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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瑄禾 字数:4873 更新:2021-12-24 06:06:35

  “你想用这把刀杀我?”孟洋笑着问。

  “锄奸惩恶,老子杀得就是你们这些周扒皮!”那刀疤男狷狂的说。

  孟洋未受伤的手一巴掌扇了下去。

  “说!”孟洋揪着他的脏乱的头发提起来道:“可有受人指使?”

  刀疤男双手被压在身后动弹不得,眼神凶恶的看着他,呸了一口说:“狗杂种,爷爷出马都是给你面子!”

  孟洋冷笑凑在他耳边说了句:“刀在地上,你不闭口,我就替你说出你受谁指使。”

  刀疤男眼神一暗,转过头就要去咬他耳朵。

  孟洋一脚踹开他,让他四脚朝天的摔在地上,挨都挨不到自己。

  孟洋说:“谢侯爷,我问完了。”

  “按住他!”沈是瞬间反应过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刀疤男在倒地的一刹那跳起,抢过地上的刀,往胸口直插入骨,身手快如闪电。

  他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

  如何死的又快又准又狠,无人能出其右。

  侍卫去探他的脉搏和伤口,跪下同侯爷复命说:“已毙。”

  孟洋阴戾的笑了下。

  他不会让得罪他的人好过的。

  柳长泽冷声说:“你说了什么?”

  “没有。”孟洋说:“恐是江湖人士宁死不受辱吧。”

  “丢去乱葬岗。”柳长泽云淡风轻的说。

  沈是茫然在原地,他看着刀疤男胸口暗红一片的血迹,若不是他找上门,也不会给别人这种趁虚而入的机会,那个人的手连江湖组织都涉及了吗……

  “剩下的送去大理寺。”柳长泽道。

  “夫人受了惊吓,孟某想先行回府。”孟洋歉意的说:“今日打扰侯爷和沈兄登高赏月的雅兴了,来日再登门致歉。”

  柳长泽颔首。

  琉璃台的人已经悄然无声的退场了,沈是仍是在原地站了很久,他看着刀疤男如何被拖走,地上的一滩血如何被清洗,直到满室空敞。

  小厮怕屋里有残气,点了虞书远调的雨山香,支起四扇海棠窗,可以清晰看到屋外天空上飘满的孔明灯。

  像刚晨时升起的一点日光,像柔软到没有刺的黄昏,应是让人极其舒适,放松,温暖的写照,沈是痴痴的看着,却觉得有些心寒。

  柳长泽隔着黄花梨卷草纹腿香几看了眼沈是说:“借刀杀人,沈是你暴露了。”

  沈是艰涩的转了下瞳孔,因着干了太久,生理性的泛起了水光,他眼神湿漉漉的看向柳长泽。

  柳长泽喉结滚动,手摸上了茶杯。

  沈是口吻理智的说:“敌将之敌便是友,看方才要命的架势,他不会告诉孟洋的。”

  柳长泽问:“他是谁?”

  沈是笑了下,忽有一簇紫蓝色的烟花在窗外炸开,恰好在沈是的鬓角位置,像给他簪了支怡然天成的芷兰。

  柳长泽想起一句词,沅有芷兮澧有兰……

  “侯爷知道吗?”沈是问。

  打断了未完的下半句——思公子兮未敢言。

  柳长泽摇头。

  沈是低了点头说:“我也不知。”

  柳长泽手搁在香几上,两指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后问:“沈是,你还做了什么?”

  沈是抬眼看他,一五一十的说:“雇人翻了孟府。”

  “你平日一口一个君子,到头来却雇人行刺偷窃吗?”柳长泽讥讽道。

  沈是低垂了眼眸,解释道:“排兵布阵,最忌讳自乱阵脚。孟洋如今日子安生,账本藏得严实,虞书远寻觅无果,只能靠外界施加压迫,让他觉得危在旦夕,命悬一线,自然会重启账本。”

  柳长泽歪着一边头,越看越困惑:“理由充分,为何不用侯府的人,你可知若是他两沆瀣一气,你便前功尽弃。”

  沈是不语。

  柳长泽接着说:“你费尽心机做我入幕之宾,却从不用侯府的人,你在图谋什么?”

  沈是愣愣的看着柳长泽,张了张口,却答不出来。

  怎么说?说他不想让侯爷涉险么……

  这话且不谈柳长泽信不信,还暧昧极了,不是引人犯错么。

  沈是辩解的说:“下官身为幕僚,自是想崭露头角,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让侯爷刮目相看,没想到看轻了局势,让人将计就计,是下官失职……”

  “沈是。”

  柳长泽直直的看着他,声音低沉而有磁性,配着江景月色,让人魂不守舍。

  沈是有些慌的偏了些视线。

  “你说谎。”

第61章 你心悦我

  沈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府,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想起来都四肢僵硬,头皮发麻。

  “老爷,你脸怎么比大理寺门口的两灯笼还红?”盛意舔着兔儿糖画问。

  沈是充耳不闻的直奔卧室,他需要静静。

  可这一停下来,记忆又排山倒海而来。

  “沈是,你心悦我。”柳长泽笃定地说。

  沈是懵了。

  什么东西。

  “不可能。”柳长泽说。

  沈是缓了口气,脸红的几欲滴血。

  柳长泽鬼使神差的伸手碰了碰他的脸,烫的灼手,沈是吓得站了起来。

  柳长泽面容柔和了些,似乎是不想让他难得看到夜色的时候,留下不好的回忆,但语气却斩钉截铁:“我心有所属,纵然不在人世,亦有下一世,下下世。红尘俗世千万张脸,而我不会再贪恋一眼,你死了这条心吧。”

  每一份喜欢都不该被伤害。

  柳长泽深谙暗恋之苦,他不会给沈是机会,但会给他尊重。

  沈是结巴了,他舌战群儒的口才,第一次出现结巴:“我……我……没……不……”

  柳长泽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沈是深吸了两口气,声音还有点抖的说:“日……日月可鉴!下官绝无此意!”

  柳长泽站了起来,看了下他涨红的脸,不畅的呼吸,难以遏制的声调,与他平日大相庭径,便知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想来沈是年轻,也没什么被拒绝的时候,加上才子傲气,自然是接受不了,柳长泽表示体谅,于是说:“无也好,有也罢,总之你明白便好。”

  沈是举两指,高声道:“侯爷,下官指天立誓,若有此心,天打……”

  “住口!”柳长泽宝相庄严的道:“天地有灵,毒誓能乱发的吗!”

  他又觉得自己太凶了点,沈是也没做错什么,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的苦,他比谁都知道。

  他便放低了点声说:“我知道了。”

  沈是直眉楞眼的问:“真……真的知道了吗?”

  柳长泽点头说:“上元灯会,应与佳人同游,我自当避嫌离去,请你也好自为之。”

  柳长泽说完飒拓风流的走了。

  留下一个恍若雷劈的沈是。

  什么避嫌?什么好自为之?

  你知道了个鬼。

  沈是双眼呆滞的望着天花板,这样也好吧……

  起码不会有更离谱的事情发生。

  “老爷!老爷!老爷!”屋外响起了盛意的叫魂声。

  沈是拿被子捂住了头。

  盛意闯了进来,掀开他被子说:“老爷,今夜来了个小童,拿着你玉牌,去书房收了一堆书走。”

  小童?沈是坐了起来,垂着脑袋问:“他拿了什么书?”

  盛意掰着指头说:“他拿了《齐律》和《咸和新政解注》,好家伙,比他人都高呢,我说要送他回去,他还死都不要。”

  沈是拊掌笑道:“科举随着几番改革,逐渐从重诗赋转策论,虽未明说,但若仔细看看这两年试题,便能瞧出风向,他年纪小小,倒是格外聪慧。”

  “几岁的孩子就科举,桌子都够不着呢!”盛意皱眉:“那块玉成色可好了,老爷随手给人,不怕他卖了么?”

  “如此也好。”沈是又倒头想睡。

  盛意一把扯住他下坠的身子闹道:“天哪,不当家不知油米贵,老爷你这样铺张浪费,我明日就和顺和巡逻,不给你管家了!”

  “行了吧……管家的不一直是顺和么?”沈是无奈道。

  盛意不高兴了,推着他来回晃,哀怨的哭嚎:“一年来,我随老爷赴任穷山僻壤,风里来雨里去,顿顿糠野菜,日日苦行僧,好不容易得见老爷富贵翻身,登了金陵台,没想到就开始嫌弃糟糠无能了,呜呜呜,这颗心终究是错付了……”

  沈是头被晃的、吵得发晕,有气无力的说:“好人,放我去睡吧……”

  盛意一听这话,感觉就来了,越演越上瘾,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一个秦香莲,王宝钏,更起劲的闹道:“老爷现在听我说话都嫌烦了,以前还夸我闹中带趣,活泼可爱,怨不得话本里清一色的骂狗官,原是四书五经都读成了陈世美、薄情郎,呜呜呜……”

  沈是恍了下神,想起柳长泽除夕前夜,喝醉时说的那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书读的越多的人,心越坏,越自私。

  他不知不觉念出了声。

  盛意愣了下,这怎么还配合上了,觉得沈是有点奇怪,便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这一摸,手都快被烫没了,他河东狮吼道:“老爷风寒了!顺和!!!快!叫大夫呀!”

  这一声炸得沈是脑壳都要飞了。

  沈是捂住耳朵,往盛意抓不到的地方钻,缩到被窝角,终于能歇一歇了,睡意朦胧之际,仿佛又听到了那一句:“纵然不在人世,亦有下一世,下下世……”

  沈是迷迷糊糊的想,还怪痴情的。

  心头涌起一阵酸意,如浮光掠影般不见。

  ……

  是夜。

  阿良递了一张红色的粗劣纸笺,上写着“长安”二字。

  柳长泽摩挲了下飘逸勾丝的字尾,将纸随手压在了案上的《楚辞》里头。

  门外有人来,阿良走过,与人悄悄低头耳语几句,又关上门,复身回来替柳长泽褪了衣袍说:“禀侯爷,人已无恙。大夫说,此伤看似一刀入心,实则并未伤及脏器骨骼,皮外伤罢了,修养几日便好。”

  柳长泽张开手,任他服侍:“他倒是精明能干,机警巧活,做个杀手可惜了,说服他去长卿阁。”

  “是。”阿良说。

  天下财富,分为两半。北孟洋,南长卿。

  但与孟洋不同,长卿阁的人做的每行每业的必不可少的辅助环节。比如纺织,他便做染料;造纸,他便做杀青;美酒,他便做酒曲。从不做对外流通的完成品,每件货物几乎不盈利,倒有点像扶持商贾的救世主,一时间风头大盛。

  柳长泽本是想挖出为柳家做马前卒的人,正好固价法行而不利,存了一堆要被官府丢弃的货物,便动了废物利用的心,混进了商贾之圈,挖出了孟洋这条线,没想到……

  薄利多销,长卿阁竟日渐壮大,财力雄厚,如雨后春笋般,一间一间的分店冒了出来。

  但没有人知道长卿阁的家主,它像深海里的龙,吼一下便会风云变色,却从不露出水面。

  便有人说,长卿阁是个假象,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散商组成的,故意捏造的噱头。

  树大招风。柳长泽寻出孟洋后,便下令废了长卿阁。

  江湖上提起此事还有些唏嘘,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只道世事无常……

  但它真的消失了吗?

  也没有。

  长卿阁不再做半成品,同所有商贾一样,做起了自己的生意。泯然众人,所以不为人知,说起来只道近来又多了个新锐同行。

  名曰:子安斋。

  而长卿阁是各家主议事的地方。

  “天下苍生都做不到,侯爷就做得到吗?”

  “前有商鞅变法,后有庆历新政!柳侯爷博古冠今,难道不知法之一字是柄双刃剑,为何还要死握不放?”

  柳长泽不由想起崇明那个星夜赶路的夜晚,沈是质问他的几句话。

  为何死握不放?

  国力虚浮,改革迫在眉睫,即便是注定失败的事情,亦要有人去当这个先,千秋万载,史书长卷,没有人背的起冤孽,但他背得起,只要能守住太傅为之热爱这片山河……

  ——他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万古的长河,便让他来,做这一颗被千人唾骂的铺路石子。

  只是跟随他的人,何其无辜,他总要为这些人,谋个生路的。

  子安斋。

  柳长泽看了眼正在为他拆玉冠的阿良,想着什么时候,把他送去沈府。

  “侯爷?”

  “说。”

  阿良想了下问:“侯爷怎么猜到沈大人雇了刺客的?”

  “对夜盲者来说,认路是惯性,又不是靠眼睛记得。”柳长泽坐在了书案前:“况且他心眼多成这样,怎么可能迷路。”

  阿良轻缓的替他按摩头皮,以便等会入眠:“刺客假死,沈大人好像挺难过的,侯爷为何不告诉他呢?难道沈大人真有异心?”

  柳长泽闲着翻着书说:“该他吃点教训,拿着令牌当摆设,被外面的人卖了都不知道。”

  能靠金钱雇佣的人,自然也能靠金钱收买,也不知道沈是一个寒门书生,从哪里认识的这帮亡命之徒。

  阿良了然,这还是在乎了,便开口道:“听闻沈大人今夜染了风寒。”

  柳长泽眉头一动,翻书的手停了下来,正好在页面里看到方才放的红纸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将纸揉成了一团,随手一丢说:“与我何关?”

  便起身向卧榻走去,路过明亮的烛灯时,顺手掐掉了,冷着声又说了句:“以后他的私事,不要传上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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