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苟......盛意讪讪的摇摇头:“别把,老爷,那比在轿子里睡觉还无聊呢。”
沈是调侃:“你平时不还偷我的棋,去找他下来着。”
“不一样,不一样。”盛意嘿嘿一笑,低声凑到沈是耳边说:“老爷是下棋,我们是风趣......嘿嘿”
“没个正经。”沈是推开他笑了笑,往前走去。
“诶!老爷你还没说,找谁下棋呢!”
只见,沈是上了柳侯爷的轿子。
盛意对沈是的佩服之意一下子达到巅峰:“老爷......厉害啊......解闷都解到侯爷头上了......”
说完他耳边有什么东西划过,他伸手去摸,摸到一朵小花苞。他狠狠瞪了眼前方的男人,猪头,哪里有人往头上别花苞的!
盛意的脸,悄悄红了起来。
习惯害人。
沈是掀开帘子时才发现不对,以他的品级,还没到能随意掀侯爷帘子的程度。
他看了下里头,柳长泽手里环着一个汤婆子,闭着眼似乎在小憩的。
他默默放下帘子。
“何事。”
柳长泽睁眼,锐利的精光,将他钉死在原地。
既来之,则安之。
沈是说:“路远迢迢,下官怕侯爷烦闷,特寻了副棋子,以解倦怠,不知侯爷是否需要?”
柳长泽正让他滚。
轿子突然大幅度颠簸了下,沈是身形不稳,抓在轿子上的手发白,另一只手上的棋篓盖子掉落,露出里面的黑白棋子。
沈是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进来。”柳长泽说。
“下官遵命。”沈是得到首肯,毫不见外的抽过一侧的蒲团坐下,然后将布制棋盘铺在山水海棠小平几上,黑白的棋子分了两篓。
“侯爷请。”沈是说。
金角银边草肚皮,柳长泽随意的落下一黑子。
沈是紧随而上。
柳长泽有些微妙,他为何要和这个他看一眼都会心痛的人下棋?
沈是占据一角。
呵,想赢我,你还嫩着。
柳长泽落子拆他布局,顷刻白子皆废。
沈是不赞同的叹了口气,急功近利。
语言可以骗人,感情可以伪装,唯有下棋最见人心。无论你如何隐藏,在始于虚空、终于实体的棋盘上,都无可避免的露出端倪。就像你读过的书,行过的路,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沈是要了解他,第一步,便是从双方的角逐中落子,激怒他,逼迫他,围困他,在势力的此消彼长间,窥探他的真心。
柳长泽行事极端,剑走偏锋;沈是有意挑衅,落子无常。你来我往间,竟是出现了僵局。
两人静默。
棋逢对手,本该是人间乐事。
但眼下并不如是。
柳长泽执一枚黑子,若有所思的说:“沈大人有三次占角制胜的机会,却用来拆我的局,是怕我,还是试探我?”
沈是说:“杀鸡取卵,打鹿取茸。侯爷布下天罗地网,下官岂敢掉以轻心。”
柳长泽眼眸深如寒潭:“沈大人嘴里,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侯爷,该落子了。”
马车行到了人声鼎沸的街市,一位粗鄙妇人的打骂声传了进来,柳长泽撩开窗帷,与沈是一同看去。
妇人手里拿着深绿色的藤条,逼着问一个骨瘦如柴的八九岁的幼儿:“你今天去哪了!!”
幼儿唯唯诺诺的说:“我去学堂了。”
妇人气的七窍生烟,按着怒火问:“今日学堂教的什么!”
幼儿扣着身上的补丁,胡编乱造的说:“居庙堂之.....远....乐无忧......”
沈是轻笑出声。
柳长泽向窗外伸手,轿子停了下来,他问沈是:“你在笑什么?”
“下官在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读书人谁不以此句为至理箴言,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小儿道破了真相。”
“何意?”
沈是一手抵着腮撑在平几上,慢慢的说:“试问庙堂忧民忧君有几人,享乐无忧又有多少呢......”
“你在讽刺我。”
“下官不敢。”
柳长泽冷了脸。
外面的妇人变本加厉的拿着大拇指粗的藤条抽打幼儿:“你本来就比别人笨!还不争气!家里掏空了供你去上学堂,你居然跑去和王二狗掏鸟蛋!”
幼儿哭喊着说:“我不会,我学不会啊,你打死我我也学不会!”
“那我今日就打死你!”妇人怒意滔天,下手越发没轻重:“学不学!学不学!学不学!”
幼儿疼的抽搐,沈是面露不忍,自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想要伸出窗外给妇人。
柳长泽拦住了他的手,放下了帘子,马车继续行驶起来。
沈是试探的问:“侯爷,要眼睁睁看着那个幼童被打死吗?”
“玉不琢,不成器。有这样明事理的娘亲,是他的福分。”
沈是目光微动。
“破釜沉舟。”柳长泽悬空已久的棋子,终于落下。
原是死局的棋盘,却因为柳长泽不经意的一个落点,从星罗散布的白子间,窜出一条黑色的巨龙,破云而出,直捣乾坤。
他说:“你输了。”
“侯爷棋艺惊人,下官自愧弗如。”沈是起身将蒲团归位,而后,站到侯爷面前拈起一颗白子落下。
“生死一念间,绝处不逢生,才是常态。侯爷为何不试试及时止损呢......”沈是躬身:“下官叨扰已久,先行告退。”
柳长泽挥挥手,看向棋盘。
白云四散却极具张力,一遇变化,便瞬间点星成线,像千丝万缕的锁仙链一样,将黑龙死死困在其中,不得动弹。
可这棋,还没有下完。
“有意思。”柳长泽轻言。
柳长泽拈起白子下了起来。
夜幕四合,黑子也隐入夜色,被绞杀到毫无声息。
柳长泽将棋盘扫落,半躺在榻上,闭上了眼。
一梦,梦到了很遥远的从前。
那时候太后还是皇后,他娘是皇后最疼爱的妹妹。
他娘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进宫去觐见皇后,结果不慎受惊生下了他,便难产去世,而他也因为不足月份,智力有所欠缺。
皇后对此十分愧疚,对他宠爱到无法无天。
柳家世代为官,子弟均是进士出身,门生遍布天下。
而家主嫡子竟是天生愚笨,简直是天下笑柄,柳长泽的父亲羞愧的甚至想把他藏起来。
若不是碍于皇后的面子......
柳长泽眼睫颤抖的厉害,几欲醒了过来。
其实也是藏过的。
第20章 初见
柳府院子里有一棵活了百年的榕树,叶盖如伞,枝干粗犷,两个人手牵手环抱,都不一定抱得住。而此时上面爬着粉雕玉琢的奶娃娃,陈旧老化的树皮蹭在他锦绣华服上,一块黑,一块白的......
“小侯爷,快下来!”婢女吓得跟着往上爬,试图去抓他的脚。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奶娃娃的手皮肤很嫩,爬上这棵足以俯瞰整个柳府的树,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谁敢碰我,我就跳下去!”
分明不过五岁,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不容置喙的压迫。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这可是一出生就封了侯爷的金汤匙,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榕树的太老了,长得也太大了,以至于根底营养无法供给到太遥远的枝丫上,生出许多杂乱无章的分叉,刺入奶娃娃的手心里。
他很疼,但是上面的景色很美。
原来外面车水马龙,人流如虹,有的人衣服是很生硬的布料,丑丑的,打着两三个不同颜色的补丁,和他很不一样。
外面的小孩手里拿着一团像云朵一样的东西,三四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后又在地上打了个滚,抛起了小石子,他们在玩什么?
奶娃娃恰好卡在了树干的缝隙里,他低头望了下树底乌泱泱的人群,像肉垫一样铺了满地。
榕树上有只云雀无忧无虑的,从奶娃娃眼前飞去,长长的尾翼扫过他的鼻尖,痒的他打了个喷嚏。
为什么他没有翅膀,可以飞出去。
“来人,给我把小侯爷抓下来!”绯色孔雀纹朝服的男人勃然大怒。
有侍卫腾空而起,在树上几个轻点回旋,便把他从树上带了下来,底下的人不由松了口气。
小侯爷笑了起来,有点诡计得逞的爽快,他怎么会跳下去呢,这些傻子。
“爹爹,爹爹,陪长泽玩......”小侯爷有半个月没见到父亲了,挣扎着从侍卫怀里出来,要去抱柳学士。
柳学士无视小侯爷,走向了人群,扬声恶骂很久,他的怒火发泄在最底层的小厮身上,天底下除了太后和皇上,没有人可以骂侯爷。
动静太大,内院商议的几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小侯爷不知道,他只知道父亲生气了,想去扯一下父亲的衣摆,却迎来了太医署的刘掌院。
刘掌院和父亲是至交好友,号了下他的脉说:“侯爷身体弱,手上又受了不少伤,近日不要出院子,修养一个月。”
小侯爷不服气:“太医,我今年都修养四回了,身体可好了,都能爬那么高的树呢!”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侯爷,解释下是何意?”柳学士转过身来,面色铁青的说。
小侯爷有些委屈的说:“我......不知。”
一道来的柳元宣尚书的儿子柳弥嗤笑道:“小侯爷忙着溜墙爬树,哪里有什么心思听《论语》诗书。”
小侯爷凶恶的瞪他:“你瞎说!我每堂课都有认真听的,夫子都说我有进步了!”
柳弥八百年看不惯他,抓着机会就忍不住损他两句:“可不是进步大了去,别人五岁作诗,你小侯爷五岁终于把三字经背完了......”
小侯爷气的咧嘴,他知道夫子敷衍他,柳家的人也瞧不起他......
“阿弥,给小侯爷道歉。”柳元宣尚书眼神轻蔑,却还是拉住柳弥命令道。
“我又没说错!凭什么道歉!”柳弥和侯爷同岁,从小便是名动京城的神童,心高气傲的不行。为什么同样是柳家,他就是侯爷,连自己爹爹都要给他伏低做小,行礼磕头,若是才华出众也就认了,偏偏是个傻子。
“元宣兄太较真了,阿弥还小,心直口快罢了。”柳学士脸上挂不住,更不好和个孩子置气,他彻底失望的说:“小侯爷好好听太医的养养身体,若是闲了便看看书,别让我担心。”
小侯爷垂下眼眸,方才的傲气不见了,低声说:“好。”
他不开心。
他不愿听父亲叫别人名字,明明父亲从三岁起,便在没叫过他名字了。
众人渐渐走了,院子里又只剩下自己和几个小厮,他问阿嬷:“今日那个讨厌鬼怎么来了?”
阿嬷说:“听说有宴席,四品以上的官都带家眷来了。”
家眷?他也想去,可是父亲说了他身体不好。
华灯初上,貌美的婢女奉上一道道装点雅致的珍馐美食,起舞的美人,从温柔的水袖曲跳到了塞外的狼烟小调。随着笙歌弦乐之音,诸位大臣也入席交谈起来,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整个柳府热闹非凡,唯有一处冷清。
小侯爷走在院子里,月光照在榕树上,细长的黑影子斑驳的落在他脸颊,格外寂寥。他又想爬上树看一看,外面在做什么呢?
“砰。”
璀璨的烟花划破夜空,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彩。
小侯爷伸出小小的手,往天上虚虚的抓了两把,什么也没抓到,只有细小的伤口。他撇了撇嘴,走到了院门口,有两个他没见过的侍卫守在两边,他答应了父亲,会好好呆在院子里的。
“哟,小侯爷怎么被关在了院子里?”柳弥从席上溜了出来刺激他。
柳长泽呸了一声:“关什么关,不会说话就滚回家,别在这里碍我的眼!讨厌鬼!”
小孩子的恶意往往来的直接入骨,柳弥恶毒的说:“我碍眼,是你爹嫌你太笨丢了他的脸!”
小侯爷猛地将他扑倒在地,按着他脸打:“让你胡说,我今日撕烂你的嘴。”
两个侍卫忙上前来拉开,这两个祖宗都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
柳弥脸上还有个巴掌印,他何曾受过这种侮辱立马口不择言的讥讽:“你爹不是嫌你丢人,怎么你弟弟的百日宴都不叫上你!”
小侯爷怔仲:“弟......弟?”
柳弥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哟,看样子小侯爷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弟弟了啊......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柳弥挣开了侍卫的手,笑的腰都直不起来的往外走。
小侯爷的神色变了,他眼睛发出狼群里独有的凶狠光芒,一口咬上侍卫的手,用力大的他口里泛起血腥味,侍卫怕弄伤了他,被他跑走,他追上了柳弥一脚从背后踹了上去。
而后,疯狂的向宴席跑去,他要去看一看真相......
“嘿,你们说这个儿子,会不会又是个傻子。”
“我看不像,你看此子额有犄角突出,定是不世之材!”
“有理有理,此子不凡,柳学士一晚上抱在手上都没放下来过,喜爱的不得了啰......”
小侯爷混在人群中听着,他还不理解痛苦这个词,便难受的四肢百骸都疼。
“诶,这谁家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