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去。
不曾料行至半途,顺和赶到,对他耳语:“西南鞑靼入侵,付尚书请旨调萧家军抗敌。”
柳长泽变了脸色,驾马往宫中赶去。
……
顺和护送虞书远到了沈府。
沈是见她到来,自是欣喜非常,但同时也心有不安,他问:“暮夜至此,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虞书远等入了正厅,才摘下幕离,看着他说:“阿是,我有孕了。”
沈是惊愕。
他张了张口,竟想不出什么宽慰之词。
虞书远淡然一笑,“我打算留下他。”
沈是松了口气,但仍问了句,“你想清楚了?幼子无辜,若他将来出生,貌似孟洋,你亦能平常对待吗?”
虞书远认真思索了一会,点头,“数月以来,我逃避了许久,但除却青君一事,我并没有那么恨他。”
虞书远动了动自己的手,短短两月,她的手便已僵硬的几乎张不开,若不是孟洋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替她揉捏,时至今日,早已是真的废了……
“如今他身死,我报了青君的仇,其他的便算不清,也不想算了。”虞书远摸了摸小腹,温柔的笑了一下,“若过去是一片狼藉,我希望他能活的自在无忧一些。”
顺和替两人端上了茶水,便退了下去。
“书远,你能这般想,那自是最好的。”沈是说:“但你身怀六甲,更不便在侯爷处,我现在去请求侯爷,放你自由。”
虞书远料的不错,她问:“你要如何求?”
沈是端起一杯茶递于她,笑了下说:“我自有办法。”
“雨山景。”虞书远说。
沈是的手抖了下,但幅度很小,唯有茶面跟着起了一些涟漪。
“你何时发现?”
“我看过休书……”
沈是会意,而后他突然站了起来,“那你今日来!”
“糟了,可是侯爷知道了?”
虞书远轻拍他手,“阿是别急,我告诉侯爷山上杜英烧了,只有益州的院子还有杜英,山长路远,他没有我们动作快的。”
沈是抿唇,半响,艰难的点了点头。
侯爷聪慧,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大的疑点,他只会宁错杀无放过,双管齐下……
沈是心中焦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陪着虞书远谈了下她配香的小事,然后送她出了门,临行前同她交待,“你如今有身孕,不可再忧思伤身,一定要好好养胎,万事交由我便是。”
虞书远应好,便有轿夫带她而去。
顺和本也要护送,沈是拦下他,“侯爷现在何处?”
顺和说:“方才宫中传来战事,侯爷匆匆入宫……”
“可有交待什么?”
“尚未。”
沈是致谢送行。
待人走后,沈是立即吹哨,嘱咐述怀连夜速去,一定要赶在侯爷之前截下账本!
第121章 西南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以付尚书为领,所有人乌泱泱跪着,“西南战事紧急,还请圣上速速定夺!”
承明帝疲惫的揉着晴明穴说:“事关重大,需与百官共议。”
付镇中举笏,还未开口,吕公公便打断道,“侯爷求见。”
承明帝眸光亮了下,点了点头。
付镇中额角青筋突起,颌骨咬的紧实,最胡搅蛮缠的一个祖宗。
柳长泽将手里的马鞭丢给吕公公,阔步从人群中走去,直至与付尚书并排,他躬身行礼。
付镇中先发制人,“侯爷外臣,未受召见,怎此时入宫?”
柳长泽不看他,拱手垂头对圣上道:“方与太后请安,太后说圣上近来因国事繁忙,通宵达旦,委臣来劝圣上几句,莫要过于操劳,保重龙体亦是社稷大事。”
堂下的大臣脸色难看了起来,如今打扰圣上休息,耽误社稷的人可不就是他们么。
付镇中接上,“太后所言甚是!西南战事吃紧,一日不平,圣上便一日为百姓忧思,臣请洛江萧家军立即出兵,驱除鞑靼,还我河山安定!”
柳长泽冷啐一声,“胡闹!洛江一役,萧家军伤亡惨重,又遭主帅横死,正值休养整顿之际,岂能上阵杀敌!”
付镇中说辞早就套好一堆,“侯爷未曾带兵打仗,不懂将士愈战愈勇之理,洛江倭寇之祸,向来是三天一小仗,十天一大仗,数十年来不曾休止,而萧家军始终常胜不败。”
“如今休息两月,侯爷竟然还说不够吗?!”
“付尚书亦有言,萧家军数十年对战倭寇,水战经验所向披靡,但陆战呢?自萧家军建立以来,未曾离开过洛江一带,付尚书让他们赴西南对抗草原雄鹰般的鞑靼,岂非用己之短攻彼之长!”
柳长泽厉声道:“付尚书,你于西南一战成名,难道连扬长避短的道理都不懂吗!还是私心作祟,想让大齐猛将折翼,留你付家一人独大!”
柳长泽一番话,不仅是在骂付镇中有意排除异党,更是在指代他与别国通敌,否则怎么如此巧,萧将军刚死,西南便出事了。
付镇中立即叩头,“臣一心为民,绝无此意!臣自知曾于萧将军有过节,今日上谏,定会引起众人猜忌!但纵然千夫所指,为了西南百姓,臣亦不得不挺身而出!”
付镇中将自己官服扯掉,露出里面的盔甲,“若臣身在西南,此刻恨不能拔枪戮战,但京城居北地之极,臣心似利箭,却无力能为!”
“而洛江是眼下离西南最近的军营,萧家军是大齐最勇猛的士兵!不让他们出战,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西南百姓遭受鞑靼的侵害吗!”
垂首众臣立即附和,“西南百姓岌岌可危!恳请圣上立即出兵!”
话已至此,再无余地。
承明帝站起来撑了下因久坐酸疼的腰,“侯爷所言,也不无道理。朕观西南天险众多,易守难攻,萧家军先行守城,因时而动。”
他顿了下,看向群臣,“付尚书!”
“臣在!”
“付家军是你一手所带,擅长与蛮夷悍匪作战,朕派你亲自率兵,即刻支援西南!”
付镇中瞪了柳长泽一眼,胸口猛烈起伏,“臣遵旨!”
承明帝又道:“大齐精锐皆聚西南,付尚书经验丰富,骁勇善战,不要让朕失望啊!”
“臣定不辱使命,乘胜而归!”
付镇中自御书房退出,立马便有亲信凑近问,“怎么办,如今要尚书亲自带兵,若是萧家军在尚书手里折了,日后定是洗不清这污名了。”
亲信左右看了看,“圣上也是荒诞,怎能让兵部尚书离京,都怪那侯爷胡搅蛮缠,逼得圣上对将军起了猜忌之心!”
付尚书气的下九重台阶心里都一肚子火,所有好事都被柳家那个反骨给搞毁了!
“行正坐直,西南之事是天赐良机,我不能错过。”
亲信不解,“将军还有其他法子吗?”
只见付尚书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腰上一推,便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了下来。
但他身穿盔甲,竟是损伤不大,反而被他一道拉下来的亲信,摔的惨上许多。
他沉眸厉色,右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用力往下一按。
一阵骨裂之声响起。
周遭响起此起彼伏呼救声,付镇中合上了眼。
……
御书房内,承明帝让柳长泽留了下来,说是太后让他寻柳长泽谈谈亲事。
承明帝像是累极,“你今日入宫便是来吵这一道的?”
柳长泽说:“是。”
“他连盔甲都敢穿进宫了,还会怕了你几句话么。”承明帝转了转脑袋,“付柳联亲,这大齐也不知是姓什么了。”
柳长泽说:“纵然是螳臂当车,也好过无人敢为。”
承明帝仍以为萧将军之事,是柳元宣所为,他说:“柳家攀上兵部,权倾朝野,已将你当做无用弃子。如今你除了爵位在身,威名在外,实则已是穷途末路,孤掌难鸣,朕出于表亲之情,同窗之义,奉劝你一句——安分守己。”
承明帝声色渐寒,“若你再有偏帮之意,休怪朕不顾旧情。”
但柳长泽只是很客套的回了句,“谢主隆恩。”
吕公公急急敲门,唤道:“圣上,付尚书自九重阶上被人失手推下,而今昏迷不醒,还摔断了腿。”
柳长泽勾唇,“看来螳臂当车,并非一无是处,这不还折了条腿么……”
承明帝大笑,“倒是没人能从你手里全身而退。”
而两人笑意半分不达眼底,颇有苦中作乐之意。
……
柳长泽推开了沈是的门,但夜已深,沈是已经安寝了。
他隔着月色看着沈是的睡容,想起付尚书之事,心中乱成一团麻。
他向前走了两步,坐到沈是的床边,看着他背弯成一张弓,拼命的往里缩。而后又翻了个身,眉头锁的死死的。
额前的青丝因天气燥热,被汗水揪成胡乱的一团,有几戳呆毛还高高的翘着。
一幅睡得不好的样子。
他藏了这么多的心思,怎还能睡得如此不设防?
太傅后人,圣上亲信,阁老信任,却又帮着付柳起势。
最后还义正言辞的要和他合谋。
你在图谋什么?沈是。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你是吗?
沈是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不舒服的拉起被子挡了下,片刻后,又似乎因太热,皱着眉,拉了下来。
嘴里还不清不楚嘟哝着。
随后一只白皙的手打在柳长泽手边,柳长泽一愣,竟被那只手勾住了。
男人的手是灼热的,尤其是在盛夏的气候里,薄薄的汗便从两人交叠的手心滑了下来。
沈是觉得痒,无意识的挠了挠。
柳长泽僵硬了。
夜晚里的触感如此明显,沈是挠在他手心上,仿佛一只蝴蝶在心窝里扇动翅膀,随时都能飞出来一样。
沈是难受的动了动眼皮,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如何使劲,都无法挠到自己。
柳长泽怕他醒来,下意识的回握住了他的手。
沈是这才舒坦的往柳长泽这边蹭了蹭,呼吸变得平缓。
柳长泽握着手,觉得进退两难。
他不知平日里君子端方、如玉如砚的人,怎么睡着了这幅德行。
他一边鄙夷着沈是,一边觉得可悲。
他依赖沈是。
从第一次下意识放纵自己在沈是这里寻求慰藉时,便一石激起千层浪,越演越烈……
至如今,每夜不来看一眼,都仿佛无法安眠。
柳长泽眼神平淡的抽出了手,沈是眼睛颤了颤,柳长泽轻抚两下他额头,压平了他翘起来的头发。
柔软的胎发扎在手心,沈是乖巧的睡去。
他庆幸夏日蛙声、蝉鸣嘈杂,不至于面对心跳如擂的尴尬。
柳长泽自沈是房中走出,顺和便跟了上来。
“侯爷,太医说付尚书腿伤严重,需得休养在家,此次出征换了他手下副将领军。”
柳长泽早已知晓,没有多大意外,他问,“霞山呢?”
“已派人去。”
柳长泽虚握了把手,回头往沈是卧房望了眼,透过支起的窗扉,能看见半株青翠的文竹,他问:“应长望查的如何?”
顺和呈上一支笔,“此乃应长望不离身的湘妃笔。”
柳长泽接过看了看,笔端还有略微开叉的痕迹,他说,“你知道湘妃竹产自何处吗?”
顺和垂首,“洛江。”
他便说,什么样的人,能让沈是亲邀一聚。
果然有猫腻。
“笔烧了,让封白衣认认。”
顺和问,“若是萧小公子?”
“除掉他。”
顺和了然,“是。”
……
次日深夜,应长望正四处寻着自己从李云赋身上顺走的笔,走街窜巷,竟瞧见了状告他父亲的封白衣,他立即隐于阴暗之处。
只见他与另一红袍的官员说说笑笑的离去。
应长望心想,封白衣怎么一来便结识了红袍高官,莫非此人也与谋害他家有关?
两人分道扬镳,红袍官似乎喝了点酒,走路飘飘晃晃的,不留神掉了腰间的流苏。
应长望捡了起来。
不一会,便见那红袍官又跑了回来,似乎很着急在找流苏的样子。
应长望把玩着手上的流苏,若有所思。
他跟着红袍官找了三个时辰,连打了两个哈欠,看着红袍官垂头丧气的回了府。
他抬头一望,文府。
红袍,姓文。
听闻此次大考主考官便是国子监祭酒文通。
应长望眯起了眼。
第122章 流苏
天光微亮,沈是从沉疴旧梦中缓缓苏醒,他还未曾睁眼,便被室内的寒意逼得打了个哆嗦,然后裹紧了薄被。
等等……
酷暑之时,怎么会如此寒冷?
沈是骤然睁眼,只见一方宽大的木盆,上面装着一块半人高的寒冰,冰后依稀有个桃红色的俏丽身影。
沈是眨眼,定睛一瞧,便见一双手快如残影的劈在冰层上,像是泄愤一般,每一下都劈至最低层,将一方光洁的冰层劈成了鳞次栉比的木梳。
但这人内功定然极深,如此举动,竟未曾惊醒过他。
沈是抽着嘴角说,“你在练寒冰掌吗?”
那人闻言抬眸,见他醒了,便足尖用力,腾空而起,而后自空中挽了手花,将单薄的齿节,尽数劈成细小的碎块。
数不清的冰块落在木盆里,发出连绵不断的清脆声响。
他愤懑的说,“去暑。”
大半夜来他房里劈冰去暑吗?这画面委实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