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会进益如此之快。江歇又对沈正泽十分和蔼,很少让他经历这样的险境。
可以说,沈正泽是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危机。
但沈正泽面对这样的险境,第一反应不是胆怯躲避,而是迎难而上,这让谢灵均再满意没有。谢灵均不仅没有气恼沈正泽的不顾时宜,反而十分欣赏对方敢于面对死亡的勇气。
梅衣开启的后天阵法,原先应当是平衡阵法。
而谢灵均破坏的这个辅助阵法,很有可能是通往其他洞府的通道。
“谢谢你。”谢灵均在心中默默感激梅衣。
梅衣给了他提示,虽然隐晦,但足够一个聪明人从中找出线索,从而逃离死亡,飞向生的希望。
通过梅衣的指引,他找到了对面的岩壁,从而开启了另一个阵法,打开了隧道。
天旋地转,炽热而耀眼的白光过后,是暗沉的猩红。
两人摔倒在地。
“唔……”沈正泽闷哼出声。
谢灵均沉重的身躯,将沈正泽尽数覆盖。
由隧道进入另一个洞府之后,谢灵均不知是否有危险,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将沈正泽护在身,并未第一时间起身。
这个洞府里的光芒猩红幽暗,十分不祥,谢灵均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只怕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谢师兄,”沈正泽等了一会儿,不见谢灵均有什么动作,“你还好吗?你没有什么事情吧?”
谢灵均一边感知洞府的情况,一边回道:“安然无恙。”
“那就好。”沈正泽长舒一口气,他就怕谢灵均因为保护他而发生意外,这他可真要内疚万分了。
等内疚退潮,他就察觉到两人的姿势有些怪异了,当即伸手推着谢灵均的肩膀,说:“谢师兄,你起来吧,我……”
他本想说,我可以自保。
但一想到方才是谢灵均保护了他,而他束手无策,这句话便哽在喉咙中,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怕死,甚至在面对危境时,兴奋得不能自已,可那又如何?不怕死,结果就是不会死吗?在这一点上,他又同刘少卿有什么分别,都是需要谢灵均来保护的。
不甘心。
沈正泽用力地推着谢灵均,恶狠狠道:“我会比你更强。”不用你来保护我。
谢灵均怔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等你,你的资质不下于我,终能于我齐头并进。有朝一日,我们或可生死厮杀。”
沈正泽本意不是如此,但他不甘人后,不愿示弱,于是应允:“我也很期待这一日。我会证明我说过的话,并不是大话。”
“很好。”谢灵均说完之后,将长剑插在地中,撑着起身。
他弯腰,伸出左手。
沈正泽也不忸怩,直接握住谢灵均温暖厚实的手掌,被对方拉着从地上起来。
“这里看起来有些诡异。”沈正泽皱眉,环顾四周,“不知这暗红色的光从何而来,有哪些灵族、幽族是红色的吗?”
谢灵均摇了摇头,说:“只怕不是幽灵,而是妖族。”
沈正泽飞离北冥大陆的时候,还想着要看一看妖族,但现在这个情形,他可真是一点都不想要再看到妖族了。
“妖族这么诡异的吗?”沈正泽纳闷道。
“诡异?”谢灵均轻声重复这两个字,“倒也并不尽然。有很多妖族性情都十分温和,即便是本性凶残的妖族,也可以借由不悔真人所书的心法修炼,褪去本性,克制受礼。但你所说的诡异之妖,也并非不存在。”
沈正泽随着对方的话语,也想起了什么。
“难怪师兄会想到妖族。幽族一般都是荧光,发出的光芒也并不盛。灵族散发的光芒倒是各不一样,有大有小,但不会这么诡异。”沈正泽道。
这样猩红而幽沉的光芒,让人想起进食的妖族。
妖族在吞噬的过程中,身上的某些部位,如眼睛等,会散发出食物血液的颜色。
照理说,妖族护食,谢灵均和沈正泽两人进入他们的栖息之地,动静不算小,一定会被发现。运气好的话,他们两人会被驱逐;如果运气不好,妖族便会杀死或者吞食他们。
妖族栖息的地方,必然与他们的习性相吻合。
“当务之急,是找出妖族所在,看他是否愿意同我们友善相处。”谢灵均分析道,“如果不愿,那结局恐怕就是你死我活了。”
沈正泽听到“你死我活”四个字,隐隐有些战栗。
不是害怕,而是向往。
谢灵均道:“我们分头行动。”
沈正泽说了一个“好”字,就立刻从原地一跃而下,提剑走向光芒更盛之地。
谢灵均却不急在一时,他用灵识也能分辨一二,但到底不如亲眼看见的真切。他缓缓蹲下身来,探查脚下的东西。
从一个阵法,传输到另一个洞府之中,那么落点必然是有奥妙的。
他所站立的地方,恐怕就是这个洞府之中,某个阵法的阵眼。
手指的触感粗粝干涩,表面的纹路似是枯木,密密麻麻的细纹凹凸不平,盘踞在表皮之上。
他所站的地方是一株参天大树吗?
谢灵均开始回想,有什么妖族是栖息在树上的。
枯木蝶、青叶蛇、啮铁鼠、倒挂赤枭……这些栖息在树上的妖族,又有哪些性情暴虐,喜好食肉的呢?
还没等谢灵均列出一二三来,就听得一声微弱的抽泣。
“救救我……”
谢灵均闻言,猛地抬头。他已用灵识探查过,虽然并不清晰,但之前洞府上面只有嶙峋怪石,并没有人。
可现在上面红光大兴,在光芒中央,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稚子在哭泣、哀求。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声音一开始是微弱的,但稚子看到谢灵均抬头,忽地生出了希望,越喊越大声,越喊越凄厉。
“你……”谢灵均只说了一个字,便闭口不语。
他想说,你还好吗?可这句话,显然是句废话,没有问出来的必要。他又想问,你痛吗?答案不言自明,肯定是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落地的声音,在阒然无声的洞府内,清晰可闻,每一点、每一滴,都敲击在谢灵均的心尖。
稚子被倒悬在石钟乳上。不,用“倒悬”这两个字或许并不恰当,他是被砍掉了下半身,活活插在石锥之上的。
滴落的,不是洞府内天然凝聚的灵水,而是稚子的血水。
或许还有泪水。
“救救我!你听得到我说话吗?”稚子凄切地呼号,苦苦地哀求,“你听得到我说话的吧。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好么?我想回家了。我在这里好害怕啊。我想父母了,想弟弟妹妹。我被挂在这里好难受啊,我痛得快要昏过去了。”
谢灵均垂眸,半晌,轻声道:“我救不了你。”
因为你已经活不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救不了我!大人,求求你不要那么快说救不了我,你试一试。求求你了,你试一试。”
不必试,我的确救不了你。
“但我可以解脱你。”
谢灵均说完,甩出手中的长剑。利剑飞向上空,只听得“扑哧”一声,紧接着是“嘭”的落地声。
一颗圆润的脑袋从石笋上掉落。自高空落地后,脑袋被砸得血肉模糊,在猩红的光芒中,血液看起来与环境融为一体,很快渗入泥土之中。
谢灵均一颗冷然的心,终在此刻有了一丝一缕的波动。
像是一粒小小的石子缓慢地投入深海里,先是小小的涟漪,从石子与水面的交接处传来。一圈一圈泛开之后,很快就消失不见。
可被投入深海之中的碎石,依旧在缓缓地、缓缓地下坠,却怎么也不能坠底,只是永不停息、永不倦怠地下坠。
“太糟了……”谢灵均喟叹一声。
但他却不是在为死去的稚子伤悼,他是在感慨自己因此种下了因果。那粒碎石便是因,在他固若金汤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我本应无情无欲,无所感。”谢灵均心想,“四百多年来,我时刻默诵清心诀。到如今,心法如同呼吸一般顺畅,不用我去刻意维持,就能自发运转。”
这是江歇命令他做的,为的就是维持他道心的平稳。
可他坚若磐石的道心,如在今日被一名稚子所打破,那粒碎石将一直存在,直到等待着它的因果缔结,开出花来。
尽管碎石在他心中下坠时,他的道心仍然完整、纯澈,但当种子肆意生长之日,他的道心便会被破开缝隙。
谢灵均摊开掌心,收回长剑,紧紧握着剑柄,抬头厉声质问:“你是谁?你想要做什么?”
他在这一刻,终于想通一件事——他被算计了。
纷繁的念头齐齐涌上心间。
为什么师尊要他时刻默诵清心诀,清心诀是必要的吗?
为什么在他进入万象境之前,师尊鲜少让他离开长白山,要求他在青阳阁内静修呢?明明机缘在大千世界,在三界之中。
这个秘境是李别长老初探,判定等级的,不应该会出现如此凶险的情况。这一切究竟又是为什么呢?
这一切好像无关紧要的事情,恰恰在这一刻连成了一道线。
一定有关!
那关联何在?
师尊不让他离开长白山脉,是因为有人在算计他。而当那人得知他接受任务,从北冥大陆来到激动沧海之后,立即进入秘境之中,着手布置了这一切。
难怪!
难怪能够破开北冥宗符咒的大能,布下的阵法却如此简陋,可以轻而易举地破解。
不是修为低浅,能力不足;更不是时间紧迫,只能如此。而是幕后的大能刻意如此,就是想要谢灵均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破除阵法。
难怪!
难怪师尊鲜少让他离开长白山,因为有人盯着他,只要他离开青阳阁,那人就得到了机会。
可是修行又哪能只囿于一处,他终归还是要游历万方,踏遍三界的。
那人等待百年,也总会有机会下手的。
谢灵均想到此处,好像一切都要呼之欲出,可是那最后的谜底却依旧被紧锁,牢牢困在地底,让人不得法,难以解开谜团。
“你目的何在?”只要对方回答,他就能将一切都串联起来。
谢灵均严厉的问话,在空旷的洞府内嗡嗡作响。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他心中的疑虑与谜团,依然难分难舍,纠缠在一处。
能够解开北冥宗符咒,能够进入秘境中布下繁复的阵法,对方的境界远在他之上,如果要杀了他,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那人做了这么多事情,却没有想要取他性命,只想要在他心中种下因果。
谢灵均心神念转,瞬息之间又过了许多念头,终于略微平静下来。
“让我猜猜看。”谢灵均轻启薄唇,语气冷冽,“方才在秘境入口的那个洞府里,梅衣就是你安排的一粒棋子吧。你安排目的何在呢?想来与这个洞府里的稚子相同吗?”
剑端抵地,谢灵均双手交叉,握住剑柄。神态悠闲自得,不服方才的严厉,更不见丝毫慌张。
谢灵均接着说:“你是想要在我心中种下因果吗?”
问完这一句话,谢灵均停顿一下。
什么是因果?四百多年间,他又结下了多少因果呢?
他惟一的因果便是师尊江歇。如果江歇有个好歹,他的道心极有可能破裂,修为大减。
而其他人,不值一提。
就连他帮扶百年的刘少卿,他也并不十分在意,想要斩断因果的时候,说完就忘,转头就再也不记得此人。
“刘少卿……”谢灵均想到这,轻声呢喃。
他怎么没有料到这一点!他怎么就偏偏忘了这个人……
谢灵均轻笑一声,说:“这个秘境,经由李别探查过,在他之前,肯定没有任何问题。是也不是?”
谢灵均的话,像是说给空气听一样,得不到一点点的回应。
他没有就此打住,仍旧不断地说着:“也就是说,你布下阵法,抓来稚子,是在我接下任务飞往沧海的十多日内。是也不是?”
对方好似从谢灵均的话中发现了端倪,刚刚安静下来的洞府,再次充满了血水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这声音,像极了碎石投入深渊,刚刚接触水面的那刻,才会发出来的细微响动。
一声声,都极其沉闷,却不停地叩问着谢灵均的那一颗冷心,试图撬开他的心脏,想要看看,他是否真的那么无情。
谢灵均听到声响,再次抬头。
岩壁上每隔几丈远,就有一株石笋,刚才还光洁一片的石笋,在谢灵均说话的时间里,上面就插满了年幼的男男女女。
成千上百的求救声在洞府内响起: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他说,只要你愿意就我们,他就会放过我们的。你能不能救救我们,可怜可怜我们,大人,你发发善心,搭救我们一把吧。”
“大人,我想要回家,我好害怕呀。你为什么不肯救我呢?求求你了,说句话好不好?只要你说救我们,他就答应放过我们。”
谢灵均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你们谁能告诉我,你们口中的他是谁?”
“大人,告诉了你,你就会救我们吗?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只要你答应救我们,我们在此之后活了下来,我们就告诉你。”
“对,你发个誓,只要救活我们,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