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司南没憋住,笑出声来。
榔头不仅没骂街,反而狂喜,“不是燕郡王!不是他!”
司南眉毛一挑,“你怎么这么肯定?”
“倘若是他,绝不会射偏。”
“万一呢?”
“没有万一!”
“万一万一呢?”
“爷跟你姓!”
“好嘞!”司南吹了声口哨,笑嘻嘻瞧着他身后。
榔头丝毫没察觉到异样,鄙夷道:“‘玄铁箭,神鬼愁,见血封喉燕郡王,汴京第一神箭手’说的就是他!他自十岁起就没射偏过一箭,说射雁尾就绝不会射成翅膀!”
“本王是否还要说声‘承蒙夸奖’?”唐玄背着手,冷冷道。
榔头双眼倏地瞠大,惊恐地扭过头。
原本热闹的桥头突然没了声音,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就连桥头的黄狗都夹着尾巴,躲到司南身后。
司南笑嘻嘻地扬了扬下巴,“来啦?”
“嗯。”唐玄微微颔首。
一个问得轻松,一个答得自然,闲话家常般,桥上桥下僵立的人都成了背景板。
榔头腿一软,跪在地上。
司南勾唇,“大孙砸,快起来,不年不节的,不必行这么大礼。”
榔头:“小白脸,你找死!”
司南抬脚踩在他肩上,笑眯眯道:“再说一遍。”
“你找死!”
“前面那句。”
“小白——嗷!”肩膀断了!
榔头简直怀疑人生,论块头他一个人顶司南俩,真不明白这个白斩鸡的小子哪来这么大劲儿!
司南勾着嘴角,撑着膝盖,居高临下道:“你爷爷我就是标准版‘188、88、18、8’的大总攻,懂?”
“懂……”
“大声点儿。”
“懂懂懂!”
“懂个屁,滚吧。”司南嫌弃地撤回脚。
榔头眼中闪过阴狠之色,然而瞧见司南身后的唐玄,到底没敢再开口,沉着脸下了州桥。
汴河大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只是有哪里不太一样……
包子小哥假装在数包子,实际脑袋都要歪到唐玄身上了。卖桃的大哥用竹箩挡着脸,透过破洞直往唐玄身上瞅。
还有那个卖梳子的大姐,您是没见过帅哥怎么的?别笑得那么花痴好不好?
作为体贴的大总攻,司南义无反顾地护着唐玄,往自己摊上走。
唐玄没动,视线缓缓下移,放到司南手上。
那只手正揪着他的衣袖。
应天府的云锦,御用绣娘刺的团花,被抓得皱成一团。
木清和林振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视,双双同情地看向司南。
完了完了,这小哥完了。
老大最讨厌被人揪袖子了,上次被揪还是五年前,那人的下场……啧啧。
木清兴致勃勃数着数,三声之内,小郎君会被老大一脚踹进汴河呢?还是一脚踹进汴河呢?
一……
二……
三!
欸???
是他眼花了吗?
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唐玄只是不着痕迹地把袖子抽回去,在司南没注意的时候用帕子擦了擦,然后就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乖乖地!
跟着走了!
汴河水倒流了?
唐大郡王“一碰衣袖就发飙”的病好了?
木清看向林振,发现这位面瘫脸的二木头同样吃了个鲸。
木清不信邪,爪子暗搓搓凑近唐玄……
然后,就被一脚踹到汴河里了。
果然,老大还是那个老大。
病没好,不能碰。
三月的河水凉飕飕的,木清一泡,脑子顿时清醒了。
唐玄瞧见他在河里扑腾,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然而并没有后悔的意思,“一盏茶,游回去。”
木清:……
这亲从官没法当了!
为了感谢唐玄出手相助,司南又一次请他吃小火锅,并体贴地换了一种口味——鲜味鱼肉锅。
唐玄看着汤锅中嫩生生的鱼片,隐晦地咽了下口水,然后果断地拒绝了。
他吃不了鱼肉,一吃就会……“变身”。
和上次相比,司南的心态已经好多了。
高岭之花嘛,总会有点小脾气的。作为身高188cm、体重88kg、粗长18cm、腹肌8大块(穿越前)的优质大总攻,要心胸宽广、温柔体贴!
司南一边煮小火锅一边快乐地哼起了歌:“妹妹你坐船头——不对,弟弟你坐船头呀,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刚刚凑过来的包子小哥:……
司南朝他放了个电,“来一碗?”
“不不不,”包子小哥捂着心脏,“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他过来是为了向司南道谢,同时表达关心,“这条街都是王榔头管着,你得罪了他,以后恐怕没好果子吃,不然我陪你一道换个地?大相国寺那边就不错,我有同乡在,咱俩一道过去,让他帮着说说……”
司南笑着道了谢,不过,他并不打算挪地方。
包子小哥忧心忡忡,“咱们正经人家出来的,没必要跟那些亡命之徒打擂台,你年纪小,不知道其中利害,那些人的阴损手段多着呢!”
司南笑笑,“有句话你听过没?”
“啥?”
“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贼?”
司南胳膊一扬,指向御街上来回走动的巡防兵,“你以为他们是做什么的?”又指了指脚下的汴河大街,“你以为这里是谁的地界?”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堂堂大宋,仁君当道,天子脚下,还能让一群见不得光的贼人翻了天?”
二十多年受的教育,让司南对“邪不压正”深信不疑。
他动手的时候就想好了,万一刚不过就跑呗,跑去开封府,请包拯包大人做主,就算端不了无忧洞,至少能保下这条街的商贩和槐树那几个小子。
毕竟,这里是政治清明的仁宗朝,有耿介之臣为民请命,有仁厚官家爱民如子,良家百姓,不偷不抢、不坑不骗,为何不敢挺直腰板做生意?
“对、对对,你说的对。”包子小哥直着眼,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走回去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挺起了腰。
不仅是他,附近的商贩、不远处的巡防兵、尚未走远的唐玄无一不被这番话感染,心里暗暗埋下一颗种子,只等着一个契机生根发芽。
槐树几人目光灼灼,满脸崇拜。
南哥真厉害!
说话的样子很厉害,打架的样子更厉害,就像闪闪发光的天兵天将,是从天上下来拯救他们的。
“南哥,我……我能拜你为师吗?”槐树小心翼翼道。
“噗——你说啥?”
“学武,我想跟南哥学武。”槐树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不管南哥收不收我,这头小子先磕了。”
“等等!”司南侧身躲过,“学就学,磕啥头?你哥我是社会主义好青年,不搞封建社会那一套。”
“多谢师父!”槐树只捡着懂的听。
“别叫师父,叫哥。”
“师父哥。”
司南:……
槐树太高兴了,疯了似的跑到桥上,又跑下来,来回跑了十几圈兴奋劲儿还没消下去。
这个小小年纪就经历过人间疾苦的半大孩子,平日里太稳重、太沉默了,只有这时候才显出几分少年的模样。
其余孩子看着他,眼里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
司南大手一挥,“以后槐树每天卯时到我家打拳,你们要是想学,也跟着来。”
小家伙们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不敢相信,甚至有些惶恐,生怕自己听错了。
这些孩子表达喜悦的方式非常含蓄,不像司南教过的现代小孩那样,欢呼,叫喊,跳到他背上,大大地亲他一口……他们最激动的表现,不过是睁圆了眼睛,眼中的麻木怯懦被渺小的希望取代。
“谢谢……谢谢师父。”孩子们学着槐树的样子,小声说。
“说了,叫哥。”
“师父哥。”
司南叹气,一人塞了一口羊肉片,“提前说好,我很严厉,发火很可怕。”
孩子们捂着小嘴嚼着肉,乖乖点头。实际在心里悄悄说:师父哥才不可怕,师父哥是州桥、是无忧洞、是比无忧洞更大的地方、是所有地方加在一起……最好最好的人!
凤仪楼上。
唐玄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放到了少年身上。
满大街人来人往,只有他最鲜活,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快乐,每次不经意瞥见,都见他弯着眼睛,坏兮兮地笑着。
怎么就那么开心呢?
司南似乎觉察到他的视线,远远地看过来。瞧见他,又是一笑。
灿烂的,带点小坏。
林振讶异,“司郎君警惕性极高,身手也极好,像是经受过严苛的训练……会不会是无忧洞那边……”
唐玄眉头微蹙,“他是月师叔的后人,不会入无忧洞。”顿了一下,又道,“叫人盯着,以防万一。”
“是。”林振抱拳。
州桥边。
司南原本都要收摊了,不经意瞧见唐玄在偷看,当即笑了。
不是不想吃吗?
躲在楼上偷看是几个意思?
好看的男人啊,总是这么口是心非。作为宽容体贴的大总攻呢,当然要宠着。
司南哼着歌,重新开火,又煮了一份,“槐树,送去凤仪楼。这份量大,小心些。”
“好嘞!”槐树殷勤地跑过来,“天晚了,不然您先回去,钱我明日给您。”
“这回不收钱。”司南勾了勾唇,从怀里掏出一个铜板,“那是我债主。”
第12章 官家
司南和榔头的冲突被于三儿看到了眼里。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怎么能把司南的摊子搅黄了,然而脑子不好使,一直没想出来。
这时候,终于来了主意。
榔头是无忧洞的头领之一——花鬼的手下,算是州桥一带的混混头子。
他管着西大街、汴河大街上所有的混混和小贼,附近的勾栏瓦肆、小商小贩老老实实交保护费就不会被偷被抢,有了小摩擦还能找榔头解决。
倘若得罪了他……
还没人敢得罪他,小商小贩中,司南是第一个。
于三儿不敢招惹榔头,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赖老大,“那小子当着满大街人下你面子,你就不想出口气吗?”
“想啊!”赖老大没骨头似的瘫在墙根下。
“机会来了。”于三儿凑近他,暗搓搓道,“他得罪了无忧洞的三把手,在州桥待不了几天了,你要能把他赶走,不就在榔头跟前立了一功?”
“他算什么三把手。”赖老大撇撇嘴,“你也说了,姓司的八成干不下去了,我为啥还要白费力气?”
于三儿:……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瞒你说,我也是受了上边的吩咐,要给那小子一个教训……”
赖老大掀开眼皮,“你一个卖酒的,还有上头呢?”
于三儿讪笑:“赖哥,重点不是这个……”
“别瞎叫,老子才二十,没你这么老的小弟。”赖老大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于三儿眼冒金星,还要赔笑:“是是、那叫赖兄弟,可好?”
“老子也没你么丑的兄弟。”又是一巴掌,“叫爷爷!”
于三儿忍着疼,一个劲儿陪笑,“赖……赖老大,你看这样成不成,我出钱,咱们去孙羊脚店吃胡饼,他家胡饼芝麻多,胡辣汤味也正,您今儿个敞开了吃,明日就辛苦辛苦,如何?”
赖老大挑眉,“不去,一个小小的脚店,配得上老子?”
“那您说……”
“怎么着也得是矾楼、凤仪楼那样的。”
于三儿差点被口水噎死,矾楼、凤仪楼,把他卖了都吃不起!
俩人一番拉扯,最后选定了御街上一家不大不小的烧饼店。赖老大不仅自己去,还要叫着几个小弟。
四五个汉子,饿死鬼似的一通吃,生生把于家酒馆一年的盈利吃没了。
于三儿脸上赔着笑,心尖刀剐似的疼,都不知道回家怎么跟胡氏交待!
赖老大吃高兴了,又给了他一巴掌。
于三儿一头扎到土墙上,吃了一嘴泥。泥里掺着股骚味,不知道是人尿还是狗尿,把他恶心得,差点把晚饭吐出来。
奶奶的!
不把火锅摊子搅黄了,就亏大了!
赶巧了,第二天清明,司南没出摊。
他天不亮就起来,做了几样祖父祖母喜欢的吃食。只要在太阳出来之前封了灶,就不算坏规矩。
第一个清明,总不能让两位老人家吃冷食。
其实,司家二老不是司旭的亲生父母,当年司老爹去大名府做皮料生意,收养了差点被一群恶奴打死的司旭。
司旭把两位老人当成亲爹亲娘孝敬,二老养大了他,又拉扯大了两个孙辈。
在原身的记忆中,祖父总是笑呵呵的,家里的事听婆娘的,外面的事听儿子的,是个和善又有福气的老人家。
祖母略严厉,却很爱孩子,虽然不是亲生的,却掏出百分百的真心对他们。
司南继承了原身的记忆,那份情感也烙在了他身上。他用上许多心思,做了祖父爱吃的灰灰菜白面饼,还有祖母喜欢的虾仁藕盒子。
另有一碟炸小黄花鱼,是司旭最爱的。月玲珑喜欢驴肉火烧,还得是正宗的漕河驴肉。
司南专门去了趟旧曹门,买了两个热腾腾的大火烧。
出门前,他把小吃车上的灶台和挡板卸了,改装成一个可以坐人、拉货的空斗。他在前面骑,二郎坐在车斗里,旁边放着给祖父母带的祭品。
二郎闷闷不乐,“你买火烧做什么,娘又没……”那个字,他不想说出来。
“放心吧,爹也好好的。炸黄花鱼、买驴肉火烧是孝敬祖父祖母的。”
二郎腾地站起来,“你说真的?可是……可是小丁哥说爹爹被黄沙埋了。”
“不可能。”
“为啥?”
“你乖乖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