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焚烧了邻里十七户人家,本身也被落下的横梁砸断了腿,妻子为了救他烧伤了脸。
这一次,两人直接被赶出了村寨。
晏危楼像一个不存在的幽灵一样,视角一直在两人身上来回切换。
他看着女子一个人背着双腿残疾的男人离开村庄,进入山林。为了防备妖魔,他们藏身于山洞中,轻易不敢露面。女子学会了狩猎、捕鱼,帮助男人进山采药。男人每天的日常则是炼药,发脾气,炼药,再发脾气,如此而已。
画面切换越来越快,再一次切换过后。
“啊——”
晏危楼的意识“附身”在女子身上,首先听见的就是女子刺耳的尖叫。这具身体正在飞速下坠,两侧是扑面而来的狂风与陡峭高耸的山崖。
通过女子的双眼,晏危楼看见她手中还抓着一枚雪白剔透的灵果,这果子名为生元果,是之前的幻境中,男人心心念念可以助他双腿恢复的灵药。
随即,这具身体重重摔在地上,血肉、筋骨、内脏,尽数软成了一滩烂泥,只有痛苦而艰难的喘息声一声又一声响起,像是溺水之人正在发出挣扎。
就在这具身体的生机即将彻底流逝之时,那原本已经不动的心脏突然又“砰砰砰”跳动起来,汩汩血液自心脏中流出。不多时,她又活了过来。
“我没死……”女子从地上爬起,惊喜又茫然呢喃一声,便匆匆握着手上的生元果,跌跌撞撞往山洞跑。
她回到山洞,献宝般将手中的生元果捧到男人面前:“夫君,你看这是什么?”
柔软兽皮铺成的床榻上,瘫坐的男人一下子直起了身体:“太好了!”
晏危楼通过女子的视角看见了他欣喜若狂的眼神,紧接着视线一黑,这具身体的主人便晕了过去。
画面再度转换的时候,晏危楼的意识又“附身”在了男人身上,这时他双脚稳稳站在地上,显然已经恢复健全。
面前是一方巨大的丹炉,面积比原先的还要大上好几倍,森森火焰在其中燃烧,山洞中因此变得燥热。
“夫君……”旁边传出女人痛苦的质问声,她双手双脚被绑,扬起脸来露出半边天仙半边修罗的面孔,“为何要如此待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天生一半妖魔血脉,又生的如此丑陋不堪,这就是你最大的错。”
男人冷冷地回应了一句,便毫不留情将女人抓起:“若不是为了生元果,我怎么可能忍你这么久?”
“认识之初我便知晓你血脉有异,前段时间才发现居然是妖魔之后……”他声音狂喜,专注狂热地盯着面前的女人,“我的抑魔丹始终不够完美,正是缺了最关键的一味药啊!”
“不,夫君,不要——”
在女人惊恐而难以置信的眼神中,他一把将其推入了熊熊燃烧的丹炉中。
轰!火光大盛。汹涌的火焰似乎吞噬了一切,充斥了整片空间。
四周景象大变。
原本黑漆漆的山洞变成了一间华丽的寝殿,幽香浮动间,晏危楼感觉这具身体重重摔在柔软的床榻上,一道柔软的身体同时贴了上来。
“夫君……”
伴随着一道如泣如诉的声音,女人柔软的上半身像蛇一样缠了上来。
她身躯曼妙,只裹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红纱,美丽的脸上毫无瑕疵,眼神温柔缠绵。一双光滑细腻的双臂自纱衣伸出,缠上了他的脖颈,红唇在他耳边轻轻吐了一口气。
“……妾身念你甚久了呢。”
“咔嚓!”
下一刻,她伸出的双臂被人一把捏碎,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
晏危楼不知何时站起,心念一动间便从那个男人的虚假身份中脱离,恢复了自己的本样貌,双手像是一对铁箍一样牢牢扣在女子手臂处。
女子美丽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愈发我见犹怜:“夫君当真是好狠的心肠啊!”
……她实在有一张极美极娇弱的面孔,便是女子看了都会心软。配合那惹人心痛的凄惨往事,很少有人能够丝毫不动心,不起一丝怜惜之意。
而但凡稍有心软,便会被她捕捉到心灵漏洞,趁机摄取心神,为所欲为。
面前的少年却是无动于衷,只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居高临下漠然俯视着她,随即双手重重向前一推。
女子的身体被一股巨力直接掀飞出去。
嗡……
四周的幻象被晏危楼突然爆发的强大精神力生生扭曲,华丽的宫殿转眼变成灰扑扑的山洞,一只燃烧着火焰的巨大丹炉出现在女子飞过去的轨迹上。
她整个人重重落入了丹炉中。
晏危楼的身影如瞬移般出现,伸手将丹炉合上,也将女子凄厉的声音隔绝。
·
小院中,铺天盖地的雾气突然散去。
女子从精神世界中退出,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她尖叫一声,警惕地向后退出一大截,不可思议地望着稳稳坐在石桌前的少年。
“你!你斩灭了我一道妖魂?!”
“无聊老套的三流剧本……”晏危楼抬眼看向她,语气有些失望,“精神意志如此弱小,还敢将我拉入你的精神世界中凭意志交锋……”
少年唇角蓦然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带着关怀智障的怜爱语气:“真不知是该说你自视甚高呢,还是自视甚高呢?”
精神世界中的交锋异常危险。
刚才发生的一切幻象都是在女子的精神世界中,也便是她的主场。因此她便可肆意在其中编织剧本,而晏危楼则亲自体验了一番。
一旦他在这过程中产生丝毫情绪,同情,怜惜,愤怒,憎恨,甚至是某些欲望……都会立刻被女子洞察到精神上的破绽和漏洞,从而予以进一步的针对,最终一步一步将他的精神意志降服。
反之,一旦晏危楼洞察到她精神世界的破绽,或者本身就有着极其强大的神魂,同样可以轻易给予她神魂上的重创。这可比身体上的伤势难治愈多了。
面对晏危楼的嘲讽,女子的脸色一阵扭曲,整个人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要知道,以往那些落入她幻境中的人,但凡再怎么铁石心肠,总会有些许触动。而面前这个笑容温柔的少年,却从始至终就像一块真正的石头。
“都说妖魔无情无义。为何这世上却有人比妖魔还要无情?”
她突然开口,脸上露出一抹似讥似嘲的笑意:“可偏偏是你们这样的人,反而总会获得如此珍贵的情意……莫非无情之人,更懂得玩弄人心?”
说话时,她身体突然虚化,化作漫天点点火光,似乎转瞬便要消失,只幽幽一叹:
“从始至终,你可是一句也没有问起,你那位可爱又可怜的情人去了哪里呢……”
……情、人?!
“???”晏危楼一脸莫名,“难道撕裂妖魂会导致智商下降?不过……”
——即便是萍水相逢之人,是否舍弃对方,也轮不到无关者为他做主呢。更何况,还有瀚海令……
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他像是瞬移一样出现在女子身前,伸手探入那漫天火光之中,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我准你走了吗?”
第36章 入瀚海(6)
青阳府外, 无边荒野中,通往大大小小村寨的一条必经之路上,一座黑漆漆的山峰横亘于此。
四周烟云缭绕,迷雾重重, 大群妖魔聚拢在一起形成的妖气宛如乌云高悬于山巅,一眼看去便阴森邪异非常。
这便是附近赫赫有名的玄洞山。
事实上, 若是揭去这层诡异迷雾笼罩的薄纱,这座山也并没有多么高大陡峭,看上去更是丝毫不奇险怪诞,就在一年前, 它甚至连名字也没有。
当时, 一位大妖魔突然降临,非但为这无名山头取了个名儿,且开辟洞府,广招附近荒野中的小妖小魔, 短短一年过去, 此地光景便大为不同。
——这座原本并不起眼的山峰,如今已然变成了不少过路人的噩梦。
这位玄洞山主人自称霓裳夫人, 唯一的嗜好便是年轻俊美的男子,但凡有那相貌稍微出挑些的人路过此地, 便是有去无回的下场。
恰逢青阳府主闭关突破更高境界,府城中剩下几名大宗师又要盯着其他行事作风更凶残的大妖魔, 以至于盘踞在玄洞山的霓裳夫人竟是一时无人能制。
清晨时分, 天幕尚未完全变得明亮, 玄洞山深处蓦然爆发出一股转瞬即逝的强大妖气。
哪怕这气息不过如昙花一现,却还是震得整座山峰都在颤动,一些实力过于弱小的妖魔更是直接被冲散了形体,惨叫一声过后,魂飞魄散。
“霓裳夫人发怒了!谁?是谁惹恼了霓裳夫人?!”
山中一众小妖魔在这股突然爆发的威压中瑟瑟发抖,一个个匍匐在地,惊恐万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就在这些小妖魔扑通扑通跪地磕头时,一双深黑色的靴子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视线里。随之响起的则是少年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问路声:
“打扰了,请问玄洞山主人的洞府在哪里?”
众多妖魔颤颤巍巍抬起头,几乎是齐刷刷向着山中某个方向看去。
于是,一路追着某只大妖魔跨越空间来到此地,却被山中莫名的阵法所分开的晏危楼,看见这么多热心妖魔热情指路,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人!是人!好浓的人味!”
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类少年,众妖魔从恐惧中回过神,终于意识到刚才误会了什么,在这妖魔的老巢之中,居然有一个人类主动跑了进来,还不怕死地找他们搭话问路?!
意识到这一点,他们都忍不住流下了口水,团团将少年包围在中间,就像是在看着一款美味又可口的小甜点。
天光已经大亮,玄洞山中却还是阴森幽暗一片。天上、地下、石壁中,山林里,一只只奇形怪状的妖魔冒了出来,拖拽着漫天幽影向晏危楼扑去,一时好似天上地下一同陷入了昏暗。
包围圈中的少年停住脚步,突然叹了一声:“……可惜!”
他抬起眼来。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凝重而诡异的东西沉甸甸压下来,一众妖魔都不可避免地望进了那双深黑的眸子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锋锐的光。
蓦然一现的刀光!
晏危楼左眼之中划过一抹灿金的色泽,瞬间加速自身时间,顿时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变成了一幅惊人的、不可思议的画卷,凝固定格在半空中。
在漫天妖气凝聚而成的团团乌云下,由无数死者的怨气汇聚而成的迷雾之中,面对那天上地下无处不有的漫天幽影,少年不紧不慢缓步而过,速度看似极慢,偏偏却闪过了所有的攻击。而他漆黑的衣袍与发丝却自始至终纤尘不染。
而少年手中那柄锋利的弯刀却像是一弯弦月,刀光荡漾间,仿佛一泓月光幽幽洒落。沿途所遇到的众多妖魔便像是主动往他刀口上撞一样,数之不尽的鲜血飞溅开来。
待晏危楼终于停下脚步,身后已经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从高空俯瞰会发现,这些断肢残骸直接铺成了一条笔直笔直的直线,鲜血淋漓,中间没有任何蜿蜒曲折之处,简单粗暴到了极点。
玄洞山深处,一间与幻象中别无二致的华丽宫殿出现在晏危楼脚下。他居高临下俯瞰着下方。此时这里已经被重重守卫了起来,一只只人形妖魔组成的队伍密不透风地来回巡逻着。
“霓裳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下了这种全面防御的命令?难道是其他大妖魔要入侵了?”
“如果我没感应错,刚才她通过阵法匆匆传送回来时,受伤极重。所以才来不及交代任何东西,反而要我们保护。”
“此事当真?不如我们……”
一群各有心思的妖魔互相交流着眼神,其中一只话还没说完,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而旁边的同伴们还一无所觉。
在他视线中,一抹黑影于瞬息间从天而降,裹挟着凛凛风声,犹如苍鹰扑兔一般,向着他们扑过来,动作快到只在他视线中留下一抹残影。他只看见一双漆黑漠然、毫无波动的眼睛。
……
稍稍花费一些时间解决掉了守在宫外的卫士,等晏危楼踏入殿中,推开大门的下一刻——轰!
剧烈的火光充斥着眼前的一切空间,一片汹涌火海骤然从中涌出,犹如滚烫的岩浆。火焰中充斥着极端的毁灭之意,宛如无尽洪流倾泻而出。
犹如突然雪崩的雪山,这一下袭击实在是太急,太突然,且毫无征兆,一般人稍不留神,恐怕便会被火海所吞没。
晏危楼却是不慌不忙,还有时间伸出一根手指。“嗤”地一声,一缕白色火苗从他指尖冒起,森白色的火焰犹如黑暗中摇曳的烛光。
原本汹涌而来、似乎要将他淹没的火焰立刻如有灵智一般分成两半,一左一右,从晏危楼身边涌出,在他周围形成了一条真空地带。
“怎么可能!”隐藏在暗中的红衣女子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面前这一幕实在超出了她的常识范围,仿佛本身不具备任何灵智的火焰,在这少年面前突然间诞生了恐惧之心。
而晏危楼的身影也在这一刹那消失。
直到一袭阴影突然笼罩下来,冰冷的刀锋抵在她心口,红衣女子这才迟钝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这枚令牌你认识,对吗?”晏危楼掏出自己那枚瀚海令,在她面前晃了晃,“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红衣女子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