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深深浅浅的蹄印。
行至一处宽阔的地方,朱敬守拉住缰绳,翻身下马。
“卿卿,来。”
他站在地上伸出手,天上银河全都落在他看向沐青天的眼中。
沐青天没有拉住朱敬守的手,而是直接飞身扑过去,像飞蛾扑火,来到朱敬守面前。
两人倒在雪地上,相互注视着对方。
新雪纷扬,盖住了相交的唇齿。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沐青天撑起身体躺到一边,畅快地张开手脚。
朱敬守没说话,掀开衣服,带着沐青天的手摸上腰侧一道陈年疤痕。
“十年前,皇兄刚刚登基。”
“这里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和建州女贞的一部交战的地方。”
沐青天偏过头,缩回手放在嘴边哈了好几口气,才又放回去。
“当时那把刀就从这儿划过去。”
朱敬守讲得轻描淡写,可谁都知道真实有多么凶险。
“从前我以为,皇宫已经够苦了,别的不管什么地方,都比那儿要好上千倍百倍。”
朱敬守是个胆小鬼,他用“保护兄长”的理由说服了自己,逃离了吃人的皇宫。
“说起来挺丢人的。”朱敬守轻轻摩挲沐青天微凉的手指。
“受伤之后,我流了很多血,吓得哇哇乱叫。”
“旁边的将军一把把我提起来,踹到旁边。”
“‘奶都没断的崽子,谁让他来这里的!’我记得他当时这么说。”
朱敬守低低笑了,沐青天也跟着他笑。
“我的过去从这里开始。”
沐青天悄悄握住朱敬守的手,十指相扣。他看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河,说。
“那将来呢?”
朱敬守举起两人交握的手。
“在这里。”
“来做吧。”沐青天突然起来,压在朱敬守身上。
朱敬守摇摇头,笑着说。
“太冷了。”
“很快就会热起来的……”
——
第二天,柳归舟端着新配好的补汤敲门。
来开门的是朱敬守。
“王爷好,请问大人在吗?”
朱敬守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和僵滞。
谁都不知道他俩昨天出城胡闹去了。
“朝廷拨下来的炭还没到吗?”朱敬守板起脸道。
柳归舟疑惑,说:“还有约莫两日。”
“屋内炭火烧得不够旺,王妃着凉了。”
柳归舟恍然大悟。
“那在下去找药大夫重新配些药。”
“好。”
朱敬守回屋,就看见沐青天在捂着嘴偷笑。
他无奈道:“笑什么,现在难受的不还是你自己?”
沐青天咳嗽两声,眉眼弯弯。
“诶呀诶呀,那也得有庆王殿下一份不是?”
“是是是,快躺下吧。”朱敬守走过去把被子掖实。
——
弘治十一年二月,庆王朱敬守、镇远将军顾帆、忠武将军严勋礼领兵回朝。
药秦本“不想”跟着一起去顺天府,却被沐青天使劲挽留。
“大人,您能平安康健,药秦就知足了。去了顺天府,哪儿有药秦的立足之地呢?”
沐青天瞪大眼睛说:“当然有了!你医术这么高超,肯定能进太医院!你师父也是太医,也算子承父业。”
药秦“无辜”道:“大人,太医院不是那么好进的。”
朱敬守刚想点头,就被沐青天怼了一肘子。
“你说能不能进?”
朱敬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面的人,从牙缝儿里挤出两个字:“能进。”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个茶艺大师!朱敬守咽回老血,觉得是时候把大婚的事提上日程了。
大军行至永平周边的村庄时,柳断突然被路边蹿出的一人拦住。
“退下!!”士兵快速抽刀上前,护在柳断和柳归舟前面。
仔细一看,拦路的竟是个老妇人,怀中还抱着个孩子。
“大人,求大人救命!”
“怎么回事?”顾帆一直注意着柳归舟,发现异常赶紧上前。
“求大人救救我的孙儿!”
顾帆皱眉,说:“杀了。”
柳归舟大喊:“住手!”
柳断也蹙着眉头,说:“你怎么能对老弱妇孺动手!”
“她们不是好人。”
柳归舟听到之后不屑地笑了。
“顾将军又知道谁是好人谁是恶人了?”
而后他放轻了声音对那老妇人说:“你别怕,我会帮你的。”
老妇人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士兵见柳归舟上前,正想阻止。顾帆抿了抿嘴,抬手拦住了士兵。
柳归舟被柳断扶着慢慢接近,蹲下去查看妇人怀中的孩子。
柳断盯着襁褓,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柳归舟忽然抬起头,脸上全是惊讶。
“您可真是,大好人啊……”
“父亲!!!!!”
柳归舟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到自己脸上,血腥味儿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鼻子里。
“将军!”
顾帆面目狰狞,捂着断臂,单膝跪在了地上。妇人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睁着眼睛对顾帆笑。
她是北元的奸细,也是打头兵。得手后,四面的树林中突然跳出好几个北元人,妄图杀死顾帆。
军队最前面,朱敬守正跟沐青天闲聊着。
“王爷,小王子残部来袭!”
“顾将军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好会好会!这么会的人真是我写出来的吗!!(尖叫)
小剧场:
崔瀚:你妈的严勋礼!给我把马牵出去!!
沐青天:哇!第一次见小白兔骂人耶。
第94章 只凭眼睛看不到的
垂死的病马, 不成气候。
士兵迅速架起盾牌,将受伤的顾帆护在人墙之后。
“全都杀了,不用留活口……”
顾帆在倒下之前,还从旁边抄起□□捅死了两个北元士兵。
柳断下意识接住了顾帆的身体。
“父亲, 快给他止血!”
柳归舟猛然回神, 循着声音和血腥气往顾帆这边走。
士兵战作一团,柳归舟被左挤右撞, 一个踉跄, 差点跪在地上。
“这里太乱了,去保护你父亲。”顾帆强撑着推了推柳断。
“可……”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为了保护父亲而断臂血流不止的顾帆。
“快去!”
顾帆眼前开始发黑。
伤口周边已经没了直觉, 刀上恐怕抹了见血封喉的毒。小影继续留在他这里, 也是浪费时间。
能救下柳归舟,他这条命也算是值了。
果然是报应不爽,当年他欠小舟的, 现在都还回去了。
顾帆如山般的脊背轰然倒下, 似哭似笑地看着人群中相互搀扶的两人。
那次受罚后,他便主动找上朱敬守, 立了个很特别的“军令状”。
【若顾帆战死沙场, 身后荣誉与家业都将加予柳归舟及柳断父子。】
军令状成立的前提是顾帆必须不惧生死,立下汗马功劳。
等柳归舟来到顾帆身边的时候, 他已经没剩下几口气了。
只是碰到皮肤,柳归舟就觉察到不对。
“小影。”
柳归舟语气很严肃,柳断赶紧应了一声。
“顾帆气色如何, 嘴唇是何颜色?”
因为断臂的伤口实在是太过狰狞骇人,所以柳断一直注意着这里,并没有看顾帆的脸。
不看还好, 一看简直不得了。
“父,父亲……”
“说!”
柳断吞了吞口水,声音干涩道:“脸色灰白,双唇发紫。”
已是破败之兆。
“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总是逞英雄!”柳归舟愤怒地揪住顾帆的领子。
“哈。”
顾帆笑了。
“小舟还是在意我的吧,不然怎么记得我喜欢逞英雄。”
柳断站在旁边看着鲜血从顾帆嘴角不断溢出,眼眶红红的。
嘴上说着讨厌,可这些年顾帆对他无可挑剔。
刚刚更是为了父亲,不顾性命地冲上去。
他甚至不止一次诅咒过顾帆快些去死,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求老天不要将那些话当真。
“顾帆,你欠我的还没有还干净,不许死!”柳归舟大吼。
说完,他居然从腰间抽出匕首,隔开了自己的小臂。
鲜血汩汩流下,滴在顾帆的伤口上,与已经发黑变暗的血液融合交缠,变成了再也分不开的另一种颜色。
“我是药人,你知道的,我的血能解毒。”
柳归舟第二次感觉到无力和慌乱。
上一次是回到山谷中,发现惨死师妹手中的师父的尸体。
师父到死也没有告诉他药人的秘密,柳归舟更不知道自己的血到底能不能解毒。
他只是想让顾帆打起精神,振作起来。
“张嘴。”
柳断把身上的解毒药都拿出来,一股脑儿塞进顾帆嘴里。
顾帆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他深吸一口气,把药丸全呛了出去。
“这么多年过去,我又闻到这个味道了。”
令人安心,又心生欢喜。
“小舟,我欠你的,恐怕只能在阴曹地府还了。”
“没了那双眼睛,我才真正看见了你,走进了你……”
沐青天和朱敬守赶到时,只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哀鸣。
“是柳先生的声音,快去!”
柳归舟不停扇着顾帆的脸,哭得不成样子,哪儿还有平常温柔美人的样子。
沐青天见状眼皮一跳,借着混乱叫出:“系统”。
朱敬守握着缰绳的食指微微动了下。
【我在。】
“顾帆是不是死了。”
【经检测,顾帆心率为0,呼吸停止,大脑还在微弱放电。】
人是死了,不过还没死透。
“上次补偿的‘一条命’能不能给顾帆用?”沐青天压低声音焦急道。
【按规矩,不可以。】
沐青天眯起眼睛。
“那要是,不按规矩呢?”
系统笑了。
【是否对顾帆使用‘一条命’?】
“是是是,快用!”
下一秒,沐青天感觉手心里多了颗圆圆的东西。
他跳下马,推开周围的士兵,奔到柳归舟身边。
“柳先生,我这里有灵药,能解百毒!”
沐青天急吼吼地张开手,将药递到柳归舟面前。
朱敬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让人看不清表情。
柳归舟没有反应,仍旧扇着顾帆巴掌。
柳断见状,箭步冲上来拿起药丸就往顾帆嘴里塞。
“没用的,没用的……”柳归舟呢喃。
他是大夫,他最清楚。可他不愿意相信顾帆就这么死了,只能像这样自欺欺人。
药丸太大,顾帆又闭着嘴,根本塞不进去。
柳断急得掉眼泪,转头对沐青天说:“沐兄快来帮帮我,帮帮我!”
忽然,柳归舟一把推开柳断,俯身亲住了顾帆鲜血淋漓的嘴唇。
“诶呀……”
沐青天“害羞”地捂住眼睛,漏了个缝儿偷看。
这两个人,其实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相互纠缠撕咬着,这辈子都不会放开。
药丸被顺利送进了顾帆的嗓子,柳归舟还没起身,忘我地亲着。
北元残部被消灭,回来的士兵路过这里都会自动绕开。老实一点儿的摸摸鼻子非礼勿视,痞一点儿的直接吹起口哨。
沐青天从系统得知顾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当即松了口气。
他看见孤零零站在一旁的柳断,正想溜过去,又被朱敬守捏住了后颈。
“再捏我跟你翻脸了!!”沐青天炸毛。
朱敬守笑着亲在他左脸上。
“是翻这边的脸吗?”
周围的士兵又发出不怀好意的叫声。
沐青天还没开放到被这么多人围观还能镇定,红着脸赶紧推走朱敬守。
顾帆突然咳嗽一声。
他缓缓睁开眼,就看见柳归舟长得过分的睫毛。
玛德,地府待遇这么好?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反正都死了,不上不是男人!
这么想着,顾帆反客为主,翻身压倒柳归舟,狠狠亲了上去。
柳断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严勋礼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拍拍柳断的肩膀,说。
“父母是爱情,孩子是意外。”
柳断:QAQ我父亲最喜欢我了!!
不知节制的后果是,顾帆醒了没一会儿,又晕了过去。
他虽然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命,但肩膀上的伤口还没止血,再不处理也得完蛋。
朱敬守派斥候探遍四周的树林,确认没有北元埋伏后,命大军就地扎营。
夜深人静,他安抚沐青天睡下,披上大氅来到顾帆的营帐。
果不其然,柳归舟还守在他床边。
朱敬守从口袋里拿出当时顾帆立下的军令状,交给柳归舟。
“他已立下大功,回朝后爵位还会再升一升。”
柳归舟皱着眉头读完军令状。
一把匕首被放在燃着烛火的桌子上。
“现在杀了他,这些赏赐都是你的。”
“不杀他,你就永远也逃不掉了。”
军令状上的承诺实在是太诱人了。有了爵位和金钱,他还会愁找不到师妹报仇吗?
“世人都说庆王只懂生杀。”
“没想到玩弄起人心来,更胜一筹。”
朱敬守冷笑。
柳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