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了几支干枯的茉莉,花瓣都皱巴巴地蜷曲在一起,几片泛黄的花叶也蔫着,但凑近了,那股沁脾的清香便从花蕊中散出来。
花虽然败了,却为这间空旷的房子增添了股蓬勃鲜活的气息。
连诀将花瓶放回原处,又注意到柜子上铺着的白色桌毯,手工编织的花纹很细致也很整齐,旁边垂下绒绒的穗子。并不是他或者林琛等人会选择的款式。
他忽然感觉沈庭未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笨了,更像是很擅于打理生活的人。
他回到房间里,洗了个澡,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整理好自己后下了楼。
客厅的电视开着,正在播放一部很老的爱情片,连诀曾经去陈家的时候,几次看到余曼抱着小狗坐在沙发上看这部剧。
沈庭未已经开始准备午餐了,步调轻快地在餐台前移动,嘴里小声哼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影视剧插曲。
厨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个颜色鲜艳的盘子,码好了处理过的食材,火上炖了汤,飘出的浓郁香味弥漫在整片空间里。
沈庭未没留意连诀下楼,背对着他将另一边燃气灶打开,往平底锅里放入一勺橄榄油,等待油热的期间转身去拿切好的胡萝卜丁,才注意到站在楼梯口的连诀。
连诀换了身没那么正式的衣服,头发也简单地打理过,但没像平时那样梳起来。熨帖合身的黑色衬衫衬托出他挺拔的身形,扣子没系到领口,倒是让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般的肃冷减少了几分。
沈庭未很少见到连诀这样打扮,一时晃神,才发觉连诀也在看着他。
餐厨区域的采光实在很好,午时充沛的阳光从整面的玻璃墙上均匀地铺洒进来,沈庭未柔顺的头发被染成看起来温暖的金色。
房子很大,冷气开得不是很低,气温正处于让人不会感觉太凉又刚好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火上的油慢慢热起来,低低地发出滋滋响声,电视里的影视剧播放到了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的场景,你侬我侬的台词生硬地融入进眼前的这个场景,却又恰到好处地将种种汇聚在一起,交织出一场连诀几乎未曾体会过的烟火气。
沈庭未还记挂着惹到连诀生气的事,用刚刚想好的办法试图弥补。
他眨了眨眼,望向连诀。
从来没有向连诀发出过共餐的邀请,沈庭未为了抑制紧张而轻轻地弯了一下眼睛,笑着问他:“我在做午餐,你要不要留下一起吃?”
连诀没有说话,隔着客厅与餐厨区用吧台打出的隔断,有些恍惚地看着沈庭未那双盈着光,仿佛写满期待的眼睛。
大概是他太久没有回答,沈庭未只好又叫了他一次。
他这才如梦初醒,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开始感觉难受。从眼前的画面到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他条件反射般地对面前的所有产生抵触,站在这里的每一秒都让他感到煎熬和不适。
连诀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沈庭未以为他还在为先前的事情感到不满,一下感到无所适从。他关了火,有些局促地看着连诀,解释道:“……连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连诀并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道歉,只是在这一刻,从心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念头。他只想要赶快离开——甚至称得上是想要赶快“逃离”这个不属于他的场景。
沈庭未见他黑着脸,脚步仓促地离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愣了很久。
只是靠了一下肩膀……他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
第44章
暂时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抬头天色已经暗了。
林琛将桌上的文件收纳好,见连诀迟迟没动,想起他一连几日都没离开过公司,一再犹豫,还是劝说道:“连总,您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看过小少爷了,小少爷他……挺想念您的,晚上要不还是回去吧。”
连诀像是这才被他提醒,揉着眉心问了一句:“今天几号?”
“八月六号。”林琛猜测到他要问什么,接着说,“小少爷的学习上个月末举行了期末考试,返校那天学校开家长会,小少爷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您正在和Alex先生视频通话,是家里的阿姨去的。”
连诀对他提到的家长会这件事没有什么印象,点了下头,问:“夏令营是几号?”
“稍等。”林琛拿出手机查阅了一下记录簿,对连诀说,“八月八号,也就是后天。”
连诀说知道了,又交代林琛让人去置办夏令营需要的物品,林琛一一记录下来。
车刚开进市区别墅的院子里,大门就打开了。
连诀下车,看到康童急匆匆地跑出来,阿姨在后面叫着:“慢点,刚吃完饭别跑那么快。”
大概是听到车声就跑出来,康童的脸有点红,呼吸也急促,他站在几步台阶上,脸上难掩激动,大声叫了一句:“爸爸!”
“嗯。”连诀走过去,康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开心地说:“爸爸你回来啦!”
连诀的身体有一刻不太明显的僵硬,虽然收养了康童近两个年头,也在康童生病或睡着的必要时刻抱过他,但他显然并不适应这样的亲密。
过了一会儿,才摸了下康童的头,然后几不可见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问:“晚餐吃了什么?”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康童想了想,乖乖回答:“牛肉,蛋羹,土豆泥……”跟着连诀进到屋里时又想到,“哦对了还有西兰花。”
对于他的回家康童表现的意外惊喜,也格外兴奋,连诀坐下吃晚餐时,他就坐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讲这些日子都碰见了什么新鲜事儿。
连诀基本上没有作出太多回应,只是偶尔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等康童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循规蹈矩地捡了几个关于成绩和学校的问题问康童,康童都认认真真地答了,连诀嗯了一声,找不到话来说,只叫他好好学习。
但康童这样兴奋的状态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就又恢复回原本那样很乖地待着的状态。
他趴在茶几上看书,眼神却不时瞟着脚边跑来跳去的小猫,发觉自己一心二用被坐在沙发上看平板的连诀注意到了,又赶紧做回乖乖看书的样子。
这间房子比起郊区的别墅要小上很多,平时家里阿姨和康童都在,现在又多了只猫,理应该是热热闹闹的。
但家里太安静了,除了小猫拨动毛线球发出的细细簌响,与连诀偶尔划动屏幕的声音外,就只剩下了挂钟走针时的滴答流动声。
明明是与往日回家没有两样的景象,连诀却凭白生出一种冷清的感觉。
“为什么不开电视。”连诀说。
康童愣了愣,问:“电视?”
其实康童偶尔是会看看动画的,但一般连诀在家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避免做一些可能会影响连诀休息或者工作的事情,阿姨也会下意识提醒他尽量保持安静。
康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去电视柜前拿了遥控器给连诀送过来:“爸爸给。”
连诀看了眼他手里的遥控器,接过来放在旁边,说继续看书吧。
于是客厅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连诀忍不住想到沈庭未,他觉得奇怪,为什么沈庭未一个人生活还能弄出那样生机勃勃的氛围。
康童重新趴回茶几上,却仍然没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书上,而是从偷瞄小猫变成了不时偷瞄他的脸色,让连诀觉得疲惫。
连诀板起脸,对他说:“要看书就坐直了好好看。”
康童赶紧坐直了,怕惹了连诀生气,又站起来:“我,我回房间看吧……”
不等连诀说话,就拿着书很快地跑了。
连诀很多时候感觉自己并不能够和康童十分自然地相处,甚至察觉到自己会在某些时候刻意回避正常父子之间的互动,以至于有时候他会思考领养康童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
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他刻意地将天平朝着自己想要的答案上倾斜,于是依照着现在的相处模式继续下去。
几年前,康童的亲生父亲康立军身患骨癌,但由于家境贫寒病情一拖再拖,最后站不起来送往医院时已经是晚期了,病情也逐渐加重转移到肾脏衰竭,只能依靠化疗来维持。母亲丢下他和年仅六岁的小康童去外地打工,说是打工,其实再没回来过。
起初是同一个病房的病人家属,每天看着当时个子刚过病床高的小康童跑前跑后为康立军端屎端尿,于心不忍,将事情发布到了网上,后来一下子来了不少记者,将事件曝光至当地新闻,才引起了风决的注意。
自连诀接手陈家的医疗产业并创立风决后,公司的慈善项目每年都设置有硬性指标,康立军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们那年的资助对象。
但好景不长,康立军的病情日渐恶化,已经严重到了费上再多金钱也无法挽救的程度,哪怕是有风决的财力在背后帮扶着,也只是在病床上多耗了两年。
康立军走的时候,康童还不到八岁,但心智却要比同龄孩子成熟也敏感得多。
被连诀收养后,更是一直谨记着连诀的恩情,在家里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留意惹了连诀生气。好不容易因为年初上完户口缓和下来的关系,又因为两个多月没有见面而再次冷淡下去。
连诀手肘杵在沙发扶手上,指节抵了抵太阳穴,有些心烦。
他放下平板,没等阿姨把茶煮好,上楼回了房间。
临近午餐时间,这间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黄金地段、按分钟计费的高端心理诊所已经暂时停止接待了。
助理敲门进来,面色为难:“刘医生,有位先生找您。”
刘医生正皱着眉头用筷子在外卖餐盒里来回拨动,闻声道:“干饭时间到了,让他有事下午再来……”话说到一半,她抬起来的目光越过办公室的玻璃门,望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意外的神色,赶紧叫住助理,“等一下。”
她把餐盒收好丢进垃圾桶,起身走出办公室,对等在前台的男人笑笑:“好久不见了。”
对方礼貌地对她点了下头:“刘医生。”
“请我吃个饭吧。”刘医生说,“这次就不收你钱了。”
就餐地点就近选在诊所楼下的西餐厅,刘医生将一块西冷牛排放进嘴里,看着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有两年没有到我这里来了。”
她仍然清晰地记得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到她这里来的情景,当时她的心理诊所还开在二环一个不起眼的写字楼,那时的男人也还只是个背着书包的少年。
她之所以记忆深刻,除了少年一眼看上去清秀端正的相貌,还有他推门进来,径直对她说的那句:“我需要心理干预。”他没有像很多患者来时那样,让医生判断他是否有什么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医生,我需要治疗。
她的诊所只有一个简陋的诊室,少年就陆陆续续地在她的诊室里接受了将近十年的心理治疗,一直从他读书到工作,后来少年长成了男人。也许是由于工作的缘故,也或者是已经不需要她了,过来的次数愈发减少,直到她换了新址,这个男人几乎没再来过。
刘医生仍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对他说过的话,便问他:“我之前的建议,你有尝试过去做吗?”
连诀说“有”,顿了顿,对她说:“我收养了一个孩子。”
刘医生送到嘴边的牛排顿在空中,愣了愣:“收养?”
“嗯。”连诀说,“我前公司资助的一个病人去世了,我收养了那个孩子。”
刘医生对于他错误解读了自己的建议,有片刻失语。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连诀一会儿,依据他再次找到自己的这个行为,猜测道:“效果不好?”
“……是。”
“嗯……”刘医生对他这个回答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问,“这次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连诀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说:“我结婚了。”
刘医生听到这句话后脸上写满了诧异,紧接着皱了皱眉,试探性地问他:“也是因为我跟你说……”
连诀摇摇头,说:“不是。”
刘医生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开口,道:“是好事。”
她问:“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连诀脸上出现了霎那空白。
他微微凝起眉,脑子里浮现出很多有关沈庭未的画面。
他有些呆的睡相,像是没打算让人听清楚的低低轻轻的嗓音,想不通事情时皱起的眉头,总是对一些幼稚的东西情有独钟的癖好,以及常常做出的有些愚蠢的事。
但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却定格在那天中午的别墅,充沛的阳光,火上滚起的汤,电视剧里的台词,和那双在袅袅热气中弯起来的眼睛。
连诀沉默了许久,艰难地从这个场景中提取出一个恰当的词汇,语气带着几分生硬,道:“……温暖。”
“温暖?”像是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很不可思议似的,刘医生睁大了眼睛,接着在连诀明显不悦的目光下很轻地笑了,“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不太像是会用这种词来形容别人的人。”
“但我感觉很不舒服。”连诀皱起眉头。
刘医生问:“是不是感到抗拒?”
连诀迟疑地点了下头。
刘医生理解他对于突然组建家庭这件事心里多少还是感到茫然,她没有很快搭话,在心里思考如何组织语言。
“刘医生。”对面的连诀突然问,“我想知道,别人都是怎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