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闭嘴,但在闭嘴前,他嘴贱地嘲笑了儿子:“如果不是在你小时候早就特意确认过了……你刚刚的那个表情,啧啧!我真以为自己生了个女儿,刚见完男人就开始怀春了。”
兰迪气愤至极,跳起来想弑父。
这么折腾了一通,等到下午要上火车的时候……
兰迪突然又有些怯步。
而且,他心里那种急切想和对方亲近、交流的心情,在辗转纠结了几个小时后,好像又一下子神奇地消失了。
阿尔还是一如往常的样子。
不过,他现在已经调整好了心情,维持着一贯的镇定自若,脸上自然也就没有了昨晚那种过分外露的喜悦,虽还是面带微笑,可仅仅是习惯性地见人三分笑,不是特别真实,也不像昨晚站在舞台上时,那种……振翅欲飞、闪闪发光的样子。
兰迪一边还是想凑过去,一边却又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我昨晚上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
结果,这么一迟疑……
直接导致他原定计划全盘落空。
汉克李导演抢走了他的所有戏份。
这位行事古板的先生板着一张冷硬的脸,率先坐到了阿尔旁边的座位上,手里还拿着《好色之徒》的剧本说:“路上时间还长,咱们索性来谈谈这部剧吧。”
阿尔欣然同意。
他性格一向内敛低调,如昨晚那种近乎年少轻狂的举动,已经称得上是极罕见的失态了,此刻恢复常态,立刻展现出极专业的态度,也不过分沉浸于昨晚所取得的成绩,反而谦虚地向汉克李导演求教起来:“您是觉得,这部剧还有那些不足吗?”
汉克李导演见此,不免在心中默默把对他的评分又提高了几分,暗自思忖:“年少有才并不稀奇,可年少有才的同时,还能保持这副不骄不躁、谦虚谨慎的态度,可真是百年难得一遇了。”
但他哪怕心里已经欣赏至极,可嘴上依旧毫不留情:“我觉得,通过昨晚的预演,这部剧暴露出的问题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阿尔当即做出倾听的姿势。
汉克李导演就直言不讳地说:“有很多冗长无效的情节应该删除,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删减。将不精彩,不能吸引观众注意力,又无伤主线的情节统统删掉,等只剩下精髓后,咱们再研究怎么让它变得更精彩。对了,我昨晚在剧本上做了一些批注,你先拿去看一看,我们再接着讨论。”
阿尔双手接过剧本,笑说:“巧了,在这方面,我刚好有些不成熟的见解,正想请您指教呢。”
说着,他也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剧本,递给了汉克李导演。
于是,两人同时打开对方的剧本,同时被对方认真、严谨的态度给震住了!
两份剧本。
每一份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感想,还有观众在观看时的一些表现。
汉克李导演吃惊地望着这位年轻的剧作家:“这是你写的?”
阿尔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令人惊奇。”汉克李导演赞叹说。
“您不也是这么做的吗?”阿尔立刻奉承地回了一句。
“可我今年已经五十三了。”
汉克李导演用一种很复杂的语气说:“我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后,足足用了二十年,才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在咱们这行业,才华固然可贵,却不一定长存;唯独勤奋和笔耕不辍所带来的进步和成功,才是真真切切,永久长存的。年轻人多数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你今年还不到二十。”
这话不太好接,感觉说什么都是在炫耀。
阿尔又没办法解释说自己上辈子在这行业其实也混了快十年,只好保持微笑,不语。
好在汉克李导演也只仅仅是感叹几句。
很快,他就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了《好色之徒》的剧情上。
接下来,他们一起协商,将高潮部分再次改写,试着增加一些爆发力,同时,删掉前期好些多余的剧情,比如,男主和几位女主之间的情情爱爱,该删就删掉,观众的理解能力其实很高,很多时候,没必要面面俱到地把所有事都交代一遍。
这两个工作狂越聊越开心,几乎恨不得在火车上就把剧本改好,等下了火车就立刻拉着剧组的大家去重新排练。
于是,整整一路,兰迪再没能找到机会上前去和阿尔聊天。
等火车到站,他不禁觉得,如果再不做点儿什么,怕是要后悔。
纠结许久!
他一个冲动,不顾亲爹马特在背后喊他,直接跑过去问:“阿尔,我能去你家做客吗?”
阿尔答应了。
但事后,特别懊恼。
他一点儿都不想带朋友参观自己糟糕的家。
可某个金发蓝眼的美少年装可爱的样子实在是赏心悦目,尤其是那副“我心碎了,我们不是好朋友吗”的质问表情,让人没办法拒绝。
兰迪满心好奇,一路表现得特别兴奋。
尽管在进入贫民区后,他对街道上脏乱差的情景,没忍住地流露出一丝讶异神色,但只是纯然的惊奇,不是什么瞧不起和鄙视,所以,并不怎么伤人。
“唔……这个区没什么钱,所以,清洁工很久才来一趟。”
阿尔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解释了一下街边乱扔的垃圾和空气中难闻的气味。
兰迪眨了眨眼,一时间想不出该说什么。
这时,一个戴着报童帽的少年看到了他们,突然一嗓子喊起来:“老大,你怎么才回来啊!”
“贝斯特?”阿尔诧异地望着他。
报童帽少年立刻跑过来,手舞足蹈地说:“卢克前几天一直找你找不见,你妈生啦!”
你妈生啦?
这是什么新型打招呼方式?
兰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在他看来,这是多么好玩的一件事啊!
但阿尔不觉得可笑。
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说来惭愧,在他原本的记忆中,西尔维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毫无存在感的。
因为按照上辈子的命运,他连娘胎都没来得及出就彻底消失在了人间,所以,根本没留下什么痕迹,以至于现在听到“生下来了”这句话……明明是一直在等待的事,可却无端端有了一种做梦的感觉。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他不禁喃喃自语,第一次有了‘世界确实不同’的真实感。
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不管不顾地朝着医院方向拔腿就跑,因为跑得太急,还摔了一跤,可立刻兔子一样地跳起来,停都不停地继续跑……
贝斯特吓了一跳,急忙在后头一边追一边喊:“老大,等等,我去叫车。”
兰迪还什么都没搞清楚,一头雾水,只好也跟着一起跑。
等经了一番波折,终于赶到医院。
阿尔快步朝着西尔维夫人所在的病房走去。
当他终于赶到,站在门口往里张望的时候,只见……
病房中,西尔维夫人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整个人虚弱无比地躺在床上,卢克姥姥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正絮絮地说着什么,还有卢克、约翰和玛丽他们,全都站在床边,关切地守着她。
“阿尔!”
这时候,西尔维夫人无意间一瞥,突然看到门口的他,立刻喊起来。
她的神色瞬间激动起来,而且,一着急就又用西西里那边的方言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天杀的啊!你这个该死的小要饭的!你到底去哪了?你不要你妈了吗?我快疯了!这老太太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天天用我听不懂的话念咒,念个没完没了!没完没了!还有这个黄毛小流氓,每天非要过来守着我,我快吓死了,你是不是欠他钱了?”
阿尔满腔温情,一瞬间全化作哭笑不得。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走过去,伸手拍拍西尔维夫人的手,也用西西里那边的方言轻轻回复她:“妈妈,别怕,我回来了。”
西尔维夫人抬手又想打他,想骂他跑哪瞎玩去了,想气他把自己扔到人生地不熟、还语言不通的陌生地方!
可不知道是不是刚生完孩子的缘故……
身体里曾被生活折磨到几近消失的母性居然得以短暂回归。
她心软了。
尤其是看到阿尔站在那个黄毛卢克身边,明明差不了几岁,可偏偏比别人小一圈,早产儿骨架小也就算了,可瘦瘦弱弱的,浑身都没有几两肉……
太心酸!
可转念一想,这么一个瘦瘦弱弱孩子,却一直毫不推辞地扛着整个家,让弟弟妹妹吃饱穿暖,还让她肚子里的孩子顺利出生,见到了太阳。
西尔维夫人心中情绪便激烈翻滚,一下子热泪盈眶了。
她猛地坐起来,紧紧攥住儿子又细又瘦的手腕,极突兀地冒出一句:“谢谢你啊,阿尔!谢谢你啊。”
阿尔先是吓得后退一步……
等意识到母亲说的是什么后,他的脸上便浮现出了不知所措的神色。
卢克不吭声地望着这一幕。
他听不懂西尔维夫人的大串方言,但“谢谢”这样简单的词句还是隐约知道的,所以,一直沉默地看着这对母子交流。
一路跟着过来,还什么都没搞明白的兰迪呆呆站在门口。
他望着[母亲向儿子道谢]这奇怪又略显沉重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种种烦恼和纠结,都是极为可笑、且不值得一提的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
PS.我不洗白西尔维夫人的,她就是非正面角色。
第40章 马特:你身上的优点全是我的功劳!
阿尔有时候感觉, 西尔维夫人可能是恨着自己的。
这似乎有点儿奇怪,因为人在选择付出的时候,通常会有一种“接受帮助的人会感激我、会爱我”的错觉, 而正是这种情感上的错觉,往往能支持着一个人无条件地持续投入下去……
但阿尔在无条件地持续投入中, 却从来没有想过“我妈妈是爱我的”。
这种认知由来已久, 并且,在上辈子不断地回忆中, 慢慢变得根深蒂固。
要知道, 西尔维夫人是在移民船的下等仓生下他, 没有产婆,没有热水,只有一船各个来历不明偷渡客。
等到生下他的那一刻, 也许在整船人看来,这应该是一桩喜事,在来到新国家的那一刻, 迎来了象征希望的新生命降临,会认为这是一个好征兆。但在一个孕妇看来, 这大概只是一场艰难、痛苦、又难堪到了极点的挣命分娩, 等日后回忆起来,不用说, 全是噩梦!
至于之后的生活就更别提了。
刚到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 一个早产儿就是拖累啊!
他从小就活得不容易, 长大了在体力活上,也比不过同龄男孩子,之所以能一直顺顺利利地活下来, 全靠西尔维先生一天二十四小时勤勤恳恳地拼命干活。
所以,当这位可敬的先生终于累死了……
西尔维夫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是否会认为在丈夫的死亡事件中,也有着长子推波助澜的一份“功劳”?
上辈子不断、反复地一遍遍回忆死去的家人……
阿尔越想越觉得,西尔维夫人根本没理由爱自己,什么“妈妈都会爱自己的孩子”根本就是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P话,所以,妈妈连做好计划,带着一家子自杀都懒得等他回来,只意思意思地留了一包药。
基于这些念头,他从重生以来,根本没想过太多,只是自顾自地做着应该干的事,压根没指望能从中获得什么。
可现在,西尔维夫人居然真的感谢他了,哪怕仅仅是那么简单的、无足轻重的几句话,可起码证明了,她对他应该是没什么怨恨的吧?
曾经固有的认知一下子被打破了……
阿尔一时间手足无措地僵在了那里,简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是好。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有点儿记忆模糊。
反正他应该是在探望完西尔维夫人后,又跑去看了看新生的弟弟。
一个皱巴巴的丑婴儿。
但已经能看出是个健壮的孩子,养得很好,胖乎乎的,小胳膊和腿都很有力气的样子,哭起来的声音也很大。
阿尔还小心翼翼地抱了这个上辈子不存在的弟弟,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生命的神奇。
有那么一瞬间,大概是铭刻在基因中的某种信息催促着他,让他特别想转身冲出去,像个原始人一样四处寻找食物,捕猎野兽,为这个小小新生命的成长贡献出一份力量。
至于那些……
自己曾吃过的苦,挨过的饿,受过的委屈,他统统不想让这个小小的生命再次经历,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卢克姥姥慈祥地看着这兄弟友爱的一幕,不禁建议说。
阿尔甚至没想什么,冲口而出:“安东尼奥。”
见多识广的卢克姥姥不禁笑眯了眼睛:“啊,是个好名字呢,无价之宝?”
阿尔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他又一次低头看着这个丑丑的小婴儿,还低头亲了亲。
卢克在一旁很是看稀奇地望着这一幕。
等到发现自家小伙伴居然是真的特别开心,毫无一丝虚假成分在内的时候,他便又一次在内心深处难以理解了,老生常谈地琢磨起来:“哥们,家里又多了一个要养的拖油瓶,你竟然还能这么开心?见了鬼了!难道真被我姥姥说中了,你就是个圣人?”
但不管是不是圣人。
他心中都不禁对阿尔升起了一抹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