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脸上的表情顿时收敛,收手松开了他,“说。”
“门主问起少主近况,得知少主在在水一方求学,令少主谨言慎行,切勿生事,言辞中……”阿彦觑着柳新涯的神情,欲言又止,“似有不满。”
柳新涯默了一瞬,“父亲可有说何时出关?”
“未曾。”阿彦答道。
他又上前一步,低声对柳新涯道:“依属下所见,门主这次闭关已有十七载,如今仍未有出关的意思,而少主这厢接近盛云霄的计划也停滞不前,倒不如先回到门中,趁此机会掌控门中势力——”
柳新涯转头冷眼瞥向他,阿彦一噎,继而脸上浮现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少主可是惦记那点微薄的养育之恩?”
阿彦道:“可他原本就是接管您生父的势力才坐上如今的位置,这一切本该就是你的!他虽收养了您,可二十年来何曾亲自养育过您?少主何必记他的恩——”
话还未说完,阿彦忽然闷哼一声,被柳新涯甩袖震飞,撞破房门跌在门外。
柳新涯走上前抬脚踩住他的肩,面若寒霜:“若非看在幼时你照顾我的份上,你以为我能容忍你三番两次以下犯上?”
阿彦肩头剧痛,气息粗重,闭上着眼藏住阴鸷的眼神,“属下知错。”
柳新涯施施然收回脚,居高临下命令道:“自行回门内请罚,别再来找我。”
话音刚落,柳新涯忽然眼神一厉,察觉院外有人靠近的动静,立刻瞥了阿彦一眼。
阿彦同样察觉动静,连忙压下方才的情绪起身,姿态谦卑地对柳新涯行礼,“属下告退。”
他转身刚出院子,就遇见了温敬之和穆星沉。
阿彦面无表情地对两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柳新涯也从院中出来,看见温敬之两人心里咯噔一下,面露一丝惊讶。
但他很快收敛神色,变回波澜不惊的模样。
温敬之和穆星沉悄无声息交换了一个眼神,穆星沉道:“新涯的兄长这就走吗?”
阿彦闻言脚步一顿,转身就见穆星沉笑着走过来道:“招呼不周,我送送你吧。”
阿彦看了柳新涯一眼,得到一个不动声色的眼神,便对穆星沉拱了拱手:“多谢。”
穆星沉送着阿彦离开,柳新涯也对上了温敬之略带审视的目光。
温敬之和穆星沉原本只是对柳新涯那位兄长的身份存疑,压根没想到,跟过来正好会撞见柳新涯与兄长争执的场景。
虽然不知道两人到底为何起争执,但柳新涯斥责对方“以下犯上”他们可听得一清二楚,再看他“兄长”如今这般恭敬的姿态,显然两人并非兄弟关系。
柳新涯定了定神,迎上温敬之的目光,主动解释道:“他不是我兄长。”
温敬之微愣,没料到他如此坦白。
“他是我乳母之子,幼时照顾我良多。”柳新涯半真半假地解释,“私底下,我们以兄弟相称。”
温敬之蹙眉:“既然情同手足,为何又与你起争执?”
柳新涯依旧半真半假地答:“他与旁人起了冲突,希望我帮他。我劝他不要赶尽杀绝,他不肯。”
他三言两语就拿捏住大义凛然的温敬之,打消了他的怀疑。
温敬之道:“若只是寻常冲突,没必要赶尽杀绝,你不帮他是对的。”
柳新涯悄悄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攥紧的手,“嗯,他不会再来了。”
可对上温敬之关切和信任的眼神,他心头像压着一块巨石,重若千钧。
……
流光湖畔。
酒劲上头的程接雨在众目睽睽之下砸进盛云霄怀里,盛云霄一手揽住他,一手捞起雪茶,飞身直接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
奉婉仪怔怔道:“……阿雨方才……是不是骂了师叔?”
众人:……是吧?
渣男!一听就不是好话。
小师弟可真敢。
程接雨被抱着飞起来的时候还晕晕乎乎,下意识揽住了盛云霄的脖子。
然后望着他的侧脸,愤愤道:“渣男!”
盛云霄:“……”
他闻到程接雨口中淡淡的酒香,是奉师兄那号称唇齿留香的“一滴醉”。
酒如其名,少年这样的酒量确实一滴就醉。
他将程接雨带回归雪峰,程接雨仍然抱着他的脖子目光哀怨地看着他,双颊绯红,嘴巴委屈地噘着。
盛云霄揽着他闪身进了屋内,将熟睡的雪茶放在软塌上,然后按着程接雨坐下,用法术给他温了一杯茶。
“渣男是何意?”
程接雨接过热茶一饮而下,绷着脸认真道:“招蜂引蝶,三心二意!”
原来如此。
盛云霄听完忍俊不禁,问他:“阿雨可是在说自己?”
“我不是!”程接雨反驳,委屈地看着他,“你渣男!还污蔑我。”
盛云霄却故意道:“为何不是?阿雨今晚收了那么多姻缘绳,不正是招蜂引蝶、三心二意?”
程接雨反应了一下,立刻撸起自己的衣袖以证清白:“我没收!你看,我没收。”
他白皙的手腕上只有一根属于自己的姻缘绳。
他另一只手握着手腕上那根姻缘绳,将手腕藏到腰侧,得意道:“也没跟人换。”
盛云霄缓缓牵起唇角,在他面蹲下,趁他意识不清哄诱道:“那阿雨可要和我换?”
程接雨宝贝似的藏着自己的手,一脸怀疑地看着盛云霄:“你有吗?”
“有。”盛云霄拉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姻缘绳。
“换吗?”他问。
程接雨盯着他的姻缘绳看了一会儿,伸出自己的手:“换!”
盛云霄抓着他的手腕,与他交换了姻缘绳。
程接雨握住戴着盛云霄的姻缘绳的手腕,又藏到腰侧,然后看向盛云霄,再次露出委屈的表情:“渣男!”
盛云霄一愣,问他:“为何这般骂我?”
程接雨却不答,突然起身:“我要去炼丹。”
“为何?”盛云霄拉住他,因他的反应哭笑不得。
程接雨却一本正经道:“我要炼——渣男醒悟丹!专治渣男病。”
盛云霄:“……”
他无奈叹息,“阿雨为何觉得我是……渣男?”
程接雨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仰起脖子,唱道:“如果这就是爱情,本来就不公平,你不需要讲理,我可以离——”
“我不可以!”他不甘心地否认,委屈不已地瞪着盛云霄,“渣男!你不讲道理!”
盛云霄:“……”
分明是少年醉得一塌糊涂,不讲道理。
但他对少年向来千依百顺,不管是对方平日里突发奇想,还是醉酒后胡闹耍赖,他始终有耐心应对。
“我哪里不讲理?”盛云霄温声问他。
程接雨却不说话了,表情越发委屈,眼睛里蓄起了泪水。
他脑子不清明,只觉得心里很难过。
眼前人正是他难过的根源,却也是他此刻最想依赖的人。
程接雨吸了吸鼻子,朝盛云霄展开双臂。
盛云霄心头一震,立刻张开怀抱抱住他。
“盛云霄,我们会吵架吗?”
“不会。”
“为何?”
“舍不得。”
“那,如果我们吵架了,你抱抱我我就不生气。”
“为何?”
“因为我也舍不得。”
盛云霄抱着醉得神志不清的少年,心尖疼得发颤。
少年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眼睫挂着晶莹湿润的水珠。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少年的眼睛。
……
程接雨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喝醉了,晕晕乎乎如踩云端,险些跌倒之际,忽然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仰头看向对方。
那人长着一张和师叔一模一样的脸,眼睛灿若星辰,温柔又专注地看着他。
他鬼使神差地靠上去,吻了吻对方的脸颊。
那人忽然就笑了,然后低头亲吻他的眼睛。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踮脚再次亲向对方,对方却笑着往后一仰,道:“你醉了,小师哥。”
醉意和暧昧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程接雨猛然睁开眼,眼前正是梦中那张熟悉的脸。
程接雨猛地僵住:!!!
他怎么会和师叔睡在一块?!
还躺在对方怀里!
他努力回想,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顺序有些混乱。
第一个回想起来的画面是他扯着嗓子对师叔唱《如果这就是爱情》——完全是他麦霸生涯最大的败笔!
他还伸手向师叔要抱,师叔还真的把他抱了起来,然后亲了他的眼睛——不不不,那是梦里的内容,假的!假的!
梦里他还差点和师叔接吻呢!结果被师叔一句“小师哥”吓醒了。
师叔果真把他当做替身……渣男!
哦,他昨晚还说要炼制渣男醒悟丹,专治渣男病。
师叔把他抱去床上,他还反复爬起来说要去炼丹。
还解开师叔蒙眼的绸带往自己脸上绑,大吼着“我不想看见你”。
最后被师叔紧紧抱在怀里才老实下来。
程接雨:“……”
啊啊啊啊啊!他昨晚一定是疯了吧?!
奉师叔到底给他喝了什么假酒?他以前酒量没这么差,醉了也不疯啊!
奉师叔昨晚趁机给他下蛊了吧?
程接雨羞愤捂脸,低头时抵住了盛云霄的胸膛,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被对方抱着。
他浑身一僵,悄悄抬头看向对方——对方没有蒙眼,闭着眼睛尚在熟睡中。
既然如此,只要溜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我!
程接雨悄悄钻出盛云霄的怀抱,偷偷爬下床,逃一般跑出屋子。
与此同时,床榻上的盛云霄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忽然一亮,床帐内的景象一闪而过。
他顿时一怔,眨眼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那短暂的光影仿佛不曾出现。
第32章 落雪飞花
世上最惨的事莫过于前一晚过节放纵、酩酊大醉,今日一大早却还要上课。
程接雨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时辰还早,怕待在归雪峰面对盛云霄尴尬,一大早就去灵溪药谷打理元灵草。
调息时还发现自己灵台内的莲花苞似乎长大了一点,颇为惊喜。
干完活赶去上早课,发现除了宿醉的自己面色有些憔悴,其他人精神都很好,纷纷关心他昨晚回去后有没有挨罚。
程接雨这才想起来,当时自己可是当众骂了师叔渣男。
他摇头表示自己回去后就睡了,师叔也并未罚他。
方瑶却小声问他:“那……渣男是何意?”
程接雨:“……”
不提这事儿我们还是嫡亲师姐弟,好吗?
“应师兄和风花雪月四位师姐呢?”程接雨转移话题问。
蓝翡玉看了左右一眼,低声道:“他们今日告假,处理家事。”
程接雨微愣:“昨晚那人,真的是应师兄的父亲?”
蓝翡玉不语,看向聂寻风。
聂寻风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无奈道:“尚不确定。”
其实望海听潮阁早就知道应暮归身世的秘密,但是他并不想做揭人隐/私的长舌之人,于是只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说。
“只知那人是雁回门的一位长老,多年前确实与应雪莲谷主相识。”
“雁回门?”蓝霏妃感到陌生,一问却见众人也很茫然。
温敬之补充道:“是个声名不响的小门派,但距离落雪飞花谷不远。”
“嗯。”聂寻风附和。
蓝翡玉当即愤愤不平:“既然如此,为何这么多年不出现,偏偏此时来找应暮归?”
快言快语的蓝翡玉道出了大家的心声,众人顿时一静。
二十年不曾过问,如今突然找到在水一方来,怎么看都不太单纯。
“算了算了。”程接雨打破了沉默,“毕竟是应师兄的家事,我们还是不要背着他打听。”
话还没说完,就见所有人都颇为惊讶地看着自己,程接雨顿时一哑。
他说的不对吗?
惠问法师念了一声佛语,道:“小师弟此言有理。”
温敬之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阿雨果真长大了。”
程接雨:……倒也不必这么夸他。
他只是觉得应暮归自尊心有点强,可能不愿意被大家背后议论身世,更不想被大家同情。
所以他虽然也好奇问了一句,但还是觉得不要深入打听为好。
众人转而聊起昨夜程接雨回去后的趣事,说到不少前辈昨夜也醉了酒,最后互相搀扶着回去。
没聊两句,木铎声响,早课开始,大家回到各自位置准备上课。
今日是双日,道史课。授课讲师是望海听潮阁的沈明墨前辈。
沈前辈为人风趣幽默,爱以说书的方式讲史,又依托望海听潮阁的消息渠道,知道许多野史秘闻,授课的过程趣味横生。
按进度,今日要讲的正好是落雪飞花谷的建谷史。
然而众人抬头望高台上一看,却见今日的讲师并非沈明墨前辈,而是——
“师叔?!”程接雨望着步履翩翩登上高台的那人,惊得瞪大了眼睛。
盛云霄依旧蒙着白绸,一身玄色锦衣,款款而行,坐上了授课席。
“沈前辈身体抱恙,今日由我担任诸位讲师。”盛云霄的声音辅以灵力荡开,灌入每位学员耳中。
坐在程接雨身旁的方瑶噗嗤一笑,低声道:“沈前辈昨日还说他没醉。”
程接雨:“……”
好吧,没想到他醉酒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