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也听不出情绪来,“你倒是气性大。”
漆黑的大猫团敷衍地舔了舔他肉垫下露出来的两个手指头。
看得出来刚才睡觉的模样是伪装的。
虞玓感受着湿哒哒的湿润感,不由得摇头,眼里却忍不住带着笑意,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明知道你不能回答我,却总爱说这些话……”
他的话还未说完,指尖就猛地刺痛。
虞玓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顺着低头一看,果不其然血珠从指甲冒出来。大猫却像是兴奋了起来,粗糙的舌头舔舐过犹带伤口的血渍,让他忍不住蹙眉。
虞玓不知大猫是从何时有了这样的习惯,仿佛血腥会刺激到他的凶性般往往会更奋起。他叼着虞玓的手指啃了啃,最后不舍得地把没血的手指头吐出来,再度塞到了自己肥坨坨的肚皮下。
继续睡。
虞玓:……
他看了看外面渐淡的日头,终也搂着大猫沉沉闭上眼来休息。
而在一齐在午后小睡后,当虞玓醒来的时候,身旁只留下点余温……以及成堆的猫毛,虞玓甚至怀疑大猫在离开前是不是故意在他的袖口蹭了许多下,那漆黑的毛色简直鲜艳到令人发指。
他无奈地摇头,拍了拍袖子,弯腰把那些滚落到现在还没捡的竹简拾起来,望着窗外已是残阳落日的暮色。许久后,虞玓摇了摇头,对现在还没回来的白霜和扶柳交谈的对话大致有了猜想。如他昨夜发现了白霜的异样,白霜相对应的也应该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虞玓若有所思地看着腰间佩戴的荷包,那是圆滚滚的模样,是淡青色的布料,乃白霜亲手给他做的。或许是因为以前受过徐娘子的影响,白霜做出来的荷包与常人总是有些不同,反而透着些笨拙的可爱。他把鼓囊囊的荷包拆下来,解开束绳从里面倒出来几颗金豆豆。
他捏着一颗金豆豆倒过来看,上面正刻着两个极小的字样——勺儿。
虞玓有不少这样袖珍可爱的小东西,无一例外都会刻着他的小名,那是徐娘子常含在嘴里带着笑意念叨的名讳。
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痕迹,既然如此,他又有何会在梦中看到那时常出现的人手中也有一颗刻着勺儿的金元宝?胖乎乎的金元宝倒栽葱地躺在一只宽大的手掌上,模糊的印记在梦中不大清楚,可梦里的虞玓却清楚的知道那就是那两个字。
虞玓微合着眼,往后靠在车壁上沉吟。
要么就是他在做梦胡乱套上的,要么这梦真的在预示着什么……可除了虞玓之外,会有这种玩意儿的……虞玓沉思许久后,只能痛定思痛地在记忆中扒拉出太子殿下这一位。
他梦里的人是太子?
虞玓面无表情地把金豆子塞回去荷包里。
那还不如让他相信梦中的人是程处弼!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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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远在千里之外的程处弼不明觉厉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湫。
…
车队一路走走停停,在盛夏最热的时节抵达了慈溪鸣鹤镇,这便是虞晦当初病逝下葬的地方。连同当初沉下池塘的箱子里头,那堆无名的小册子记载了虞晦和徐娘子当年真正的踪迹。他们上岸后并不是在直接打算寻个地方落脚,而是迂回地先回到那江南水乡的柔情中去。
因为那时的虞晦已经落了病,正是病重的时候,或许人到临死前都会有种渴求落叶归根的念想,虞晦自是想回那从未去过的江南老家看上一眼。
而临到此时,徐娘子又怎会不满足他?
虞玓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致,在检查过路引和验明身份后,伴随着车轮的滚动那些低矮错落的房屋就印入眼帘,这鸣鹤镇有着与北地截然不同的风光,厚重的石板路铺陈开来,车轮咔哒咔哒碾压过去,就仿佛把这一袭水乡的历史也卷到其中。
鸣鹤镇并不大,寥寥数条街道就足以遍布整个镇子,而有溪水环绕周围,依着河岸搭造的瓦房长年累月伴水而生,扑面而来的水雾滋润这片水乡。整处镇子都透着别具一格的宁静,或许那车轮碾过的痕迹就是最大的响动了,仿佛这里的人烟也在这悠悠的溪水中沉浸着。
宛如宁静而隽永的画卷。
这便是虞晦长长久久惦念过的乡土。
在虞玓归乡前,虞家已经事先家书一封送往慈溪,老宅的人早已经有所准备,而家丁中也有一位是常年跟着来往跑动的管事,在初初抵达故土的时候正是他忙前忙后帮着虞玓接待那些族内的老人。虽说来往拜访这种事情是虞玓惯来不喜的,然归乡后也耐着性子走了几处,算是一一见过礼数了。
虞家的老宅是一贯有人在清扫维护,然老宅子缺少了居住的人烟,纵然是呵护得再是周到,依旧是透着一缕腐朽的败落感。虞玓在这里小住了两日,就已经感到了那种长久沉淀下来的底蕴气息,在此居住的以虞姓居多,而他们往往以自家姓氏自豪,那些年轻的郎君眉梢飞扬的尽是自信,与虞玓所接触的世家子弟虽多了几分通达,然本身所沾染的气息同出一脉,并无不同。
歇脚的第三日,虞玓在白霜的指点下一一买过祭拜需要的物什,这才在万全的准备中前往徐娘子在小册中所说的小山包。
在这鸣鹤镇里,虞家自是有祖坟在。可当初徐娘子带着病重的虞晦归来,自然不是用着自家的身份,到最后在此处安葬,也只是寻了一处无名的山包。
几个家丁在前后警惕地排除危机,而虞玓慢吞吞踱步,穿着一身易于行动的衣裳,在低矮的丛林中探寻着所谓的红色小灯笼。
据徐娘子小册中所说,碍于虞晦此生最爱红色,那素白灯笼自不是他所喜好的,偏得是大红的灯笼才衬得上他的气派,故而在墓碑的两侧安插了两个红灯笼伴着他长长久久。
虞玓当初看完就沉默了。
或许阿耶泉下有知,不一定会欢喜。
总之此事倒是给了他们寻找增加了助益,在前头的家丁散开来寻找后,不多时就有人返身来同虞玓说话,说是前头已经有所发现。
虞玓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不知沉积了多久的泥叶,在接连拨开遮目的嫩叶后,在那山林的中间发现了一处鼓起的小土包,两个残破的褪色灯笼孤苦无依地插在两侧,不知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打,已然不复当初的模样。
他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来看着墓碑上所刻的字痕,就如同徐娘子给自己所拟定的墓碑一般,虞晦的墓碑也是极其利落简单地写着名字。应当说是他们胆大,还是死后的事情便浑然不顾,分明在生前遮遮掩掩的事情,在死后的时候却透着利落干脆的作派。
他伸手摩挲着墓碑上的刻痕,矮身的背影看不出此刻的情绪,而站在身后的白霜在让人把东西悄悄放下后,就带着人退开了一段距离,给郎君留下独处的空间。
虞玓慢吞吞从那篮子中取出了毛笔与朱砂,一笔一划开始给这褪色得毫无痕迹的刻字墓碑描红。在写完字后,他起身自篮子拿出了镰刀,开始清理起小土包周围近乎要挡住的植株,不过他只清了坟墓前头的那一片。
“阿娘说你惯来喜欢四处的景致。”
总该给墓碑留个空地来看看外头。
清理杂草,点香,烧纸……虞玓一步步做来不紧不慢,就像是与往日所做的日常事务没有任何的不同。
他在那火苗舔舐着纸钱的时候,透过那飘飘摇摇的烟雾看着那墓碑,有那么一瞬间虞玓宛如流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神色,既像是怀念,又像是苦闷,鲜活得仿佛是虚构而出的变化,在被烟熏的酸涩中他眨了眨眼,柔和的色彩从眉眼中褪去,重又覆盖了一块冰层般看不透。
在纸钱烧完前,虞玓都跪坐在墓碑前安静地看着,直到那些火苗在失去了燃烧物后渐渐消退,终在无声吱呀中消去了最后的火势。虞玓取了竹筒,拔出木塞绕着那堆燃后的灰烬倒下,在确保不会复燃后,似乎这场拜访就已至末尾。
虞玓再度抬手碰了碰墓碑上鲜红的名讳,宛如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你是位好丈夫,却也不是位好丈夫。”他顿了顿,随即微弯着眉眼,就像是在同自己说道,“罢了,那是你们两位的恩怨。”缠缠.绵绵是如此,爱恨交加也是如此,这一转眼也就数十年过去了。
他站起身来,定定了看了两眼,旋即转身迈步,淡淡地说道:“回去吧。”
…
虞玓扫墓归来后,并没有立刻启程离开鸣鹤镇,他懒懒地窝在书房里看书,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滚落了一地的格子残影。
有族内的老人寻上门来,像是已经洞悉了虞玓回鸣鹤镇的来意,同他说起了迁坟一事。
虞玓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的做法,平静地说道:“家父意愿如此,还望见谅。”
那老人被管家送出去的时候,还一脸愕然……怎会有人不愿入自家祖坟的呢?至少当初在隋朝灭亡后,虞世南可是重新把他的长兄侄子都迁了回来!
那假虞晦的棺材自然是在虞玓归家后,就由虞世南亲自提了家书送回,请族内的人请出来移到祖坟外去了。
可虞晦若是不愿……那当初为何要落叶归根,若是愿意,那为何要留下遗愿不肯入祖坟?
虞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白霜站在门外看着管家和族内老人的离开,轻声说道:“郎君,他好似并不相信。”
虞玓淡淡地说道:“阿耶的坟墓就在鸣鹤,距离祖坟的位置也不过步履能至的距离,族内的人自然是不想他流落在外。”他踱步在屋内走,像是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阿娘不愿入虞家祖坟,而他……自然也是不会入了。”
白霜微怔,像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会是这样的缘由。
“那……”她下意识张了张嘴,但是在看到虞玓的脸色后猛地吞回了想说的话。那毕竟是郎君的隐事,刺探太过并非好事。
虞玓平静地摇头,“不必有何顾虑,那是他们彼此的恩怨。阿娘不愿作为阿耶的附属归于虞家的祖坟,却其实也不多在乎自己身后事究竟有无所谓的供奉。而阿耶许是对阿娘怀有愧疚,病逝前夕虽是在鸣鹤落脚,却从不打算归于祖坟。”
他大抵是留了一个合葬的念想。
只不过徐娘子在临终前终究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言,就连虞玓在那些古怪语言的小册里面虽然找到了虞晦坟墓的地址,仍是没有发现其他的话语。
或许世人以为夫妻死同穴是一出佳话,若虞玓有此举动自然是会博得美誉。可徐娘子不想,虞玓万是不会因为所谓的好名声而违了她的主意。
虞玓握着卷轴踱步,于地板打下一层薄薄的剪影,光影间飘着微尘般的浮絮,他斜眸望去,清幽的宅院并未被夏日的炎热穿透,仍是带着老宅悠远的气息。
这人的念想……总是得惦念着,多记着几分,多记着些话,就如同那人还在世上。
…
虞玓在老宅躲懒了数日,本是打算多住些日子,可偏生这族里的人认定迁坟是一件大事,这落叶归根总归是一生最后的归宿了,如何能因为一句遗言就撇开不管呢?故而那劝说的人自然是前涌后继,让虞玓不堪其扰。
他本就是冷性的人,被骚扰多了脾气自然是不好,管事在其中周旋也冷汗都要下来了。二郎的身份自是尊贵,可这些族内的宿老也是不能开罪的……正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虞玓打算离开的消息一经传出来,他是最赞成的一个。
老宅的人没想到郎君会这么快走,直接当夜定了主意,翌日凌晨就直接行礼装了马车打算离开。等那些宿老得知消息后,虞玓的车队早就一走了之,故而他们也只能在事后看着管家命人送上门来的礼品吹胡子瞪眼,想象着那正是不听劝的虞玓怒声说几句。
忽有一只小手瞧瞧掀开盒子,“哇~祖父,是东村的粘糕!”
那酣畅淋漓的怒骂声被小孙女儿稚嫩的叫声打断,顿时让那疯狂输出的老者愣了一愣,片刻后纵然是奶娘早就抱走了小孙女儿,却也是再没了那气氛,兴意阑珊地坐了下来,看着那被小孙女儿掀开一角的盒子生闷气。
“……确实好吃。”
…
车队离开长安往鸣鹤镇来是饶了路的,而要从此处再往石城县,需要先走水路再换陆路比较合适。此事惯有那会做事的管家与程府家丁去做,而其他的人则是在临时歇脚的客栈暂住。
一路走来,虞玓自是不拘着白霜扶柳两个姑娘的闲逛,而徐庆也跟着她们一块去了,以免两位颜色好的娘子被人欺负了去。
而虞玓请了店家准备热水,在沐浴后懒散地靠在窗边,那冷冽的脸色在斜阳的光亮中却也没柔和半分,那微蹙的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极其,极其轻微的响动在房梁上响起,虞玓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却只在昏暗的光线中瞥到了一团形状模糊的大毛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怎这次居然是出现在上面?”
其实他也注意到了,往往大猫出现的时间总是在那些难得有空闲的时候,比如中午傍晚,又比方说深夜。
庞大的猫极其轻巧地从房梁跳下,先是踩着洗脸的架子缓冲,再蹿下了地面。那一旦下地就极其嫌弃地抬着肉垫的模样,仿佛是在看刚才那瞬间究竟沾了多少横梁的灰尘。
虞玓漫步去取了水盆来,放在地面正好给他洗洗爪子。
他也不去盯着大猫看,而是走到刚才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