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样子,道:“我这段时间可不全是在修炼,只是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如今总算是想通了。”
褚离看着他,因着那张洋溢着欢欣之色的面容,将其身上的孤僻阴暗冲淡了许多,竟意外显出几分少年人的蓬勃朝气来。
他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欢悦情绪,语气柔和些许,道:“如此甚好,恭喜师弟了。”
“慢着,”顾暝渊走进几步,目光灼灼,道:“莫非师兄就不想知道,我一直思考的,究竟是什么问题吗?”
褚离道:“不必。修行之道,本在个人,于己身所感,于妄念所扰,常有困惑滋生,你能自己解决,便是好事,无需让我知晓。”
“好罢,师兄。”顾暝渊面上有遗憾之色一闪而逝,随即摆摆手,不在意道:“我便不阻你教导小师弟了,先行一步。”
待离得远了,他才自言自语般道:“啧,师兄,我这可不是修行上的问题啊……”
……
修真无岁月。
黎忱成功筑基之后,褚离便再度进行闭关冲击化神期。待他破关而出,外界已从暖春变作寒冬,却并非单纯的一年半载过去,而已是数度春秋。
化神之境可沟通天地,然而褚离看着洞府外的飞雪,却倏忽之间感到一丝疏离。
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排斥着他。
他走出洞府,意外看见顾暝渊抱剑倚在洞府外石壁上闭目养神,也不知已经待了多久。
他的面容更加成熟,完全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五官俊美得近乎邪气。
觉察到来人,他睁开眼,睫毛上沾了些许霜雪,一双黑眸亮的渗人,薄唇微勾,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师兄可算出关了。”
褚离眉头微皱,化神期神识敏锐的发现眼前之人的情绪有些不妥,至于哪里不妥,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只好舒展开眉宇,道:“这些年,仙宗是否有要事发生?”
顾暝渊道:“这正是我要告知师兄的,咱们师尊,很可能马上便要飞升了。”
闻言,褚离心中微讶,不过算算时日,褚偃真君在大乘期滞留已超过千年,迟迟未曾飞升的原因,不过是挂念门下几名弟子罢了。
如今各个师弟都已长大,衣钵亦已传下,他也是时候了却尘念,破界飞升,追求更高境界而去了。
这是好事,理应庆贺。
“飞升大典定在何日?”褚离问道。
“三日之后,天岚峰顶。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先去见师尊一面罢。”
天岚峰,玄机阁。
褚偃真君手抚白须,温和的看着座下得意弟子。
不过百余年,褚离便臻化神之境,所谓天纵之姿,不外如是。然而最令他所满意的,却并非对方令人艳羡的资质,而是那淡然纯粹的心境,从不为外物所迷的执着。
纯粹而不天真,执着却不偏执。
他数千年阅历,所见所闻何其之广,然而真正赞叹的,却仅此一人。他相信,他飞升之后不会寂寞,因为褚离很快便能够紧跟其后,破界而来。
这并不是一个会囿于一隅之人。
想着,褚偃真君笑道:“徒儿,自入门以来,为师并未教你太多,你修为有成,大多依靠己身努力,非常不错。如今为师飞升在即,这天岚峰上下,以后便交予你打点。”
褚离立即躬身行礼,道:“谨遵师命。”
褚偃真君又道:“徒儿,你且过来。”褚离应声前行几步,走到褚偃真君身边站定。
褚偃真君拿出天岚峰峰主令牌交予他收好,随后,面上笑意减弱几分,凝视褚离片刻,缓缓开口:“你应当还记得当年,你初到太清仙宗之时,失却记忆的情状罢。”
褚离道:“记得。”
他当然记得,记得那时站在台阶上茫然无措的心情,也记得刚看到太清仙宗时莫可名状的熟悉。
褚偃真君叹道:“我寻遍各处典籍,亦无法让你恢复以前记忆,想来能够让你失却记忆的手段,必然诡谲非常。你以后行事无比小心,这天地之间,兴许仍旧隐藏着你所不知的仇敌。未能抵御大乘期修士之前,切记低调行事,勿随意介入纷争。”
褚离心中忽然一动,莫名生出一点警惕,道:“多谢师尊提醒。”
褚偃真君继续叮嘱道:“还有,你体质特殊,这个秘密,莫要让任何人知晓。”
“弟子明白。”褚离轻声道。
他的身体,以至清之气为基,轮回之莲为凭,一瓶血液,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一枚莲子,便能将神魂破碎之人挽回生机,如何不令人垂涎。
当年登天阶上,褚偃真君一眼看穿此事,却不动声色的瞒下,之后师徒数载,未曾向他索取分毫,更是层层施法,隔绝他人窥视,褚离承此情,真心尊敬着这位值得敬重的长者。
“明白便好。为师也要准备飞升事宜了,你且去罢。日后在仙界等你,你可不要让为师失望才是。”褚偃真君笑说道,摆了摆手。
“好,弟子定会努力修行,也祝师尊能够顺利飞升。”褚离说罢,转身走出玄机阁。
……
三日后,飞升大典。
人群熙攘。
天岚峰只一脉相传,人数较之太清仙宗其他诸峰要稀少许多,这飞升大典却办的热闹非凡,各峰峰主、长老尽皆到来,可见褚偃真君在门派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大乘期修士已渡过数次天劫淬炼,肉身已趋圆满之境,而只要在不断感悟之中,神魂触动那天地之间一点契机,便可受到上界感召,破界飞升而去。
但这点契机却极难寻到,大部分修士一生寻觅,却无踪迹可寻。而一旦寻到,飞升便是极容易之事,不但没有危险,甚至飞升之际还会有祥云涌动,金花漫天,天地道则共鸣,因而很多修士都喜欢参加他人的飞升大典,不仅能观看天地吉象,对自身修为也有所助益。
对于褚偃真君来说,自然是早早便已找到了飞升契机,此次大典,不过是他对天灵界众人的一种告别而已。
天空之中,厚厚云层散开,天光乍明,落到盘坐在天岚峰顶的褚偃真君身上,使得其全身衣袍染上灿烂微光。
褚偃真君沐浴在光中,面容平和,一派道骨仙风。
有浓郁的仙气从空中弥漫开来。
周围几座侧峰的峰顶之上,站了许多前来观礼之人。褚离立于其上,旁边站着三位师弟,一同旁观着褚偃真君的飞升过程。
随着时间流逝,照耀着褚偃真君的光芒愈来愈盛,最后更是一道光柱落下,将褚偃真君笼罩。
霎时间,有祥云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天上金花飘落,一片灿然。
大道共鸣,似有悠远古朴的钟声自心底敲响,余音袅袅,天地道则蕴含其中,似有无穷奥秘,勾人心神沉溺。
在光柱之中,褚偃真君缓缓升起,向天空飞去。
在场众人无不沉醉于方才共鸣之际,那涌入心中玄之又玄的道则之中,褚离正沉心感悟之际,忽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划过心头。
却听旁边姬映迟忽道:“有些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风轻的地雷,么么哒~
第105章
姬映迟话音落下, 便见天空中灿金光芒突然大盛,将众人视野映照得一片空茫。
见此情状,褚离心念急转,不再犹豫, 足尖用力一点,身形飘然而起, 迎着漫天光芒, 飞跃至天岚峰顶之上, 仰头望去, 却已不见褚偃真君身影, 不知是成功飞升,还是……神魂消泯。
他皱眉看了许久,高空中那轮煌煌天日亮的近乎灼烧人眼,灿然光明。
待得散开的云层渐渐聚拢, 光线才慢慢黯淡下来。周遭观礼之人也在这时逐渐回过神来,开始相互探讨方才体悟。
褚离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师弟,你方才,为何感到不妥?”
姬映迟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 闻言低声道:“师尊飞升之际, 天机突然混乱,我心有所感,恐有不测发生。”
褚离道:“然而除此之外,并无异像。”
姬映迟道:“是。”
褚离又缓缓道:“飞升前, 师尊曾言,要与我在仙界一同论道。”
姬映迟目光微动,“……”
褚离转过身,直视姬映迟双眼,道:“姬师弟,你就没有其他事需告知我了么?”
姬映迟沉默。
褚离面无表情道:“此事因我而起,是么?”
听见他的话语,姬映迟终于缓缓叹了一口气,道:“师兄,非我故意隐瞒……罢了,此处不宜长谈,三日之后,云麓仙湖见面,如何?”
褚离道:“三日太长。”
姬眏迟道:“我需布置一些东西,三日已是最快速度。”
褚离不再反对,只道:“……好。”
……
高山之巅,冰雪覆盖之地。
褚离已在此地站了两日,脚下是缥缈云雾,远处是群山延绵。
天地广阔,浩瀚如斯。天道苍茫,何其寂寥。
乌发与衣袂齐齐翻飞,无声融入这漫天雪景之中。他低头看着手中长剑,似想将其拔出,但最后,却只是将剑连带剑鞘重重插/进坚冰之内。
碎冰之声在风雪之中可忽略不计。然而这一声轻响,却如惊雷入耳,震得他手握成拳,骨节泛白。
“师兄。”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传来顾暝渊低沉的呼唤。
褚离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这万里静寂的河山,心境不复平静。疑虑一旦升起,天地间那隐约的排斥,便成了感知中最为鲜明的存在。
他知道自己的直觉从不出错。
褚偃真君飞升那日,漫天仙光接连仙界之际,苍穹尽头传来那股深沉恶意,针对的分明不是褚偃真君,而是他!
而当那股恶意最终消弭,褚偃真君亦不见踪影。
倘若一切因他而起……
那么,究竟为何会如此。
……为何。
一向关心他的师尊受他牵连,生死不知,这已足够令他自责,而让他不安的是,一向对他亲近的师弟们,以后是否也会承受这样的因果牵连?
褚离不愿这些事情发生,他必须要想方设法解决这祸患。而在此之前……
“师兄!”身后顾暝渊又唤了一声,语气无奈道:“两日了,师尊飞升后,师兄便一直待在山巅,莫不是有了新的体悟?”
褚离微微皱眉,面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犹疑。
顾暝渊凝视着对方孤冷的背影,笑着继续道:“若是如此,师兄得空时,不若指点师弟一二?师弟我,可是一直相当仰慕师兄啊。”
是的,仰慕。
超越一般意义上的仰慕。
顾暝渊目光克制而深沉,还有几分隐约的期待。过了很久,才终于听到对方开口回应,声音一如既往般冷淡,没有丝毫情绪起伏:“指点之事,日后再说。你且回去罢。”
满腔感情仿佛被浇了桶冷水,寒气入骨。
然而那些蠢蠢欲动的渴望非但没有平息,却更加的疯狂起来。
突然之间,不想再忍耐。
顾暝渊上前几步,走到一个极近的距离,轻声问道:“师兄,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师尊飞升后,你与二师兄便不见踪影,我寻了很久,才在此处寻到你,你却叫我回去……师兄,你究竟到底在隐瞒顾虑着什么?”
褚离只冷冷道:“回去。”
顾暝渊又笑了一声,干脆直接伸手,环住褚离的腰。而褚离睁大眼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他抱个正着。
他感受到顾暝渊正靠在他耳边,低低道:“为什么一直要叫我回去?师兄,你莫非看不出来么……”他声音如同呢喃,但这样近的距离,足以让褚离听得真切,“这些年,我拼命想追赶你,想靠近你,只因为……我喜欢你呀,师兄。”
顾暝渊顿了顿,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愉悦道:“并非对亲人朋友的喜欢,而是对心爱之人的喜欢,你能明白么?”
话音刚落,褚离直接将对方震退数步。
他缓缓转身回头,表情是冰冷的,冷如远山冰雪,触不可及,他道:“……可笑!”
顾暝渊浑身一震。
褚离看着远处苍茫天地,顾暝渊的身影变得有些似虚似幻,他目光有些空茫,缓缓道:“吾辈修仙之人,当断情绝念,斩断红尘,一心追寻天道之极……又怎可,贪恋凡俗,心存妄念,乃至徘徊不前!师弟,你可明白?”
他这番话,不知是说给顾暝渊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顾暝渊立时反驳道:“不对,师兄,明明我刚入门时,是你亲口告诉我,本门虽讲究清静无为,却并非一定要尘俗不沾,断情绝爱,只要能够坚守本心清净恒一,便可从心所欲,无所不为!师兄,我喜欢你,是我本心所求,这难道有什么错处吗?”
褚离却不为所动,只道:“不错,我是说过。但我也说过,修仙之人,需断绝妄念滋生,约束己身所为。你之所求,为虚为妄,却偏偏不可为真!若继续执迷不悟,致使道心有损,一切后果,便只能应在你自己身上,届时,我亦不会……再认你这个师弟。”
“师兄!”顾暝渊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说的话……可当真?”
褚离沉默片刻,平静道:“绝无虚言。”
“好……好!师兄,难道之前一切,都只是你在哄我?你关照我爱护我,到头来,只因我喜欢你,便不再认我这个师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些温柔,那些纵容,那些体贴入微的关切安慰,难道都只是一个假象?
褚离看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