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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望三山 字数:4909 更新:2021-12-24 05:47:47

他侧过头,把脸埋在发丝和衣衫之中,不想说话。

  吹一吹冷风,就有可能会咳得如此厉害,而若是咳嗽结束,就是手指也抬不起来的程度。

  喉间有血腥味淡淡,因为太过娇嫩,所以承受不住连续不断的咳嗽,所以咳出了血味。

  不用看御医顾元白也知道的,他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情况,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虚弱。

  他甚至知道了自己的大概命数。

  不甘心。

  手指想要攥紧,想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镇定无比的模样,可是心中疲惫,便不想要再装下去了,想要短暂地放松片刻。

  薛远抱着他,俯下身,在顾元白耳边道:“顾元白。”

  顾元白沉沉应了一声。

  他的面容被黑发遮掩,看不出是喜是悲,但应该是悲的,心有壮志和野心,怎么会为了身体的虚弱而感到开心?

  薛远轻轻拨去顾元白脸上的发丝,顾元白闭起了眼睛,却觉得薛远的手好像在发抖。他不由重新睁开眼一看,原来没有感觉错,薛远的手当真在发着抖。

  “怕什么?”他哑声,语气悠悠,“我这几年还死不了。”

  薛远倏地握紧了他的手,从牙缝中蹦出字眼:“几年?!”

  顾元白眼睛动了动,笑了:“难不成薛大人还想要我长命百岁?”

  只是他这笑实在勉强,唇角勾起都好似万分困难,薛远冷着脸,太阳穴鼓起,脖子上的青筋绷出。

  等马车到了薛府门前时,顾元白已经好了,他整了整衣袍,又顺了顺发冠,淡淡道:“朕去年在床上整整躺了好几个月,吃的饭从未有片刻是不带药味的。你或许会认为我如今已是孱弱,但在我看来,却已经好了良多。最起码像是刚刚那样的咳嗽,入冬以来,也不过四只手数得过来。”

  鼻尖一痒,或者喉咙一痒,就会咳嗽起来。顾元白的体质好像是只要一开始咳嗽,那就停不下来。

  说完后,顾元白朝着马车门扬了扬下巴,道:“下去扶着朕。”

  薛远沉着脸跳下马车,伸手将顾元白也扶了下来。但等圣上下来之后,他也未曾松手,只是低声又坚定地道:“我会找来神医。”

  顾元白笑了笑,“朕也在找。”

  放弃生命,原地等待。

  顾元白嘴上说得再好听,但私底下却从来没有放弃过。

  他斜瞥了薛远一眼,勾唇,这一瞬间表露了年轻人的冲劲和挑衅,“薛大人,看谁能先找到吧。”

  这种笃定能活下去的语气,让薛远紧绷的大脑一瞬间放松了下来,他松开了顾元白的手,风轻云淡地“嗯”了一声。

  顾元白会长命百岁的。

  神仙都同意不来抢他了。

  *

  薛府中能主事的男主子只有薛远一个。

  两位老少夫人派人来询问是否要过来请安,被顾元白拒了。而薛二公子,早在知道圣上亲临时,已经缩成了一个鹌鹑,躲在屋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顾元白多半猜到了薛远会赢的结果,他之所以会答应薛远大着胆子求的恩典,只是想要知道薛远想要做些什么。

  今日休沐,皇帝也休息一天,政务没带一本,只带上了几本常看的书。

  薛远带着顾元白来到了庭院之中走了走,顾元白偶然之下,在薛远的院子中看到了上次前来时还未有的秋千。

  石桌旁都是被扫下的木屑,顾元白看了几眼,“这秋千是你做的?”

  “嗯,”薛远直言,“圣上坐在秋千上,臣坐在石桌上,臣想给圣上雕个小人。”

  顾元白稀奇,当真走到了秋千上坐了下来,“你上次送予朕的那把木刀难道也是你亲手做的?”

  “自然,”薛远唇角勾起,大马金刀坐下,让奴仆送上了匕首和木头,在顾元白的面前状似无意地耍了一手花刀,道,“臣其他不敢说,但玩刀这一块,还没遇见能比得上臣的人。”

  顾元白若有所悟:“倒是没听说过。”

  薛远咧嘴一笑,心道你听说过那就奇怪了。

  薛远怎么可能会木工活。还不是被褚卫曾给圣上画的一副工笔画给气的,君子六艺学不来,唯独耍刀是一绝,褚卫既然能给圣上画画,那他就能给圣上刻像。

  谁比谁差?

第109章

  其余人等看圣上和薛大人如此有兴致,也懂事地站在院子角落里,以免碍了两位的眼。

  顾元白刚刚坐上秋千,对着他雕刻着手中木头的薛远就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后,突然站起身大步离开,转眼消失在了卧房之中。

  这是要做什么?顾元白朝卧房看去,还未想出缘由,薛远又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拿了一个枕头和厚重的披风,走近道:“圣上,起来一下。”

  顾元白,“为何?”

  “坐的地方凉,”薛远皱眉,“虽是木制,但也最好垫个东西。”

  顾元白无奈:“朕身上穿的衣服不少。”

  “衣服不少也不行,”薛远站得笔直,语气柔了下来,“你觉得不凉,屁股觉得凉。”

  顾元白不想和他谈论“屁股不屁股”的事,站起身,让他给垫上软垫。只是薛远拿在手里的软垫也不是软垫,顾元白没忍住,问道:“这不是你卧房的枕头吗?”

  “沾一沾圣上的香气,”薛远嘴角勾起一边,氤氲意味深长,“圣上竟然知道这是臣卧房的枕头。”

  他的笑意深邃,余光在顾元白身上打转,顾元白心道,来了,勾引第一步。

  圣上脾性底下的那些恶劣念头跟着动了动,想起了薛九遥上次懵住了的表情,于是长眉一挑,慢条斯理道:“朕不坐你的枕头。”

  “圣上,坐一坐,”薛远低声哄着,“臣晚上枕着它睡个好觉。”

  枕着他坐过的枕头睡觉……顾元白一言难尽,抬头朝着田福生看一眼,田福生机灵跑来,将早已准备好的软垫放在秋千之上,跟薛远客气道:“薛大人,小的们早已准备好一应用品,无需薛大人费心。”

  薛远只好收了枕头,在顾元白坐下之后,又将披风盖在了他的身前,细细在脖颈处掖好。前有披风,后有大氅,手炉在手上,外有暖盆送着暖意,寒风只能吹动脸庞。顾元白呼出一口气,舒适道:“朕晒会太阳,你刻你的,等风起的时候就进房中。”

  薛远把顾元白脸侧的发丝勾到耳后,笑道:“是。”

  木头是一块长木,薛远拿着刀开始雕刻了起来,偶尔抬头看一眼圣上,再低头动一动匕首。

  顾元白在秋千上晒着阳光似睡非睡,等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知被谁抱进了屋子,躺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他转头一看,薛远正坐在屋内的桌子旁,在专心致志地擦拭着一把弯刀。

  那柄弯刀的样子雍容华贵,不是凡品。顾元白掀开被子,正要下床,低头一看,哑声问道:“朕的鞋袜呢?”

  薛远听到声音回头,就看到他赤脚快要落到地上一幕,脸色一变,猛得站起,桌上的弯刀被撞得叮当作响。

  顾元白见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在薛远的双手伸出前便将双脚收了回来,冷冰冰地钻到了炕床之中,“田福生呢?”

  薛远摸了个空,顿了一下后才道:“在外头。”

  “把他叫进来,”顾元白皱眉,四下一看,却在薛远坐下的桌旁见到了自己的白色布袜,“朕的鞋袜怎么到那去了?”

  薛远表情不变,“臣也不知道。”

  田福生听命进了屋,给圣上伺候着穿上鞋袜,待穿戴好了之后,又让人上前,将圣上散乱的黑发给重新束起,变得英姿飒爽起来。

  顾元白收拾好自己后,往院子里走了一圈醒醒神,他问田福生:“朕怎么就睡着了?”

  田福生小声道;“圣上,小的也不知道。只看到您在秋千上还没坐多长时间,薛大人就放下了木头和匕首,上前把您抱进屋里了。”

  “那朕的鞋袜,”顾元白,“是他脱的?”

  田福生头埋得更低,“小的们未曾动过圣上的鞋袜。”

  侍卫长跟在顾元白的身后,欲言又止。

  顾元白揉了揉额头,带着人往回走。一回去便见到宫侍都站在薛远院中候着,卧房的门紧闭。顾元白往卧房眺了一眼,问:“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

  宫侍小心翼翼:“回禀圣上,薛大人让小的们在外等待,他有些私事要做。”

  顾元白眼皮一跳,私事?

  他想到了自己落在石桌旁团成一团的布袜,抬手让人莫要通报,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淡淡道:“田福生跟着,其他人在此等候。”

  顾元白悄无声息走到窗户跟前,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他往里面看去,一眼就见到薛远单膝伏在床上,从上到下地在嗅着顾元白躺过的地方。

  被子松松垮垮地堆积在床侧,他单手撑在床侧,脊背紧绷,看不出他的神情如何,但却很是沉迷的样子。

  ——连窗口被推开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顾元白突觉有些发热,他侧头吹了吹冷风。过了一会,才回身屈指敲了敲窗口,响亮的木叩声三下传来,床上正嗅着顾元白余温的薛远一顿,随即慢悠悠地下了床,朝着窗口这边看来。

  圣上容颜微怒,长眉前压,含着梅花初绽的如雪冷意,五指弯曲,正是圣上叩响了这三下催命的声音。

  薛远撩撩袍子,行云流水地整理好了自己,然后大步走到窗前,弯身行礼,“圣上怎么在这处?”

  顾元白声音也冷,“你在做什么。”

  薛远沉吟一会:“臣前两日睡时并没有在卧房中休息,太热,睡不惯。今日见圣上睡得如此沉,才心中有了些好奇,想要看一看这炕床到底是如何做出来的。”

  “想看看炕床是怎么做出来的,就是去拿鼻子闻?”顾元白嘲讽。

  薛远还当真点了点头,煞有其事:“臣还真的没有闻到被褥被烧焦的味道。”

  顾元白看了他一会,扯起唇角,“薛卿还有功夫去琢磨炕床,你给朕刻的木雕应当也好了吧?”

  薛远面不改色:“那木雕没有这么快就能好,圣上等臣两日。等好了,臣亲自送到宫中。”

  身上的热气降了下来,顾元白余光瞥过那个床,干净整洁的床上已经横了一道又一道山峦叠嶂般的褶子,这些褶子或深或浅,上面已经没有了人,却又好像还留着人一般。

  圣上盯着床的目光直直,薛远回头,也顺着看去,喉结滚动。

  “炕床好闻吗?”圣上突然轻声问道。

  薛远不止是喉咙痒了,他鼻子也发痒,心口背上好似爬满了万只蚂蚁啃噬,良久,他才道:“香极了。”

  话出口,才发觉嗓子已经沙哑到了含着沙粒的地步。

  他的声音低得吓人,神情更犹如狰狞得要破了绳的凶兽,骇得田福生想要拉着圣上就跑。可圣上却镇定极了,迎上薛远如夜中猛兽一般发着绿光的眼神,微微一笑,“薛卿,朕也觉得香极了。”

  顾元白说完,又是风轻云淡一笑。

  薛远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回不过来神。

  田福生惊愕道:“薛大人,你、你——你鼻子出血了!”

  *

  一阵混乱。

  薛远被压着去由大夫把脉,离家五个月,薛老夫人和薛夫人如今正是挂念他的时候,即便看上去只是因为火气太盛而出了鼻血,两位长辈却不见大夫不放心。

  顾元白坐在石桌旁,姿态悠然地品着茶。只是品着品着,余光见到薛远仰着头堵着鼻子的样子时,唇角便流露出了笑意,止也止不住地沉沉笑了起来。

  有趣,好玩。

  一旁的大夫瞧见这么多气势不凡的人在这,却还是没有忍住对着大公子絮絮叨叨:“如今明明还没立春,天还冷着呢,怎么大公子你就肝火如此旺盛,虚火如此急躁呢?”

  圣上从宫中带出来的御医也在一旁扶着胡子笑呵呵地凑着热闹,“薛大人的面相就能瞧出体内火气多么大了,如今外有寒气入内,冷热相抗之下,这夜里睡觉岂不是难受?”

  两个问话问下来,薛远眼皮都不耷拉一下。心道,是睡觉难受,所以想要抱一个手冷脚也冷的人在怀里放着。

  薛远火气大是常事,他在军中要时时操练,倒是能把火气消下去,但顾元白就在身边时,却是怎么也消不下去的。

  大夫给开了清热解毒的中药,等人走了,顾元白才站起身,勾了勾唇,“田福生,朕前些日子让铁匠打出来的锅好了没有?”

  田福生忙道了一声好了,便让人去将铁锅给拿了上来。薛远上前一看,铁锅如同一个太极图,分为了内外两半,“圣上,这是?”

  顾元白勾起一个和善的笑:“晚膳便看它了。只可惜这个新花样,薛卿却是没法吃了。”

  前两日,顾元白就想吃顿火锅来出出汗了,但今日休沐才算是真正的有时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还高悬在空,料汤现在做,到天色昏暗下来时,应当正是醇香口味。

  薛远双眼微眯,“圣上,臣为何没法吃?”

  “朕怕你吃了,又能流出来一碗血,”顾元白瞥了他一眼,从衣袍中伸出手,屈指弹了一下铁锅,铁锅轻颤,发出一声从高到底的清脆响声,“这东西上火。”

  圣上笑吟吟,“所以薛大人还是看看就罢了,别吃了。”

  身后御膳房的人上前来取过铁锅。他们早在半个月前就听闻圣上想要吃一种名为“火锅”的东西,御膳房的主事曾亲自去问过圣上,询问这“火锅”是什么一番味道,在琢磨了半个月之后,他们总算是做出了些成效,圣上这才迫不及待,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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