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归舟留在这里备用的布,嘴上边骂着,手下的动作却是无比温柔小心。
“等不了。”朱敬守把头靠在沐青天肩膀上,“一刻也等不了了。”
啪。
朱敬守脸上挨了一巴掌。
沐青天红着眼圈,脸上的红晕还没消散下去。
打完他就后悔了。
见到朱敬守的那一刻,喜悦占据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可当他知道朱敬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时候,愉快又变成了心疼和愤怒。
“疼不疼?”沐青天愧疚地把脸贴上去。
朱敬守叹了口气,环抱住沐青天,说:“疼。”
“卿卿打得对。”
他不该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说实话,在下石崖的时候,他的确存了“死了也无所谓”的心情。
谁都说沐青天再也回不来了,他就算怎么不信,心还是会有些许的动摇。如果世界上再没有那个古灵精怪,没有那个每天都会窝在他怀里睡觉,没有那个占据了他所有视线的沐青天……
朱敬守再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虽然受了一巴掌,但这巴掌是卿卿为他打的,值。
沐青天还以为自己包扎得不好,着急地问:“哪儿疼?要不我叫柳归舟来给你看看。”
朱敬守缱绻地蹭了蹭沐青天的鬓角,呵气说:“别人治不了,只有卿卿能治。”
说完,他眼神向下,暗示着。
“这儿疼。”
“朱昶安!!”
事实证明,病号还是有病号的福利的,朱敬守躺在床上,好好享受了把王妃的服务。
朱敬守的手伤其实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但沐青天关心则乱,只要他一说“疼”,马上就会放下别的事,专心致志照顾他,眼中都容不得别人。
三天下来,沐青天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耍了。不能再这么惯着朱敬守了!正好柳断来找,他发誓今天一定要走出房门。
“卿卿,我手疼。”
沐大人,完败。
腻腻歪歪几天之后——应该说补完了之前落下的饭,朱大尾巴狼终于拍拍肚皮,打了个七分饱的嗝,放狐狸出门了。
沐青天第一件事就是把柳归舟拉来介绍给朱敬守。
柳归舟在顺天府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庆王稍有了解。他没想到朝廷居然还派了庆王过来,顿时有些紧张。
他和顾帆的事当年在顺天府闹得沸沸扬扬,顾帆又曾在庆王手下任职,此番只能祈祷庆王根本没在意过他这个小人物。
“柳归舟?”朱敬守的反应和当时沐青天的反应一样。
“本王记得你。”
柳归舟冷汗直流,说:“王爷许是认错人了。”
站在旁边的沐青天拉下嘴角,看了朱敬守一眼。
这对话,怎么感觉还有故事啊??
空气中的醋味都快把人熏晕了,朱敬守笑着搂过沐青天,捏了捏他软软的耳垂。
“可能吧,只是耳熟。”
柳归舟松了口气。
“听说王爷受伤了,草民对医法略懂一二,不知可否为您诊治?”
“不用了。”朱敬守害怕今天晚上没有香软的狐狸抱,得去抱搓衣板了。
沐青天说:“麻烦柳先生了。”
吃醋只是开开玩笑,在正经事面前,他还是能拎得清的。
沐青天拉着朱敬守去了柳归舟的房间,仔细拆开包扎的布。
柳归舟看左手,朱敬守就用右手牵着沐青天;柳归舟看右手,朱敬守就用左手牵着沐青天。
总之就是粘人,一刻也不愿意撒手。
“王爷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草民这里还有些去疤生肌的药膏,涂上半月就能痊愈。”
沐青天赶忙接下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多谢柳先生。”
病看完了,柳归舟应该出门去干他的事,可他还坐在凳子上,手指绞在一起。
朱敬守也没动。
“沐大人,在下有些事想同王爷说说。”
沐青天瞪大眼睛,气鼓鼓地在朱敬守脖子上咬了一口,而后起身,风度翩翩地说:“既然如此,本官就先去外面找柳大人。”——柳归舟和柳断父子相认之后,沐青天就改口了。
朱敬守:???
为什么他被咬了?而且不对劲,卿卿对柳归舟的态度怎么这么奇怪?
沐青天冷笑一声。
美人该宠着哄着,这是美人的待遇,大尾巴狼一边儿去。
朱敬守提前知道了柳归舟眼睛的事情,此时更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能让顾帆惦记这么多年,的确有几分姿色——比不上他家卿卿活泼可爱。
医术高明——比不上他家卿卿聪明机灵。
待人和善——比不上他家卿卿人见人爱。
总结:还是卿卿最好。
柳归舟很纠结,也很犹豫。这么做很可能是自作多情,但他真的不能允许事情再出分毫差错。
“王,王爷,不知您为何会对草民的名字耳熟?”
“顾帆的恩人,想必京城的百姓都知道。”
柳归舟的脸色白了白。
“不瞒您说,草民很久之前受了伤,磕坏了脑子,不记得之前的很多事。”
关于柳归舟的目的,朱敬守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那本王可以跟你说说,以前发生了什么。”
“不!”
柳归舟难得失态,猛地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
“在本王面前,你的伪装太差了。”朱敬守点点茶杯的杯壁。
“不过……”
柳归舟打断朱敬守的话,急切地说。
“王爷,草民只求您一点,千万不要说出您见过草民的这件事。”
他会带着小影远走高飞,继承师父的衣钵,行医救人。
朱敬守有点不耐烦,说:“本王从未说过。”
“而且你也不够格。”
柳归舟瘫坐回凳子上。
对,对啊,世间万物都入不了庆王的眼,更何况他这个平平无奇的人。
“是草民多虑了,还请殿下莫要责怪。”
“本王还没说完。”
“顾帆与你的事,本王没什么兴趣。”
“你更不用担心本王会偏袒顾帆。”
“不懂得尊重别人,仗着别人的爱肆意妄为的人。”
“本王不会重用。”
柳归舟没想到朱敬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十分震惊。
“草民逾矩,敢问王爷可是有了心上人?”
“是。”朱敬守大方承认了,“你也认识。”
柳归舟终于放下了戒备,平和地说。
“还请王爷珍惜眼前良人。”
沐青天漫无目的地走在小路上,踢着石子。
“沐大人有心事?”柳断心情很好,看哪儿都是春意盎然。
何止是有心事。
离开自明里后,他们遇到的人变多了,其中不乏有像柳归舟这么出色的人。
“你说,顾帆对你父亲到底……”
“呸呸呸!”
“顾帆”这两个字在柳断心里跟扒拉屎的苍蝇没什么区别,一提就炸毛。
沐青天无奈道:“好,不提他了。”
“对了,水患平息后,你还回顺天府吗?”
柳断不假思索道:“应该是不回了。倒不如说不是‘回’,而是去。”
父亲在时,将军府算是他的家,可父亲不在了,他只是寄人篱下的柳断而已。
连“家”都算不上的地方,何谈“回”?
“不考虑入朝为官?”
之前是疾病一直拖累着柳断,现在柳归舟已经找到根治这种病的方法,从今往后柳断也不会再受束缚。
沐青天很欣赏柳断的能力,尤其是画图,甚至比工部一些官员还要好。如果能抓回去做工具人,不是,是进入工部帮忙,他也能分出心思来对付李广。
“刑部?”
沐青天不解。
“去刑部干什么?”
柳断沉下脸,阴恻恻地笑了。
“凌迟顾帆?”
沐青天哭笑不得。
“你总不能一直活在仇恨之中。”
“他配吗?”柳断不屑。
“不回顺天府是父亲做的决定,父亲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沐青天点点头。
看来要劝动柳断,还得从柳归舟下手。
走着走着,他们就逛到了施工的地方。
“沐大人!”
“再有几天就能挖通了!”
沐青天被簇拥到人群中间,像是来慰问的领导。
单独坐在一边的顾帆就显得有些突兀。
柳断看着他就烦,心里突然起了歹念。他悄悄绕到顾帆背后,从地上捡起碎石子扔向顾帆。
顾帆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偏头躲开了石头。
柳断气急败坏,又捡起好几颗石头,一并砸过去。
顾帆再次躲开。他虽然看不见,但脾气还是有的。
“不过是跳梁小丑。”
“你骂谁是跳梁小丑!”柳断怒道。
顾帆身体顿了一下,没回答,又转了回去。
柳断被顾帆戳破,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卑鄙,可他不愿意在顾帆面前承认错误,也不想向顾帆低头,只能一股脑把错全都推到顾帆身上。
他抓起一大把石子,哭着扔向顾帆。
“就你正人君子,就你不卑鄙,就你最高尚!”
顾帆没再躲开,沉默受着。
沐青天发现这边马上要打起来了,连忙拨拉开人群跑过来。不巧,朱敬守和柳归舟谈完,也出来找人。
“别砸了别砸了。”
红色的血迹从顾帆头上蜿蜒而下,沐青天要是再不过来阻止,真要出人命了。
柳归舟听到儿子癫狂的声音,吓了一跳,大声喊:“小影,你怎么了?!”
小影?顾帆微微动了一下。
柳断找回了些理智,害怕柳归舟认出顾帆,委委屈屈地走到父亲身边,勾住他的小指头。
“那个人骂我。”
柳归舟很护犊子,当即就要上前理论。
沐青天和柳断都吓了一跳。
“诶呀!流血了!”
情急之下,沐青天想出了这个办法。
朱敬守自然是站在自家王妃一边的,走过来冷漠道:“要先处理一下。”
“对,对,处理。”
柳归舟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人推回了房间,面对床上的病人大眼瞪小眼。
“若阁下对我有不满,大可以说出来,不要为难我的儿子。”
完蛋了!!!
扒在门后偷听的柳断急火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沐青天接住柳断,一把塞进朱敬守的怀里,自己继续偷听。
朱敬守浑身僵硬,忍着没把柳断丢出去的冲动,轻功踏步飞到不远处,把柳断放在草席上,然后又闪回来。
“如果顾帆承认,咱们就冲进去把他打晕!”
“依卿卿的。”
房间内,顾帆混浊的眼睛流下了泪水。
他怎么能没听出来小舟的声音。
“是我不对。”
柳归舟见他服软,也不好意思再责怪,说:“是我管教无方,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不用。”顾帆挣扎着想起来,“真的不用。”
“你,你很好。”
“全都是我的错。”
柳归舟把人按回床上,准备包扎。
“柳先生……”
“何事?”柳归舟转过头问。
“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听大家都这么叫你。”
“我也能唤你‘柳先生’吗?”
“自然。”
顾帆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很疼吗?”柳归舟摸到他脸上湿冷的泪水时有些惊讶。
能让一个男人哭成这样,难道伤得很严重?不对啊,他检查过,头上只有一道伤口,其余都在背上,而且是皮肉伤。
“不疼。”顾帆压低声音,“只是沙迷了眼睛。”
眼睛是人最最重要的东西,这点柳归舟深有体会。
“我帮你看看。”
顾帆努力睁大眼睛,想看看柳归舟的模样。
他恨,恨自己为什么在此时瞎了眼,恨自己为什么如此懦弱。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却不敢说出他的名字。
小舟早已忘记了“顾帆”这个人,忘记了他的样子,他的声音……
“先生可是在顺天府生活过?”
顾帆屏住呼吸,等待柳归舟的答案。
“嗯。”轻飘飘的一个字。
“你怎么知道的?”
顾帆恨不得跟柳归舟说一辈子的话,很快地答道:“先生说话的口音带着点京城味道。”
“是吗?”柳归舟笑了笑,“我已经尽力改了,没想到还是被听出来了。”
“你是京城人?”
顾帆说是,又说柳归舟的口音其实已经很淡了,只不过因为他从小生活在京城,所以比较敏感。
“柳先生如此医术,怎会隐居在此地?”顾帆斟酌着词句,心情十分忐忑。
他不求柳归舟能放下过去的恩怨,相反,他还希望柳归舟恨他。
他想从柳归舟的话语中找出与自己有关的事,来证明小舟还是在乎他的。
“师父故去,身为弟子理应回来守孝,继承。”
仅凭柳归舟一人是无法建造出这么多房子的,这些房子都是早年他师父建起来的,师徒三人在此度过了数十年的时光。他与师妹决裂后,脑海中浮现的去处也只有这里。
“奇怪?”沐青天在柳归舟出来前拉着朱敬守跑回自己的房间。
“你是说顾帆为什么没有戳破柳归舟的身份?”
沐青天点头。
顾帆对柳归舟的执念不比柳断的少,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