断的他第一次如此纠结犹豫。思绪像是一大团毛线,在脑海里打成了结。
……该怎么办?
直言拒绝?
不,明光会伤心。况且,他还不曾说出心意呢;
假装不知?
不,这样就太渣了。万一让明光越陷越深,将来会更伤心;
转移目标,不着痕迹为明光物色一个新目标?
不,知人知面不知心,姬慕月就是例子。明光太过单纯,万一被骗了……
念及此处,晏危楼突然不愿再想下去。
他思来想去,突然灵光一现,感觉自己想到了一个妙招。
——不如,在明光挑明之前,自己先物色一个心上人?这位心上人要足够出色,让明光知难而退,又不伤及彼此知交之情。
这个念头诞生,晏危楼越想越觉得绝妙,便开始在脑海中构想该找一个怎样的人来当做心上人。
首先是性别。
男子万万不行!
晏危楼实在想不出,倘若自己真的心仪男子,这世间有哪个男子如此优秀,可以让自己弃明光而择他!这明显不可能嘛!实在不合乎逻辑。任何男子与明光站在一起,让其他人来选择,恐怕都会选择明光。否则岂不是眼瞎?
所以这位心上人应当是一名女子。
想了想前世今生接触过的屈指可数的女子,晏危楼摇了摇头。
——与明光相比,一个都不能打!
“或许,找姬慕月借个人,是个不错的主意?”冥思苦想半天,晏危楼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办法。
摇光殿身为北斗魔宫七殿之一,一向盛产美人,且个个演技高超、精于伪装,随便找一个来扮演自己的心上人,想来应该不难吧?
“什么?你要一个美人?!”
被晏危楼主动找上,听到他的要求,姬慕月脸上露出极度的不可思议。
晏危楼反驳道:“不是要,是借。”
“哪怕是借,那也是件稀罕事啊。”
姬慕月啧啧称奇,目光在晏危楼身上绕了一圈,前脚他还良心发作劝人家怜取眼前人呢,结果后脚这位就上他这里借美人来了?渣!简直比他还要渣!
不过姬慕月当然不会劝阻什么,反倒是眼波一转,笑呵呵问道:“世子殿下想找什么样的美人?”
“唔……”晏危楼沉吟起来。
……该找一个怎样的美人才能比明光更出色呢?
“美而不媚,艳而不俗,气质独一无二。最好还要看上去有一些特别的神韵,既有凌厉果决的一面,又不失赤子之心……”说着说着,这描述似乎开始歪楼了,不知不觉向某人靠拢。
“停!”姬慕月当机立断打断他的话,脸上露出一抹营业性假笑,“抱歉,这样的天仙,我们摇光殿没有。”
他觉得这位世子殿下简直是白日梦做多了,或者根本就是在故意耍弄他:“建议世子殿下您去梦里寻找,或许自己幻想出来的更合乎要求。”
晏危楼一怔,似乎整个人都被一语点醒:“对啊,幻想的可以。”
虽说他可以随便拉一个女子冒充自己心上人,但是有宿星寒“珠玉在前”,若是拉来的人方方面面直接被宿星寒秒杀,还要昧着良心表现得痴情于她,简直万分考验他的演技。
“既然现实中无法找到这样一个人……”
轻轻叹了口气,晏危楼语气沉重。
“看来我只能自己捏一个心上人了。”
第92章 会相逢(14)
经历过一场大乱, 整个凤还城都是一片混乱, 四处飘荡着刺鼻的黑烟。
被天妖古凤本源真火所波及的死伤者难以计数, 大部分建筑都被焚毁。再加上封印破开时恍若地震般的浩荡波动,摧毁了凤还城近乎九成的地脉……此时此刻,满城几乎都是哭嚎之声。
这一切的一切,让这座城池简直如同人间地狱。
夜晚很快过去, 新的一天到来了。纷飞的霜雪重新覆盖大地,将焚毁的废墟又覆上一层雪白,也将那许许多多焦黑的尸体掩埋在风雪里。
这一晚, 有人失去性命,有人失去半生积累的财富,有人一无所有浪荡街头, 还有一些人选择将自己的痛苦转移施加给更弱者,化身为他人的灾祸。
某处房屋废墟之前,三个身上包裹着绷带的大汉正联手将一对母子围在角落里,脸上都带着得意洋洋的笑。
“快点!识相点就把东西交出来,别让咱兄弟几个动手!”
“这次真tmd倒霉,天降灾祸啊!哥们几个损失大了,还好捡了一条命。你说说,这要是不弥补一点损失回来, 说的过去吗?!”
“以前就听说李家藏着好几样传家宝, 这东西反正你们也保不住, 还不如交出来给咱兄弟几个, 免得便宜了别人!”
被三人堵在废墟边上的女子荆钗布裙, 一身血迹,边上还站着一个小男孩。她将怀里的包袱抱紧了一些,清秀的脸上满是悲愤之色,当即破口大骂。
“呸!想都别想!亏得夫君生前处处关照你们,想不到他尸骨未寒,你们就要来欺凌孤儿寡母了!不要脸!”
她字字如刀,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一时悲从中来,不可自抑。
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从小一起长大。她夫君有些武学天赋,学了几手本事,并在城中一处武管当教头。这几人武艺平平,夫君却看在自小的情分上,也将他们安排进武馆做事……往日里这几人嘴上都是大哥长大哥短的鞍前马后,不想一朝出事就变了脸!
昨天夜里事情发生太突然,夫君若不是为了救孩子,也不会……
若是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多半只能忍气吞声,不过她性情一向泼辣,也深知如今这世道,母子二人一旦没了家底多半活不了几天,只咬紧牙关,又将手中包袱抱紧了些。
三名大汉被一通怒骂指责,尴尬无比,之后便更加恼羞成怒:
“什么处处关照,不就是拿咱们当免费的苦力差使吗?咱们平日里可没少拿好东西孝敬他!现在也该还回来了!”
“就是!宝贝再好,也要有命才能拿!咱们兄弟也是为你好!既然你这么不识相,咱就不客气了!”
三名大汉即便是不通武艺,也比区区一名弱女子强得多。几人毫不客气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几下就把女子推到了地上,强行将那个包袱抢走了。
包袱到手,为首的大汉又冲着坐在地上的女子“啐”了一口:“不识抬举!”
几人转身就走。
那女子呆愣愣坐在地上,很快被儿子的哭声所惊醒。
看着三人的背影,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她脸上突然现出一股疯狂之色,一下子扑了上去。
“这是我们最后的家当了,你们要是抢走了,我们孤儿寡母也活不成了,我和你们拼了 !!!”
她近乎疯魔一般,张口就咬在其中一人的胳膊上,正好是这人前一天夜里受伤的地方。顿时鲜血如注。
“啊!你这臭娘们!”
猝不及防被袭击,那人发出凄厉惨叫,另外两个人上前一左一右扯住女子,又被女子不要命的打法攻击到,脸上留下了好几道指痕。不过双方差距终究太大,那女子很快被几人制服,被人按着脑袋一把撞在地上,满地淌血。
砰砰砰!
剧烈撞击声中,那大汉狞笑着:“臭娘们!叫你横!叫你疯!叫你咬人!”
“阿娘!阿娘!”
那小男孩哭叫着跑过来要打跑坏人,却被不耐烦的大汉直接一记窝心脚踢到了废墟上,下手极重。
不多时,女子的呼吸声渐渐断绝。
“没意思!”三名大汉把人随意往地上一抛,甩了甩手上的鲜血,又提起那个包袱,转头便走。
“对了,看看有哪些好东西!”边走他们边打开包狱,立刻就是眉开眼笑,“这一票不亏!果然是武馆教头,好东西不少。平日里那点小恩小惠就想拿咱们兄弟当狗了?我呸!”
几人笑容满面往前走,刚刚走出几步,眼前突然闪过一线金芒,比闪电还快。
——那是一抹迅疾无比的剑芒。
几人的视线突然天旋地转,就好像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大地,建筑,天空……他们的视线高高飘起,随后又重重地跌落,最后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具喷血的无头尸体。
“这个人,好熟悉……”这念头在脑海划过,随即恍然,“原来是我自己啊……”
砰!
三个脑袋高高飞起,重重跌落,在地上同时发出一道声响。
随即是三具无头尸身轰然倒地。
街道一边,一道身影迅速从半空飞至,金澄澄的黄金剑收剑入鞘。
陆一渔落在地上,两名师弟师妹跟随在他身后。三人目光略过倒地的三具尸体,看向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