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矛盾就少了。
除了固定演员之外,剧组每天还要接纳大量群演、特邀、跟组演员……等等,这些人一般不会拖累拍摄进度。
大家每天都想按时收工,但是天气原因、光线原因、设备问题,都会造成意外。
尤其是拍大戏的时候,一场戏拍两天一夜,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到顶点。
如果某个主演因为状态原因,表演达不到导演的要求,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喊cut,是个人都受不了。
今天耿豪就是个倒霉鬼,他穿着厚重的戏服,站在灯光师为了营造自然太阳光的炙热光线之下,大冬天的,愣是热得妆容都花了。
这是他第一次和文浩然合作,他自问也做足了功课,认真把每一场的台词背熟,改记下的走位也一遍一遍和助理排练过。
但是,一到临场发挥,文浩然看着监视器,一旦镜头转向他,文浩然就毫不犹豫NG!
这场戏是剧本的后半部分,正好是主人公萧已然和配角兆鸾决裂的阶段。
为什么把后半段的戏提到开拍没多久的时候就演,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这部戏的布景影城就能解决。
其次,饰演兆鸾的岑越也可以尽快把自己的戏份过掉,他能早点离组。
在此之前,耿豪则多和女主角、另外饰演他的师傅、好兄弟的演员们搭过戏。
女主角潇月是科班出身,又是在演艺圈两大前辈的熏陶之下长大,对于表演信手拈来。
他和潇月对戏的明显感觉到了压力。
潇月虽然不怎么和他们这些剧组演员打交道,但是拍戏的时候,却完全看不出来。
大笑,大怒,摔倒,撒泼,每场戏的表演都很顺畅。
文浩然对她没多说什么,偶尔情绪不到位,就喊卡,把她叫到身边来讲戏。
潇月的身份,是耿豪准备剧本的时候,就认真对待的。
他是当红演员出身,比潇月红得早、红得久,也跟过不少导演拍过戏。
不能说,所有导演都会宽容对他,但是绝大部分面对他的时候,都是和颜悦色。
所以,他以充分准备的心态来拍戏的时候,以为会让导演另眼相待。
然而,文浩然并没有怎么夸过他。
就连潇月,文浩然也是多以鼓励为主。
潇月都得不到文导的夸奖?耿豪的心越来越沉。
他不由想到组里的另一名绝对大牌——影帝时鄞。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有几场戏要面对时鄞的。
不知道时鄞的现场表演是什么情形,耿豪的压力越来越大。
不过,他和时鄞的戏份还没那么早。他想,等他和时鄞对戏,那时候他已经进入了萧已然的角色。
等到那时候,他的状态会比现在更好。
但是耿豪却万万没想到,没等到时鄞出场,和岑越拍对手戏的时候,他就被导演当成了初出茅庐的菜鸟,一个镜头,被喊了快七八次卡。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多,灯光师和摄影师们站在场外,默默地拿眼看着他们。
拍戏的时候,剧组现场是很安静的。
现场有录音师要收音,文浩然又历来严谨,大家就算要走动,都会小心的不发出声音。
平时这样的安静氛围,让耿豪觉得剧组的专业,但是此时,耿豪只有满头大汗。
文浩然这次放他休息,所有人休息十五分钟。
然而,文浩然骂人的话,还停留在耿豪的耳边。
助理围在他的身边,化妆师也早守在一边,等着给他补妆。
文浩然说:“你是萧已然,你的父亲被兆鸾杀死,你的恨意呢?!”
“卡卡卡,让你注意表情,你的动作呢!萧已然的恨意是经年已久的执念,你得把这段情绪展现给我。”
“卡!台词,萧已然是愤怒、是滔天的恨意,但是不是野蛮,你念台词的时候,情绪不对!”
“卡!”
......
耿豪闭了闭眼,只有在出道的时候,他才这么被人劈头盖脸的训斥过。
他在脑海里回忆着自己的表演,情绪不对,台词不对,肢体语言不对,什么都不对!
他叫助理把剧本过来,他要再看一遍。
因为化妆师还在补妆,他没法移动,只能叫助理在一旁念给他听。
他凝着神,突然就听到现场有动静,他睁开眼一看,就看到文浩然在指挥场记搬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伶俐的助理一看,不用耿豪吩咐,就小跑过去。
不一会儿,他跑回来,凑到耿豪耳边道:“文导说,先把兆鸾的戏份拍了。”
耿豪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跟着他的一众助理此时都把头缩起来。
不过,公共场合,耿豪不会质疑导演,钱总也说了,这部戏他得认真拍,要是出了岔子,钱总不会帮忙。
“台词接着念。”耿豪说。
助理喔了一声,赶紧继续自己的工作。
不过,这一次,耿豪听的时候,就没再闭上眼睛。
他盯着片场,因为一直是剧组的男主角,戏份最多,所以他很少有时间去看别人拍戏。
这一次作为一个旁观着,耿豪看得极其认真。
这一幕是兆鸾的独角戏,镜头对着岑越的脸。
似乎是有人站在对面跟他说话,岑越看着镜头,表情温文尔雅,就连眨眼睛的睫毛弧度都是温和的。
然而,随着对面那人说的话越来越多,岑越的表情仿佛突然被冷水泼了上去,有好一会儿都凝固一般。
然后他微微抬起眼看了对面那人一眼,脸上轻轻地笑了一下,很轻那种,好像风一吹就能把这笑从脸上抹去。
接着他低下头,然后骤然抬起眼,目光停在半空中,凝视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声音徐徐道:
“我胡说?”
不等对面的人给出回应,岑越抬起脚,朝前走了一步,脚抬起的瞬间,忽然又停下。接着岑越道:
“……当时的雁山知州胆小怕事,面对流民不敢放行,于是去请教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皇帝亲派过来的钦差,为了谨遵圣命,不肯放粮。”
岑越紧盯对面那人,声音徒然拔高,眼神也凌厉到逼人的地步:“——当时,就是我提剑翻入城墙,一剑斩下那个知州的狗头。”
“你父亲听闻此事之后,视我为暴徒,下令追杀于我。然而,他修行不到家,技不如人,死于我的剑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岑越放声大笑着,忽然他的声音一收,表情冷峻地往着前方,声音咄咄逼人道:
“你父亲为了知州向我寻仇,我为了四万亡灵将他斩于剑下。——萧已然,你说,谁是正道,谁是魔道,告诉我!”
耿豪的眼睛不由睁大,他看着岑越,仿佛迎面就能感受到他那句“告诉我”是在质问自己。
然而,还没等耿豪品味出自己心里生出的滋味,那边文浩然已经喊了卡。
接着耿豪就看见,文浩然换了机位,又把这个镜头换了个方向重拍了一遍。
似乎是全部肢体方向来了一遍嫌不够,这个镜头,文浩然一共换了五个方向。
正面、侧面、背面、特写,面部大特写,全都来了一遍。
岑越就按照第一遍的镜头,表情从温文沉静到阴郁狂妄,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转变。
关键是,他每一次的转变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耿豪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五六次下来,他终于看到了那些特写的意义在哪里。
因为岑越的情绪转变非常自然,他好像就是兆鸾,所以,他沉静的时候,是兆鸾想要的自己,他脱掉伪装,那也是兆鸾本身!
耿豪想起自己早年跟着上过的表演课,表演老师告诉他,表演要不仅要分表情、肢体,再分拍远景、近景的时候,也要有不同的表演方式。
在岑越面前,自己所有表演都是一个方式,一个动作,在碰上岑越细腻的表演方式,怎么看怎么拙劣,怎么看都像是在班门弄斧!
耿豪甚至想到了,其实岑越这一段表演不是只拍了五六次,实际上,加上自己NG的镜头,他一共重复表演了至少十几遍。
十几遍,每一遍都第一次的效果。
耿豪心中十分惊疑,他从来没把岑越当作过对手,他眼里的对手是潇月这样的科班出身。
岑越有什么?
之前听说他演技不错,他心里就在笑,野路子出身,能有多好?可能就是形象很对兆鸾这一角色吧。
现在看来,耿豪自己大错特错,实际岑越这样的表演才特别学院派。
“耿豪,休息好了吗?”文浩然拍完了岑越,看着监视器点了点头,又开始叫另一个主角准备上场。
耿豪心里一紧,岑越这时候下场休息,坐在了旁边的折叠椅上,似乎是打算看他的表演。
面对着岑越看过来的目光,耿豪蓦地就心里不自信起来。
我能达到岑越这样的表演吗?耿豪攥紧手心。
然而不等他自己给出答案,耿豪再一次面对着打光板、镜头,攥紧的手指半天都没松开。
第29章 闭嘴。
“越哥,给你水。”王晓峰把扭开的矿泉水递给岑越。
岑越一直站在强光之下,几千瓦的大灯投放出来的高温让现场丝毫不觉得冷,反而有些热。
王晓峰把水放下之后,就没有走,而是跟在旁边和岑越一起看耿豪的表演。
“这一次演得还行了?”王晓峰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岑越小口喝着水,他的目光放在片场,闻言也点点头,“确实有点入戏了。”
跟耿豪对戏了一段时间,岑越对耿豪的表演水平也有了判断。刚刚的NG,耿豪可能是受自己的情绪影响比较大。
文导也看出苗头,所以索性就单拍了他的戏份,让耿豪不用直面他的眼神,将爆发点做了个分解。
而且,文浩然也有点小心思,恐怕是故意安排这么一处。
耿豪是个当红艺人,有自己的自尊自信。文浩然这个安排,说严重一点,就是岑越抢戏了。
多一个镜头,就能让观众多看岑越一秒。
同样的道理,岑越的镜头多了,给耿豪的就少了。
耿豪稍微有点心气,肯定接受不了。
而这心境就很符合现下的萧已然,杀父之仇是积年的恨意,但是父亲却不是个正面角色,让萧已然报仇的理念有些站不住脚。
朋友的背叛,血亲的仇恨,一直以来坚持的道义,将他的心犹如放在火上炙烤一般难捱。
耿豪表演好了,岑越也松了口气,这预示着他们能早点收工回去休息。
不过,耿豪原本就看自己不顺眼,岑越想,今天这出之后,又不知道怎么看自己。
等文浩然喊cut,说今天到此为止的时候,片场所有人顿时哄闹起来。
岑越站起身,跟身边其他的同组演员道别,然后才去化妆间卸妆。
一路疲惫地回到酒店,他没让王晓峰跟着上楼,直接吩咐他回自己房间洗漱休息。
他拍戏累,王晓峰一整天老来跑去,也没有轻松的时候。
在开房间门的时候,岑越下意识地侧脸看了看隔壁的房间大门。
这些天,除了拍戏,岑越还没有在私下看到过时鄞。每次出门回来,时鄞的房门都是紧闭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就算是拍戏的时候,时鄞也是敬业的状态,顶多跟导演说笑一下,对其他人都爱答不理的。
时鄞不主动找其他人,其他人也不敢贸然去打扰他,岑越当然更不会去凑过去。
而正式开拍的时候,他们两人的戏份,几乎不会遇到NG。拍摄进度很快,拍完就收工。
相比其他人,岑越和时鄞的接触时间更短。
当然,作为同样被时鄞爱答不理的人士之一,岑越的冷遇受到了不少人的关注。有些八卦爱好者,好奇地过来问他,时影帝为什么不找你说话啦?
岑越淡定回道:“有吗?”再赠送一枚迷茫的表情。
过来八卦的面露尴尬,打个哈哈,再三确定岑越说的是实话之后,才失望而归。
这话,让岑越身边冷落了下来,王晓峰背后嘀咕了几句,岑越不理他,他也就淡了找靠山的心思。
岑越刷完房卡,打开大门就要进门。突然隔壁的方面被人推开。
岑越扭过头去,杨睿从里面走出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他的声音:
“祖宗,文导那里我都说好了,就一个采访,我们出去回来,拢共一个上午,不耽误任何事,你配合一下会死吗?”
岑越眨眨眼,这是时鄞的私事他不好多听,正要转身进门。
杨睿却瞄到岑越的背影,脱口道:“岑越?”
岑越只好停下脚步,转身朝杨睿客气道:“杨经纪,你还没去休息?”
杨睿一脸的一言难尽,没多谈自己,反而好奇岑越:“你才下戏?”
他看了看手表:“都这个点了,今天出了状况?”
岑越道:“是拍得慢了一点,还好,本来就是大戏。”
所以,还是有人拖累了进度,杨睿不多问,反正待会儿想知道,就能知道。
他说:“时鄞也回来没多久,我给他带了夜宵。忙了大半宿,你也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一点?”
说着,杨睿就要重新进房间。
岑越哪儿敢去打扰时鄞,赶忙摆手。
“不了不了,不打扰时老师休息。”
杨睿想说这有什么,然而话还没来得及回答,开着房门内,突然传来时鄞的不耐烦声音:
“你走不走?——把门关上,我要睡了。”
杨睿顿时没精力关注岑越,他一边伸手关门一边朝门内絮叨: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明早八点起床,记着啊!”
里面传来时鄞含糊的声音,杨睿心塞,也不再骚扰他,把门关山。
岑越看杨睿对时鄞这副模样,心想,时鄞这个烂脾气,果然缺不了身边人的娇惯,经纪人都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