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了。
他没死心,还在想着靠岸,希望岸上有城爷。
“所以我怎么会不好好比赛啊?你知道我那天听到以后有机会能常驻北京训练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他妈这回一定要更用力地往上爬。”
罗柯捏着那张纸,已经说不出来话。
林迁西别过脸,手指迅速挤了下眼角,转过头,又笑,指了指自己鼻尖:“跟你说句实话吧,其实我是直的,我不喜欢其他男的,也就刚好喜欢他而已。”
罗柯手指推了推眼镜,才轻声说:“那我明白你意思了。”
左衡从场外过来了。
林迁西站起来,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准备比赛吧,好好打。”
赛场里转换了音乐,开始催促选手准备,比赛就要开始了。
傍晚五点,宗城脱下护工服,放进柜子,一手摘下戴着的口罩,离开医院,经过导医台时,跟值班护士点了一下头。
“今天忙什么了?”才这几天,护士小姐姐已经认识他了,笑着问他话。
宗城说:“现在什么都不能干,自己看书。”
“那不挺好的嘛,就当提前熟悉环境吧。”
“嗯。”
宗城走出院区,一手拿出手机,打开微信,顾阳已经到了北京,刚刚发来了定位。
他看看路上,这个点正当晚高峰,堵的水泄不通,打车行不通,还是搭地铁快。
还好不远,地铁过去一个小时,在北京算近的。
宗城下了地铁,顺着定位进了一个小区,找到楼,爬了两层,敲响了门。
门一下拉开,顾阳的脸探出来:“哥!才来,饭都做好了!”
宗城进门,脚边窜过来条雪白的狗,前爪搭着他小腿汪了两声,他问:“你怎么把汤姆也带来了?”
季彩拿着几双筷子从厨房里出来,穿着运动短袖长裤,嘴唇抹得鲜红,笑着说:“你不知道啊?我今年加薪,刚买了新车,带顾阳一路开车自驾来的,带个狗算什么?”
宗城说:“是么,恭喜。”
“切,冷漠。”季彩说:“这屋是我北京的工作处安排的,刚好不是酒店,不然我还不一定能带你的狗来。”
顾阳抱着汤姆挪开,冲宗城挤挤眼:“彩姐现在交男朋友了。”
宗城看一眼季彩,又说:“恭喜。”
“你俩怎么还说我闲话呢。”季彩过来,拍一下他肩:“恭喜你自己吧,终于逃出我魔掌了?”
宗城提了下嘴角,知道她是开玩笑,其实她早就放下了。
菜都放上桌了,碗筷也都放好了。
“这西红柿鸡蛋我做的。”顾阳坐下来就展示:“我现在做饭可厉害了。”
宗城说:“那你们吃吧,我光听着就不放心。”
“哥,你又打击我!”顾阳抱怨:“还是西……”
话顿住了。
宗城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想跟以前一样说“还是西哥好”,这个口头习惯,过了一年也没改掉。
季彩插了句话:“城儿,医院怎么样,到底哪个医生对你这么好啊?”
“一个叫吕归帆的医生,我们学校的老师。”宗城说完进了厨房,自己洗了个玻璃杯,倒了杯水,端着喝了两口,一只手伸进裤兜,摸了下手机。
那天听到那句喊话后,他甚至就想当场发消息问林迁西,是不是他来了。
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听错,那个声音就是他,连带那语调里的一丝痞气都是专属他的。
“哥?”顾阳跟了进来:“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宗城放下杯子:“什么?”
顾阳小声说:“我上次又去给妈扫墓,看到了爸。”
宗城问:“他怎么?”
“他现在就像变了个样子,穿得也很普通,我离开墓园的时候碰到他的,他没看到我。后来听别人说,他现在就在那附近找了个事儿做,经常去看妈,每次去都会跟妈一个劲儿地道歉,说半天才走。”顾阳看看他:“可能你被捅那次,真的吓到他了吧。”
宗城口气很淡:“如果我挨一刀能让他做个正常人,也算值吧。”
“别提了。”顾阳张手抱了一下他胳膊:“哥,我就希望你以后再也没以前那些糟心事儿了,真的,以后一直都好好的。”
宗城按了一下他头,没说什么。
顾阳又看了看他,似乎还想说些别的,最后又没开口。
“出来吃饭啊。”季彩在外面叫他们。
宗城手在顾阳肩上搭着拨一下,推他出去。
季彩坐在饭桌上,拿着手机在翻:“城儿,你们这老师我搜到了,真厉害,著名外科专家啊。”
顾阳凑过去看:“我看看。”
“喏。”季彩给他看。
“这么厉害。”顾阳也感叹。
“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学校里的老师,能不厉害吗,以后你哥也会履历一大堆,让人喊厉害。”季彩笑着说。
宗城坐下来:“顾阳打算待几天?”
顾阳听到问话才不看手机了,拿起筷子:“你忙吧哥,不用管我,我就来看看你,活动自己安排。”
“那你就自己安排,”宗城说:“也不小了。”
“唉,还是无情……”顾阳嘀咕。
一顿饭吃完已经晚上九点多。
宗城帮着季彩收拾了一下碗筷,送进厨房,没打算待太久,已经准备要走了。
还没开口,季彩在水池边轻声问:“还在等他?”
宗城点一下头。
“他要是一直不来,你就一直等下去?”
“总会来的。”
季彩笑笑:“我们城儿这么冷的人,怎么谈起恋爱来这么痴情呢。”
宗城没说话。
“哥!”顾阳忽然叫他:“快来!”
宗城转头,走回客厅:“怎么了?”
顾阳开了电视,站那儿指着屏幕:“那不是西哥吗?有他的比赛啊!”
宗城几步走过去,一眼看到电视画面里的人。
林迁西穿着西装马甲,修身的西装长裤,又瘦又高地站在球桌边,手里握着球杆,留给镜头一个白净瘦削的侧脸。
季彩也跟了出来,吃惊说:“真的是西哥,他居然打上电视了!”
宗城眼睛盯着屏幕,朝顾阳伸手:“遥控器给我。”
顾阳连忙把遥控器递给他。
宗城把声音开高,在沙发上坐下来,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屏幕。
林迁西在他视线里俯身,压住了球杆,一击而出。
解说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注意这一球,下低杆右旋转,母球控制平稳,进了!”
裁判用英文报出分数。
林迁西站直,在杆头上擦巧粉,然后又俯身。
“这一杆的不确定性很强,球在对手夹击中,稍有不慎可能会中招,我们可以注意到他的犹豫,猜一下他大概什么时候会出手……出手了!漂亮,又进了!”
裁判再次报出分数。
宗城看着电视里的画面,突然都觉得不真实,但那真的是林迁西,就这样出现在了眼里。
林迁西去旁边拿了块布,擦了两下球杆上的手汗。
宗城看到灯光下他低头看杆的眉眼,额头上有一层晶莹的汗,轻轻抿住唇。
他怎么这么瘦了。
“他出杆太精彩了,可以预料到,如果这一场晋级成功,我们的台球赛场上将会出现一颗新星。”
林迁西回到了球桌旁,俯身,压杆,瞄准母球。
“注意看母球,这颗黑球有难度,如果他要继续攻击的话,最好要用高架杆,因为对手排名第七,实力不容小觑,早就给他做好了包围。”
林迁西迟迟没有出手。
“他没有用高架杆,还在看角度,可能是在思索进球路径,会思考的选手是很可怕的,因为你能看到他的技术,看不到他的想法……”
“啪!”林迁西忽然送杆。
“正中袋心!”解说的语调开始不可遏制的激昂:“他好像除了进球以外就没有其他目标了,实在太拼了!”
林迁西拿着巧粉擦了杆,走到左边底袋边,停顿一下,又换了下角度,走开两步。
“西哥的脚不舒服吗?”顾阳忽然低低说:“他活动两回右脚了。”
宗城没接话,紧紧盯着林迁西。
他始终没有看过镜头方向,眼里只有球桌,很快又俯身,“啪”一声,送杆。
“中袋!”解说的声音再度响起:“又是成功一击,他找准了空隙!我们看完了刚才几局,很明显,他现在已经到了这场比赛的赛点,虽然对手排名第七,但是到了这个节点,已经没法阻止他了!”
镜头切到对手席,一个年轻的男选手,已经表情凝重。
“尽管过程非常艰难,但他仍然一点点化解,打开了局面,终于到了这个节点……等等,他的目标是要挑战一杆满分吗?”
宗城不自觉看向球桌,心一点点悬起。
林迁西再一次瞄准母球。
“我们看到过去这一年,在上海的大小赛事上都有他的战绩,他的成长速度惊人,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挑战一杆满分,可是看他的选球,又能看出他对于球台的掌控。观众朋友们,如果一杆满分,毫无疑问,这就是一颗横空出世的新星!”
画面里轻轻一击,球杆在林迁西手中推出。
“很稳!他的母球很听话,完全被他掌握!但是还有下一球要解决,这可能会是一杆满分的关键球!”
林迁西站着,手上轻轻擦着杆,眼睛在观察着球台战局,侧脸认真,眼神肃杀。
“这颗球的角度并不完美,全看他能否打进远端的角袋,对手已经坐不住了,现场也没有一丝声音,都在静静等待着那个时刻到来!”
宗城抓着遥控器的手握紧了,嘴紧抿着,眼神压低,所有注意力都在画面里那一个人身上。
林迁西忽然低头,抬起自己的左手,在虎口上亲了一下,然后俯身,手架上去,压杆,瞄准。
“啪!”
“漂亮!掌声响起来了!关键球突破了!”
画面里掌声雷动。
宗城朝他的左手虎口看过去,看见一个十分细小的黑色纹样。
“最后一颗球,成败在此一举!”
林迁西俯身在那儿,眼神专注,猛一送杆。
“精彩!一杆147分!满分!没有说错,我们多了一位新星!”解说振奋大喊。
“这位来自上海高校的年轻选手,今年刚满十九岁,成长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从未受过正统的台球训练,甚至据说他的过去混沌不堪,但是他现在成为了一颗耀眼的新星!这一杆将会让他的排名直接晋级入围!这是一个天才!一个前途无量的天才选手!”
“现在,让我们再一次认识他的名字,林、迁、西!”
宗城一动不动的看着,手到这一刻才放松,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林迁西。
仿佛感应,画面切近,林迁西终于在这一刻抬起脸,左手扶了一下领结,脖子里露出一小截红绳,被他按了回去。
宗城忽然发现他穿的依然是当初自己给他的那一身正装,脖子里还戴着他们曾经的“护身符”,也终于看清楚他左手虎口那儿的纹样。
那是个字母Z。
他们以前约定好去纹的字母,他似乎刚纹不久,还带着些微的红肿。
刚才那关键的一球前,他低头亲吻的,原来是这个。
旁边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季彩从刚才就一直默默站着在看,顾阳在旁边坐着,也没其它声音。
只有汤姆过来,对着电视机“呜呜”叫了两声。
宗城看着画面里在和对手握手的林迁西,伸手摸了一下汤姆的头。
过了一年,它长大了,但依然认识林迁西。
宗城最后看了一眼电视里的画面,站了起来。
“哥,去哪儿?”顾阳连忙问。
“回去了,”宗城往门口走:“明天还要去医院。”
他直接出了门,下楼的时候就已经掏出了烟,低头叼了一支,摁着打火机点了,默默走出楼,站在昏暗的墙角里,一遍遍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
林迁西爬高了,现在已经能让人用这种方式看见他了。
脑海里的画面停留在他低头亲吻手上字母的那一瞬,宗城叼着烟,吹着燥热的夜风,喉头滚动。
先是那一道声音,又是这一幕画面。从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这刻更想见他……
楼上,电视里赛事已经播完,在播最后字幕。
顾阳看着宗城走后空空荡荡的门口,搂了一下汤姆,又看一眼电视,才发现这是复播,看了两眼,忽然凑近:“这个比赛是在北京办的吗?”
“你说什么?”季彩刚走开,又走回来。
顾阳指着电视上那个往上滚动的字幕条说:“这写着什么斯诺克北京大奖赛啊。”
季彩看了一眼,回头找手机:“你等等,我问一下具体地址在哪儿。”
……
“啪嗒”的台球响声回荡在大奖赛承办的体育场馆里。
林迁西刚刚结束上午场的训练,在场馆的浴室里冲了个澡,一手拿着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背着球杆包往外走,脚不舒服,走得也慢。
左衡等在场馆一楼的大厅里,看到他出来,说:“脚不舒服就别练了,刚打出一杆满分,排名也非常稳,干脆休息一下。”
林迁西擦着头发,看他一眼:“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会上电视啊?”
左衡说:“第一次打这种规格的比赛,怕你紧张啊,这也算是个惊喜吧?”
林迁西把毛巾塞给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