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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孤生 字数:5023 更新:2021-12-24 05:04:10

擦局。

  王修远听得虞玓说话,原是在认真听着,只不知想起了什么范儿渐渐皱起眉头,片刻后他突地说道:“王延休是你什么人?”

  虞玓蹙眉。

  “你是太原王氏出身,与琅琊王氏有何干系?”

  两人这突然一来一往,就宛如在打哑谜。

  王延休是王老夫子的名讳。

  想当初还是虞玓离开石城县前,他从经学博士手中得到一份举荐书信,这才得知了经学博士的姓名为何。只不过虞玓在来到长安后,倒也曾经升起过要去拜访的念头,不过等他寻到那安仁坊时,听说那坊间人家已经搬走,故而没了下文。

  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在外人看来或许是一家,可经过虞陟孜孜不倦的教诲后,虞玓大抵是清楚了这些世家的纠葛。

  琅琊王氏起初显贵于魏晋,如今已经没落,虽还有名头却少有出人头地者。而太原王氏可谓是后来居上,虽在圣人的抑制下稍显颓然,却依旧是个庞然大物。

  这两家若真有关系,那大概得往前推算五百年,方才能勾扯上关系。

  王修远反而收敛了情绪,温和地说道:“王老乃是我的伯父。早年间他与家中闹翻自出家去,已有三十年未曾归家。对外也一直声称是琅琊王氏出身,不愿与我们为伍。”他说得平静,可要能与太原王氏撕扯开来,须得是多强大的魄力。

  虞玓倒是没想到,那位颐养儿孙的经学博士年轻时是如此犀利的性格。

  王修远继续说道:“当年的事已然过去,家中父母偶与他书信来往。只他常一年回信一封,极为难得。去岁倒是多了封书信,提及了一虞姓的学生……只没想到,那人竟然是你。”他的态度骤转急下,笑着说道,“你说得是,今日之事必然是有误会在身。待我那堂弟醒来后,我必是要压着他来给虞贤弟赔罪道歉才是。”

  他拱着手笑着,三言两语间就把这件事给翻了篇。

  虞玓挑眉,看着这态度极为温和的王修远,那脸上挂着的笑意让他不大喜欢。

  背后窜上温暖的触感,一只大手贴在了虞玓的背脊上,像是宽慰,又像是在安抚。虞玓敛住情绪,淡淡地说道:“自当是听从王世兄。”

  等王修远带着那几个族兄弟远去后,杜荷才啧啧称奇地靠近,“他虽然看着宽厚,却不是这么好的脾性。你们方才提及到的王延休到底是何人?”

  虞玓摇头,“他是我往日在石城县的经学博士,当初离开县城时他曾与我一封书信,说是长安后若有事可去拜访。我后来曾去安仁坊,那户人家已经搬走了。”

  故而阴差阳错间,他还未曾与夫子书信中所提及到的人家碰面。

  只没想到,经学博士竟会是太原王氏的人。

  杜荷道:“这却也是孽缘。”他边与虞玓说着话,边下意识往虞玓的身后看去。

  虞玓平静地说道:“你再多看几遍,就更容易暴露了。”

  杜荷猛地扭回来头,声音近乎是从牙齿里面憋出来的,“你怎能如此淡定?”

  他还得是确保现在这个距离,太子殿下一定不会听到他的话,才敢这么轻声编排。

  虞玓言辞淡漠,听起来毫无情绪,“为何要担忧?太子殿下难不成是什么吃人的猛兽变成?纵然他确实是身份尊贵,拥有无上的权势。可好歹殿下也是讲道理的,只不过是举手投足间的事情,纵是有些过错,难道也至于掉了脑袋?”

  杜荷:“……在你看来,只有掉了脑袋才算是大事?”

  虞玓斜睨了他一眼,“错,我觉得今日来你这宴席,才算是一件错误的大事。”

  杜荷想着刚刚虞玓这么一连环串的事情,顿时笑着同虞玓赔礼道歉,然后低声说道:“殿下可还看着你呢,还是得早点劝太子殿下回去。”

  虞玓面不改色地说道:“都说了别再乱看了,今日是诗会,难不成你这做主人家的还不需去四处看看?尽赖在我这里算什么事?王家兄弟离开后,总不会还有第三个不长眼的过来,你尽可去吧。”

  光是看杜荷那模样,虞玓便清楚这猴精的家伙是想要让他去劝说。

  那就别留着碍事了。

  杜荷被哀怨地赶走了——其实是不得不走——虞玓转身看着那依旧披着风帽怡然自得地观赏着周围的太子殿下,虽然神色不变,言语却有些无奈,“您可是看够热闹了?”

  方才太子一触即离的手掌虽未留下多少痕迹,却是让虞玓一口答应王修远退步的原因。

  若是虞玓再晚了一步,不知怎的他凭空有种太子要出手的错觉。不管是不是真的,太子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出现。

  不然依着虞玓的脾性,刚才可不能那么简单就放过了。

  虞玓眼眸微眯,想着方才那王修林王修远兄弟两人的做派……他隐约记得,虞陟在太学里面,倒也有几个至交好友……在他沉思的时候,戴着风帽的太子殿下靠上前来,抬手取下虞玓鬓间的白银雪球,拿在手心里把玩,“近年来王家,以王修林为首,其子弟多是借由与朝官联姻而获得在朝堂走动的门路。虽有圣人限制,可往往屡禁不止。”

  虞玓低眸,至少今日能出现在杜家别院的人,多少是与其有关系的。

  这千丝万缕,透由诸多的世家层层联系在一处,哪怕是圣人所依仗的关陇贵族,在面对山东士族这矜贵名头,仍然宛如从骨子里矮了一层般。

  虞玓语气薄凉,“自己硬不得骨头,就莫怪旁人会低看一眼。”他这话不知是在讥讽方才的王氏,还是在嘲讽这惯常所见的事态。

  杜荷分明是杜家子孙,方才与那王家兄弟交锋时,也隐有让步之举。

  这又何尝不是对这种规则的默许?

  虞玓眼见太子毫无要离开的打算,只能请他一同回去原来的位子坐着。席位上的小壶滚烫,边上多了一盅菊花茶来。在两卷诗集的旁边,还多了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

  虞玓挑眉,倒是随手把原本茶水换了,再沏了这菊花茶来。

  淡淡的花香味缭绕,虞玓把茶盏推到太子身前,一手倒是开始给那砚台加了水,慢吞吞研磨起墨来。

  太子轻笑出声,那仍旧戴着风帽的面容只露出白皙的下半张脸来,“突然有了灵感?”

  虞玓模糊地支吾应了声。

  纵是这作诗对对子写文章,若是碰上那激情灵感勃发时,自然有源源不绝的文字流淌自笔下。这确是不可多得的机遇,虞玓磨了一缸墨水出来时,便看到桌案上已然铺好了纸张,右上角摆着的纸镇看起来如此熟悉,就宛如刚刚从太子身上解下来的玉佩一般。

  虞玓幽幽地望了一眼正在闲散看书的太子殿下,只感觉今日这位就像是出宫散心来了。

  先是去佛寺,继而又来着独家别院……

  虞玓敛住心神,提笔蘸了墨水,左手按在白纸边缘,直望着那潏河水面出神,待第一滴墨水滴落时,他动了。

  李承乾靠近些,在虞玓的背后越过去看。

  “……自认门第出身未尝不为第一,常贬寒门无出路……然公等或以躬亲吏事为耻,或嫌寒士清廉,或施以靡靡之风,或以卖婚养家……不以才行相尚,乃夜郎自大!

  “此如谓大同之运,常可容奸;谓无事之秋,纵其长恶。正可谓养虎灾深,驯枭逆大,时日渐久,终成大祸!”

  李承乾凝神,虞玓如此犀利的笔锋,一字一句皆戳中了他的心思。若非此文言中的乃是官道科举,而非剑指天下,甚至能冠以檄文之名!

  “……乃百姓之天下邪?君王之天下邪?亦或世家之天下邪?小儿晓五姓,未尝知李氏,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不,这本就应当是一份檄文!

  虞玓浑然不觉身后有人,一笔一墨皆是随心而动,把沉寂了许久的所思所想通通倾斜而出。这并非是虞玓一时兴起,已经是思考多时,只不过因着方才的事情反而被激发出畅所欲言的冲动来。

  以科举之事,言世家之祸!

  他的坐姿板正,宽大的袖子擦过砚台边缘,在桌案拖下一道长长的黑痕。如同那残阳西下,在潏河拖长了眷恋不舍的余光。

  寥寥数百字,虞玓匆匆提笔而至落下,却已经少说一炷香的时间。

  他所保持的姿势过得太久,甚至在他停下来的时候肩肘都有骨骼轻响的动静来。

  虞玓轻舒口气,随手取了张纸要盖上,却中途给一只手给拦住。

  李承乾不知何时从他背后弯下腰来,取走了那几张写满了的纸张,“墨渍还未干,盖上去就毁了。”他像是不知道虞玓刚才那举动的含义,津津有味地重新再读了一遍。

  虞玓抬手揉了揉眉心,这才留意到四周有些昏暗,外头的喧闹声也不如往常,大概是人都走得七七八八。

  谁承想这位太子殿下至今还未离去?!

  虞玓不由得思及杜荷,再怎么说,也应当来劝说才是。

  第四次被太子殿下瞪出去的杜荷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杜礼在旁蹙眉,“二郎可是伤寒了?”

  杜荷尴尬地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太子殿下再不走,怕是回去就赶不上宵禁了。这可如何是好?”他倒也不是没有去劝说,只是那人还未靠近花丛,就被两位神出鬼没的侍卫给阻拦。

  太子殿下的意思很明显,别去烦他!

  杜荷本是个端正宽厚的模样,今日确实是有些心累,连带着眉心也有些疲劳,“我看太子殿下对虞玓的关注却是少有,不知是哪处合了殿下的眼缘。这虽然是好事,但……”

  杜荷蹙眉,却不知道有哪里不对。

  杜礼打断了杜荷的猜想,“虞公向来在朝堂上中立,近乎从未偏僻过任何的事情。虽然这两年退下来了,可请辞数次,陛下依旧留着他的位置。看来是宁愿虞公老死任上也不愿撤职,这足以看得圣人对虞公的看重,或许太子殿下是想拉拢虞玓以……也说不定。”

  杜荷凝神细思,这却也有些道理。

  这朝堂上敢于劝谏陛下却还颇得青眼的朝臣,可真不算多。

  不多时,虞玓与太子殿下一前一后出来了。

  披着斗篷的太子殿下神采奕奕,俊秀的脸庞上带着惯用的笑容,眼眸眉梢都宛如噙满了笑意。而跟在身后的虞玓不知怎的看起来散发着一种极其冷冽的郁闷,就哪怕是面无表情的脸色都比往常要唬人。

  李承乾回头看了下看似乖顺跟在他身后的虞玓,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顺带揉了揉,“莫要闹脾气了。”

  虞玓抿唇,这难道是他在闹?

  分明是他强抢。

  太子殿下且笑着回眸看了眼杜荷,轻声说道:“今日的事,莫要让任何人知晓。”

  杜荷心中一凛,低头应是,亲自把太子殿下送了出去。

  杜荷前脚刚离开,后脚虞陟就窜过来了。他那桃花眼虽然依旧带着笑意,眼神却下意识往虞玓身上乱瞄,确定他没事后方才说道:“我还以为你今日是失踪到哪里去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旁的杜礼面色不改地笑着:“二郎自然是在他想在的地方。”

  听这两人有些争锋相对的对话,虞玓便知道下午虞陟来找过他了,只应当是被杜荷或者是太子殿下的人给拦住了。

  虞陟会担忧是必然的。

  虞玓对杜礼淡淡地说道:“今日叨扰许久,某与兄长应该告辞了。”

  虞陟搭着虞玓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随意地摆了摆手,“让你那二堂兄给我记住!”

  杜礼苦笑,纵使虞陟把这笔账记在了他们的头上,他们这也是不敢做出任何的澄清,只能是默认吞下了。至于那与太子殿下接触的虞玓……以他的性格,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行至独家别院的正门前,虞玓留意到杜荷并不在这附近,看来太子殿下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当他们接过家奴送还的各自马匹,翻身上马跑出好一段距离后,虞陟这才忙不迭地问道,“你下午遇到何人了?”

  虞玓平静地说道:“遇到杜家的一位长辈,便与他聊了聊,倒不知时间过得这般快。”

  虞陟半信半疑,“这得是谁才能与二郎聊得畅快?”但是虞玓的说辞却与杜家的说辞不谋而合,都说的是他家的长辈贵人。

  虞玓斜了眼虞陟,“今日诗会,是谁拔得头筹?”

  虞陟拽着缰绳任由着马匹自由散漫地走着,“那王家王修远,他们堂兄弟两人倒是真的有些能耐。”

  虞玓挑眉,听着虞陟把王修远所做的《重阳诗会所感》念了一遍。

  此诗其情其景相交融,在这短短五十字的诗句中展现得淋漓尽致,王修远虽自持矜贵傲慢,可在文学上的开阔胸襟却也有之,不可一概而论。

  “我观今日来往客人,便有百数,得以在诗会上扬名,怕是会为他们的才名再添几层。”虞陟说道,“我看这杜荷怕也是故意的。”

  虞玓淡淡地说道:“莫管今日杜荷与旁人的事情如何,今日景美酒佳,你吃得高兴便是。”

  “那倒也是有理。”虞陟驱马往前,笑看着虞玓,“你可没吃酒吧?若是吃了回去,阿娘怕不是得打死我。”

  虞玓道:“吃倒是没吃,可你身上那般浓重的酒意,真以为回去还能逃得了大伯娘的爱护吗?”

  虞陟立刻低头嗅了两下,哀嚎道:“我就说那柴令武不安好心,我欲出门的时候还来与我吃酒,这酒味怎突地这么浓郁?”

  虞玓信手点了点他的衣袍,“你难道一直没发现,你的袖子是湿透的?”

  其上沾满了酒味。

  虞陟:?!

  柴令武这狗孙子!

  …

  李世民得知太子至夜色深沉方才回归东宫,倒也不怎么在意,抬手就挥退了回报的人。

  长孙皇后正一手牵着一个小公主进来,晋阳和新城看到阿耶在殿内,登时就露出来甜甜的笑容,一齐叫着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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