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故意用力压了一处溃烂。
小侯爷嘶出了闷声。
“方才撒泼的本事呢?进屋便成缩头乌龟了?一出苦肉计唱的倒是好,又是骂又是打的,要不要给你在梁上挂条白绫,让你把戏唱全了。”
小侯爷即刻撑起身来,抓着他的手问:“……为何……还回来……”
沈子卿眸色一暗,指尖挑着药膏就往他心口抹:“怎么前面伤更多……”
小侯爷任由他折腾,眼前似乎又出了重影。
既然回来了,就不要离开。
梦不会做第二遍。
小侯爷扎进他怀里,不管不顾地说:“少傅,我错了,我会改,你要的样子,我都能做到,我错了,不要抛弃我……”
率直无邪的是他,聪慧机敏的是他,大逆不道的是他,口出狂言的是他,洗心革面的也是他……
一个人怎么会天南地北,完全背离又融洽……
沈子卿的手缓缓落在他背上,带着安抚的意味:“软硬皆施,步步为营,侯爷学的很好,差点把我骗过去了……”
小侯爷浑身僵硬。
“你很好。”沈子卿又轻抚了两下:“奉安说的没错,挟才作恶,后患无穷,我竟不知你已有如此心计……我教你才,你会了。我教你德,你学不学?”
“学!我学……只要少傅愿教我……我什么都学……”小侯爷带着哭腔搂着他。
沈子卿心神疲惫的扶着他躺进了被子,又拿了两个汤婆子,一个给他抱着睡,一个给他垫着脚。
那日之后,小侯爷就和变了个人似的,骄纵仍是,但很有分寸,让人不爽又挑不出错。
于他也是,总觉得雾里看花,好的不太真实。像宫里的莲池,留白、大小、色彩,都是精心打磨过的。
不会在一口一个子卿的叫他,不会随时想要见到他,也不会再抱他,保持着近又疏远的距离。
一切按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又好像完全变了轨道。
他多了一个得意门生,失去了一个爱闹的小侯爷。
发乎情,止乎礼义。
沈是往被子里缩了下,像受伤时的小侯爷一样。
白云苍狗,浮生若梦。
以为很久远的事情,都藏在了满屋的青草药膏的香里,从清淡的气味侵入五感,残遗下清凉火炙的余韵。
沈是看着檐上又束起了一道道的祈福带,新春再临,侯爷今年会去哪里呢?
沈是不由自主的伸手去够,不上不下的悬于半空。
他和柳长泽像互相约定好一样,有意无意的错过,除了早朝再没交集。
“沈兄!醉仙楼走起!”文通拍上他的手。
沈是恍惚的收了下指节,笑了下说:“明日卯时便截稿了,你们不去抱佛脚,倒先庆起功来。”
“云赋兄这里!”文通朝外挥手,云赋像在找他的样子:“沈兄这话说我也就算了,云赋兄什么人物,还需要抱佛脚吗!”
李云赋也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叠梅干,沈是拿起两颗放入口中说:“这么说是完成了,交掌院了吗?”
“早上寻了掌院,说是去工部商议择稿标准了,估摸着今日能回来都不错,我和云赋兄打算值夜再去看看。”文通也抓了一把说:“云赋兄哪里弄得,滋味不错。”
李云赋说:“方才盛意摆在书房,让我拿了一叠,还有文通兄爱吃蜜饯金桔……”
文通将梅干又放了回去,转身便往书房跑,李云赋喊道:“付兄还在醉仙楼等着呢!”
“金桔要紧!”文通没影了。
李云赋和沈是相顾笑了下,也一道走去。
“稿子交了,明日再聚也不迟,兴修水利这等大事,云赋兄切莫掉以轻心……”沈是有些隐隐担忧。
“盛情难却,付兄硬说近来对他帮助颇多,不去便是记恨着他往日鲁莽,不愿与他深交。”李云赋无奈的咬了口梅干:“左右也无事,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闲。”
沈是觉得自己杞人忧天,明日截稿,也无大碍,便点点头说:“也对,快一个月了,你们也没休息过,不要饮酒便是。”
书房里有撞了什么东西的声音,沈是和李云赋走快了两步,正巧赶上文通端着金桔出来,一连咬着三个金桔,酸的脸都扭曲了。
李云赋说:“没人和你抢……吃这么急干嘛……”
“好吃,你不懂……”文通酸的眯着眼说:“快去吧,付兄等急了。”
沈是往书房里瞅了眼,无甚特别,唯有案头摆着三支,顺和寻来的香……
他正生疑,却听文通说:“沈兄你没事把那带毒的香放在案头,怪吓人的,我方才拿金桔,差点碰到了……”
沈是问:“你见过?”
“见过啊,有些不良老客栈,每逢鼠蚁泛滥的时节,都会点一下,便宜又省事。”文通说的坦然。
李云赋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进去望了下说:“这香看起来寻常无二,若是被人不知情的人点了,那可不是一大冤案。”
文通又咬了一颗,牙酸的发软:“是啊,我就见过有些穷困潦倒的赶考学子,又要奉圣人,被迫无奈去客栈顺了点这种香,没想到害了卿卿性命,可悲可叹……”
李云赋问到:“沈兄,近来受理了这类案子?”
沈是神情有些微妙……
第39章 孩子
文通塞了一颗金桔在李云赋嘴里:“大理寺的案子还要知会你一声么,云赋兄,吃桔吧……”
李云赋窘迫的含着说:“文通兄提醒的是,我逾矩了。”
沈是缓和了下,朝两人叮嘱道:“饮酒误事,早些回去。”
文通愣道:“沈兄不一起吗?”
“府衙还有案子,改日再聚。”沈是拱手拜别。
李云赋似乎有些失落,作了个揖和文通走了。
沈是站了会,背着手走进书房,拿起那支香看了两眼:“沈兄,你这死的,真是一言难尽……”
那他呢,借尸还魂?
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沈是,生出了空闲下来,要去烧香礼佛的念头。
沈是唤了下人,将香撤了去,顺便净手,温热的水浸了两三遍,仍是觉得手上还残留了些毒性。
沈是去了大理寺。
孟洋已久候多时了,他在堂前来回踱步,像个没有城府,一心挂念妻子的普通人,可丰姿隽爽的样貌和绫罗珠玉的装点,让他又格外不凡。
沈是一跨过门槛,他便迎了上来,感激的说:“多谢沈兄还我兄弟清白。”
“他没做,自然无事。”沈是往里走。
孟洋将龙镖头交出来时,便没抱能出狱的希望,他意外的说:“沈兄身陷险境,却能保持公正之心,不被善恶遮蔽,明察秋毫,才使我兄弟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孟某着实钦佩。”
沈是坐在了高堂上,摆手道:“奉承话不用说了,你看过虞书远了?”
孟洋轻微摇头:“还没……”
“孟兄平日生怕片刻耽搁,今日却……”沈是理着案卷,抬头看去:“有话不妨直言?”
孟洋跪了下来:“沈兄即有青天明镜之心,为何看不出我夫人蒙受冤屈。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难道沈兄忍心见无辜之人,被困囹圄,不得团圆吗?况且……大人请医治过我夫人腿伤,难道不知……”
沈是俯视着他,缓缓地说:“此案无物证,虞书远又死咬不放,我若不是见她可疑,不愿枉杀无辜,早就可以秋后问斩了。”
孟洋一尺万金的衣袍压在地上,他毫不怜惜的往前膝行,靠近沈是,哽咽的说:“大人,若是尸首永远不见,我夫人便要在牢房里关一辈子吗?”
“解铃还需系铃人。”沈是叹了口气,扶他起来:“孟兄,印章在你手上了,虞书远出不出这道牢门,靠的是你啊……”
若人证反口,又无物证,此案便可以作废。
孟洋低了头,将信将疑的问:“我与沈兄非亲非故,何以得沈兄如此相助?又为何不曾告知我夫人……”
“孟兄不是说我青天明镜,不想见到冤假错案罢了。”沈是笑了下:“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你都不说,我掺和什么劲。”
孟洋心有所感,他不信有正直之仕,但也知语有六分真,才足以迷惑人心,不管沈是什么目的:“沈兄,这份情,我承了,日后会还你的。”
这句话,比孟洋说过的所有话都不走心。
沈是不在意的翻起了卷宗:“新春将至,孟兄还是抓紧时间吧……”
孟洋不再客套的往牢房走去。
虞书远慵懒的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话本子,她看的入迷,水袖落在了手肘处,露出一片雪白的藕臂,在廉价的衣物衬托下,显得更加如珠如玉。
她正看在入迷处,嘴角噙着一抹笑,柔顺的青丝用一支木簪斜斜的挽着。
孟洋顿了脚步,不愿去打破这片静好岁月。
她又翻了两页,笑的花枝乱颤,发上的木簪,摇摇欲坠。
孟洋接住了那支木簪。
虞书远的笑没了。
孟洋看了眼她腕间,明明废了,此生与瓷器无缘。却又将自己变成了瓷做的人物,冰冷无情。
孟洋一只手柔情似水压着她鬓角,调整到一个自己以为舒适的角度,另一只手才将木簪别回发间。
虞书远不理会的继续看书。
“在看什么?”孟洋去抽她手里书,虞书远拉着不放,瞪了他一眼,娇俏多情。
孟洋瞥了眼扉页上的署名,轻笑道:“白衣卿客。夫人喜欢,那我明日请他入府,为夫人一个人讲故事可好?”
虞书远溢出一声不屑的哼声,毫不留恋的将手里话本丢了:“想要就占有,得不到就毁灭,孟洋,你也就这点伎俩了。”
“所以夫人也不要考验我太久了,一直得不到,会走火入魔的。”
孟洋拉过她的手,照旧替她上着药,他不介意虞书远说什么,和他在一起就好:“夫人的手又瘦了许多,想来是饭菜不合胃口。原以为当年夫人救下的是个知冷知热的人,现下看来倒不如卖去怡红院,还有些作用。”
虞书远救过孟府很多人,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孟洋和她博弈的牺牲品,为了引起她注意,无辜被牵连的可怜人。
“那你呢?”虞书远问。
孟洋愣了下,而后笑着说:“我是什么人,夫人不是最清楚么?”
虞书远也觉得自己可笑,她甚至恨不起孟洋,只想将当初救了孟洋的自己,碎尸万段。
孟洋捏着她因为愤怒而缩起的指尖,似乎觉得很有趣的样子,来回的压直弄弯:“你总这样好心,可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然做不到,为何又要救呢?”
虞书远张了下口,连骂他的心情都没了。
孟洋口吻悲伤的说:“如今府里面伺候过夫人的人,几乎走完了,那我想念夫人的时候,怎么办才好?书远,是时候回家了……”
“我没有家。”虞书远说。
周而复始的冷漠,要挟,伤害,虞书远疲惫了,她不再敌对孟洋,不在意才是最锋利的刃。
阿是说她什么时候想走,就告诉他一声。
虞书远觉得确实是时候了。
孟洋说:“但凡我在一日,就永远是夫人的家。”
虞书远笑了下,伸出手慢条斯理摩挲着孟洋的脸,她很想撕开这幅皮囊,看看里面是什么丑陋的样子。怎么能一边情深的说着虚伪的话,一边亮出刀剑斩去她的四肢,将她变成一个人彘,一尊花瓶,然后说,我会对你好的。
怎么会有这种人。
孟洋知她不是温存,却也由衷惊喜,眼睛亮了几分。
虞书远高傲的蔑视着他,抽走了手,孟洋也随之黯淡。
她突然也不想做什么了,只是朱唇翕合的说了句:“孟洋,你真可悲。”
喜怒哀乐,都由她支配。
孟洋胸口钝痛,他宁愿见虞书远骂他、恨他,也不愿见虞书远这幅轻飘飘,似乎无欲无求的样子。
这让他觉得,虞书远不是活着的了,世间万物,没有什么能再挽留住她了……
不可以。
孟洋攥住了她的手,身体往前压,眼神晦暗的覆在她耳边说:“虞书远,承认吧,你舍不得我。”
他拼命揭开陈旧的伤疤,试图唤醒对方的恨意:“当年你主动解开衣带,却没能对我下杀手。而今有机会远走高飞,却留在牢狱里让我牵肠挂肚,为什么?虞书远,可悲的人不是我,是自欺欺人的你!”
虞书远恍若未闻,没有什么能让她动容了。
再羞辱的往事,也不过就是人心上的一道坎,迈过去,就不值一提。
孟洋见她没有反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笑容:“你怎么可以不怨我了……”
他总是良善的面具霎时龟裂,露出面目全非的狰狞模样,不消片刻,他变得更加柔和了,他说:“没事……没事……”
像在说服自己,像在说给她听,这样的粉饰太平,让虞书远有些不详的预感。
孟洋眼神一凛,手拉着她的手,滑到她小腹处打转,唇靠在她耳边,像毒蛇在侧,咝咝的吐着蛇信子:“除夕将至,你若不怨了,我们正好阖家团圆……”
虞书远仿佛听见惊雷贯耳,震的她天旋地转,她睁大眼,抓着孟洋的手,颤声问:“什么意思……”
孟洋笑的甜蜜又渗人:“书远,我们有孩子了……”
虞书远晕了过去。
大理寺乱成了一团。
沈是前脚安排人请大夫,后脚还要把孟洋赶回去,片刻没停过,心里还着急着虞书远,匆匆忙忙往牢里赶,突然被一个狱卒拦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