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他身上换了身簇新的官服,才穿了两天有点不太习惯。
学院很大,即使蒙尘,也能看得出它昔日的光辉。云乐在院中转了一圈,将大致路线和楼宇熟悉了一遍。
比起在翰林院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工作,或许这儿更适合他。
庄雀受的伤好了,并没有像他之前说的那样辞官回家,而是留在了翰林院。
他的样貌因为烧伤已经毁了,整张脸都是焦黑的,翰林院的人趋炎附势,也不愿面对这张糟心的脸,便赶他去案卷阁做没用的杂事了。
两人上一次见到时,庄雀沉默不语,心情看上去很不好,什么都没说就低头离开了。
*********
千里之外,高空当中,一艘由雷鸣鸟载着的云舟上,周容坐在最后一排,双手环胸,表情很淡。
夕阳西下,梦天神横放在他的手边,上面溅的血迹已经被魔气蒸发掉了。
云舟上除了他,还坐着另外一人,钱哲茂,他被派去与周容一同执行宗门任务,任务刚做完,两人在回宗的路上。
钱哲茂隔着他一段距离,坐在前面几排,坐立难安。
他们原本是收到了宗门附属家族的求救,过去清理几只在城中肆虐的妖兽。就在紫焰蛟龙一口一只地吞掉了那群妖兽时,附近的一处小宗门的弟子突然窜了出来,非说那几只妖兽是他们养的,让两人赔钱。
钱哲茂肯定是不情愿的,但那宗门虽小,却也是北域结盟的一员,那个宗门弟子还拿出了所谓北域盟友的腰牌,威胁道:“我们虽比不上你们魔神宗,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可是你们在巴结我们,要是你们两个不赔钱的话,可以,但我要你们长老过来,亲自处理这个烂摊子。”
周容冷笑一声,道:“我最讨厌别人的威胁。”
他伸手掐住了那名弟子的脖子,手掌逐渐收紧,本来事情发展到这儿还有挽回的余地,那弟子偏偏作死喊了一句:“你你是魔修,杀千刀的魔修!”义愤填膺,恨不得直接杀了周容的语气。
周容听后眼神一凛,手掌一用劲儿,直接将他给生生捏死了。
事情到这儿还没完,被他杀死的人是那个宗门掌门人的亲儿子。儿子死了,老子当然要站出来讨公道,嘴里叫嚣着血债血偿。
钱哲茂根本阻止不了,眼看着周容将那名气势汹汹前来讨债的老宗主一同给杀了。
宗主一死,事情真的无法挽回了。
但令钱哲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周容不知是受到了鲜血的刺激,还是心底压抑已久的戾气爆发了,直接屠掉了他们整个宗门。
虽然是个小宗门,但也有一百多人。
钱哲茂作为一名修士,不是没有杀过人,但从来都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他觉得周容简直就是疯了,但从他的眼神来看却毫无波动,看上去十分理智。
虽说是对方宗门的人先动的手,两边都明显动了怒,杀招叠出,谁也没想着收手。但屠掉一整个宗门?
光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更何况是亲眼见证。
云舟上,钱哲茂脸色难看,握着本命剑的手掌松了又握,握了又松,下不定主意。
他不敢回头去看身后坐着的那人,元气也克制着没有太大波动,生怕暴露自己的一丁点情绪。
正在这时,周容却开了口,有些突兀:“我本来不打算杀你的,只要你将今日的事咽进肚子,一个人都别提及,我就可以放你一马。”
钱哲茂猛地转过了头,表情骇然。
“但你为何要向禁狱报信?”周容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
钱哲茂话还没说完,紫焰蛟龙就盘旋着飞了过来,嘴里吐出了一个沾着口水的信筒,上面画着禁狱的标志。
钱哲茂瞳孔一缩,知道事情不妙,猛地站了起来,挥剑与他对峙,怒声道:“所以你就要杀了我?”
周容道:“你要害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你就不怕事情暴露,让谢修知道?”
“不要用他来威胁我。”周容一字一句的说道,脸上的魔纹仍未消退。
钱哲茂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顾不得在云舟上,直接纵身往下跳去。
紫焰蛟龙追了上去,钱哲茂没能御剑多远,就被追上了,直接咬下了一条胳膊,小紫嘴里叼着他飞了回去。
“别杀我,周容,我求你了……”钱哲茂的语气彻底慌了,不住的求饶道,“我们认识四年了,同样是一脉的弟子,一起在教学阁上过那么多堂的课,我我们还一块喝过酒,甚至你还指导过我剑法,对不起,真的,我不该向禁狱报信的,我只是慌不择路,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他话还没说完,剑影飞速闪过,就被抹掉了脖子,气息迅速萎靡了下去,睁着一双眼睛,似乎到死都没想到周容真的敢对同门痛下杀手。
或许,在他的心中,从未有过什么同门的概念。
……
岷州朔城,分宗。
黄昏,尤阳煦坐于院外的露台之上抚琴,琴声如泉水击落石,泠泠淙淙。
这些天,他总是在喝酒。喝完酒以后便是唱歌,弹琴。有几个师弟师妹们私下讨论他是不是失恋的事,他都知道,却不想解释。
没错,他的确是失恋了,失去了自己一个喜欢的人,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大约在几年以前,尤阳煦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同宗门一个三脉的女修,名叫王琴儿,某一年的上元节在屠神峰的集市上卖花灯时,他还犹豫过要不要去表白。
直到一年前,陶碧晴握住了他的把柄,那时候,他就及时地清醒了过来,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尤阳煦回过神,问道:“你来找我聊琴的?”
“只聊琴,不聊别的。”孔灵微笑道,“有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准备向师兄讨教一二。”
“请说。”
“如果曾有个嗜血的魔头,有把绝世好琴要卖,但要获得这把绝世好琴,就要答应她一个条件,师兄会答应吗?”孔灵问道。
尤阳煦:“要换成是你呢?”
“我不会答应她,但会找到那把绝世好琴的下落,把琴从魔头的手里救出来。”
尤阳煦叹了口气,抬起眸子,说道:“你都知道了?”
“师兄,陶碧晴逼迫你,是吗?”
“对,她告诉我,要想知道琴儿的下落,就要让我与她联手,一同控制分宗。”尤阳煦承认道。
陶碧晴确实暗中联系过他,他也不否认这一点。
“师兄,你先别急,大长老已经在替你找王琴儿师姐了。”孔灵安慰道,“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们便会有情人再度重逢的。”
……大长老吗?
尤阳煦点了点头,不动声色道:“好,我等他的消息。”
*
距离岷州远处的一处高山上,夕阳的余晖逐渐开始收拢。灿金色的阳光普照,格外绚烂。
周容坐在山头,手中拿着一壶酒,体内经脉中元气运转,调和着伤势。他此时气血翻涌,身上受了不轻的伤,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
他一边仰头喝酒,一边等着脸上和身上的魔纹慢慢消退。不过是几条无关紧要的人命,杀便杀了,唯一令他觉得有点麻烦的是钱哲茂。
为了李粲然,他可以将这些人当成所谓的朋友,也可以把他们眼中暗自夹带的恐惧与厌恶当作看不见,反正他本来也不在乎。
可钱哲茂刚才自作聪明的举动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纯属自己找死。
估摸下时间,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夜幕就要落下了。
就在此时,他心念一动,偏头看往了一个方向。
等了一会儿后,周容的心中有数了,“仓州城?”
※※※※※※※※※※※※※※※※※※※※
调整了下144-146章的顺序,不好意思哇
第147章
天色突然阴沉了下来,风大了些,像是要下雨了。李粲然刚这么想,雨丝就飘落在了他的头顶,凉凉的,很快顺着额头滑落。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踪,因此没有选择乘坐云舟,而是一路御剑飞行过来。
目光所及,仓州城在夜幕中透露出了几分狰狞的感觉。除了雨声外,听不见任何声响,这种无声的寂静令他的心脏往下沉了沉。
岷州破败的道观中遇到的那个男人只是叙述了一些经历的事,语无伦次的,说什么也不敢再跟来仓州。李粲然知道他害怕,没有勉强,就连他自己听了这些事也不禁心悸。
那人说是魔神宗的人干的……
他是魔神宗的弟子,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使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李粲然收起剑,平复了下气息波动,紧接着又翻出了一张面具熟练地盖在了脸上。
这枚面具是去中州时戴的,上面有一道横跨半张脸的划痕,在和轩夏战斗时因为元气的波动振碎的,但只做遮脸用,没有大的影响。
来之前,他还用铜币给自己占卜了一卦,算到了“大凶”,从未算到过的卦象,心境有些受了影响,难以真正平静。
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李粲然躲在城外茂密的树林间,遥遥地望向仓州城的城门口,天阴着,城门是大开着的,无一人把守,也没有人穿行往来。
下一瞬间,他没忍住,手用力按断了一根树枝,咔嚓一声,折断的树枝轻飘飘地掉在地上。
只见黑洞洞的城门口,一人从城内狂奔了出来,但随即,一根粗黑的锁链迅疾地飞出了城门,锁链上带着铃铛,叮铃响了一声,就捆住了他的腿,奔跑着的人被拽倒在了地上。铃铛又响了响,锁链有所感应地往回收去,将那人从地上开始往回拽。
拽了两次,那人紧紧扒着地,手指在泥土地上留下了十道划痕。最后一次时,他没有再扒得住地面,被拖进了城内。
不到三秒的时间,城门口恢复了平静,像无事发生过一般,被拖回去的那人连尖叫都没有发出来过。
“那是什么东西?”李粲然靠在一颗树后,压低声音问道。他光是在暗处看着就觉得疼,那人却没有一声喊叫。
“蚀肉锁,炼尸阵用的,上面的铃铛是一种恐怖的法器。”小统说道,“不过这法器因为太过邪恶,远古时期就被封印失传了。”
“尸阵……”
李粲然对阵法了如指掌,当然听过尸阵的名头,但他没想过有修士会放着随处都能买到简单且容易上手的阵兵不用,得不偿失地炼什么尸阵。
一具尸体炼得再怎么好,也比不过被钢盔铁甲全副武装后的阵兵。
——除非他炼的是活尸。没有真正死亡,而是保留着一部分活人的思维,最是疯魔和难缠。
说起活尸……李粲然有所回忆。
几年前,他记得自己为了系统的赏金任务来过仓州城一次,当时过来就是处理城中出现的活死人,他还在一户人家的院落中挖出来三具,让素月师姐带回了魔神宗。
对了,“那个任务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统气呼呼地道:“『仓州城秘闻』,还剩下最后一个任务,探查事件背后的真相,宿主你都没有做完,就扔在了那儿。”
李粲然:“……是么。”
小统趁机指责:“知道自己错了吗?”
“哦。”
“真的知道了吗?”小统得意洋洋。
李粲然皱眉,说道:“别蹬鼻子上脸。”
“QAQ”好的。
他仍记得当时临走前,他见到太岳宗的人搬了一堆装着丹砂的箱子前往桂溪阁,应该是炼丹用的,但一下子运那么多的丹砂,能做什么?和魔神宗有什么关系。
仓州城这事如果真的是魔神宗的人在背后干的,大长老知道吗?
他该怎么办……
“进去看看。”李粲然决定道,“帮我掩护气息。”
没有从城门的大门口进去,太招眼也太傻缺,他绕着附近的丛林转了圈,选了个最不起眼的地方,没有操纵元气御剑,而是徒手扒着城墙,直接翻了进去。
仓州的城墙不高,不像皇城的那么变态,所以他还算轻松。
天色压抑得厉害,整座城被压在了阴霾之下,和之前他来的那次看到的截然不同,路边的花枝都不见了踪影,树枝也都是干枯灰白的,没有半点生气。
在有过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李粲然还算镇定。
手掌一开,言灵术化成的零零点点的金色飞虫立即向四处散开,尽职地探查消息。
他来过仓州城一次,脑海中还残余着一些印象。
雷声一响,大雨开始倾泻。
李粲然第一个去的地方是秦家,也就是他之前做宗门任务时,和尤阳煦他们一起住的那户人家——魔神宗布在仓州的眼线。
担心被人瞧见,他没有大摇大摆地拿出夜明珠照路,或是使用折火之术,而是趁着天上偶尔一闪而过的雷光辨别着方向。
路上除了暴雨外,格外空旷,一个人都看不见,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没再遇到城门口瞧见的诡异黑色锁链和铃铛。
李粲然甚至开始怀疑刚才那一幕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就在这时——
有动静!
金色的言灵虫传来了元气讯号。
他骤然惊醒过来,身形隐没,消失在了秦家的院落之中。
*
秦家大堂,亮着一盏明灯,屋外风雨飘摇,更显得屋内肃穆幽静。
宿阳坐在首位,即使身形清瘦不善打扮,渡劫期七重的修为足以令他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