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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萝卜桑 字数:4925 更新:2021-12-24 06:28:45

岩浆,烫得连死亡都持续颤动。

  某一瞬间,徐皓觉得是自己睡太久了,竟会忘了闫泽长什么样。并非指五官,而是真正的样子。像是在漫长的时间段里无目的的等待什么,直到互相再见到的那一刻,徐皓会从毫无概念的状态一下子脱离出来,认出他,然后说,“对了,你是这样的。”

  张旭升继续说,“你肯定没印象。你出事之后是闫泽找人把你抬医院去抢救的。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你已经在手术室里面躺了四个多小时了,手术室灯还是红的。我和老姚一起过去那会,浩然还没来,门口围了一堆人,我全不认识。闫泽在最里面,就在手术室正门口。旁边有椅子他不坐,就站着,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好像当周围人全都不存在。我刚认出他那会真吓了一跳,他衣领子上、下巴上、手上,全是血,眼睛里都充着血,跟几天几夜没睡觉了似的,表情挺可怕,我都不敢靠着他。那会我就觉得他有点癔症,因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不明白,就看他光把头磕在手术室的门上,然后时不时会像动物那样喘一口气。喘气你明白吗?我形容不上来。……举个例子吧,去年我去非洲,见过有人非法狩猎。当时有只犀牛挨了几颗枪子儿,半拉身体轰得一下倒在地上,鼻子和嘴巴一起呼吸,但又异常愤怒,就会发出那种铆足了劲儿又没什么力气的喘气声。扯远了,反正当时就是那种情况。后来浩然也来了,后面的事他都知道。……说来这事儿太他妈神了,徐皓,你真没什么特殊感觉吗?”

  徐皓问张旭升,“你指什么?”

  张旭升说,“你知道你的心脏曾经停跳了三分钟吗?”

  徐皓看着他们。

  王浩然说,“三分二十七秒。”

  张旭升说,“三分半,可以说是三分半……这三分半你相当于是死了,你心电图拉的笔直,好像人真就这么没了一样,操……”张旭升揉了揉鼻子,沉淀了一下情绪,又勉强换了个稍微轻松一点的口吻,继续说道,“嗨,说来也巧,原本你就算是死手术台上了我们也不会立刻知道,怎么也得等大夫出来答复,对吧?但当时正好有个小护士端了一盆血棉布急匆匆地出来要换盆。我靠,我这个不晕血的当时看到那一盆都差点晕倒,我都不知道人原来能出这么多血。结果这个小护士刚推开门的时候,手术室里隔了好几层屏障后面就传出来那个动静。其实传到我们外面时声音已经非常小了,但不怎么的闫泽就可以听见。……然后这家伙突然就疯了。他要去推手术室的门,我当时反应快,第一把先拦了他一下。开玩笑,你还在里面抢救呢,有点常识的都知道不能进去给医生捣乱好吗。结果我竟然完全没拦住他,我被他那股冲劲掀在门上,场面一下子就乱了。门本来也没掩上,被我撞得豁开了一个口子,这时我也隐约听到了。你在电视里听过那种声音吧,就是心电图器拉成一道线的那个声音,‘滴——’,拖好长的调子,从来没觉得这动静有这么尖锐,简直像是有人用针扎我耳朵。那一下我也蒙了。还是浩然和老姚沉得住气,他俩冲上来把闫泽逮住,先是把他压在墙上,没压住,后来叫我帮忙,门外又来了两个,我们五六个大老爷们,七手八脚地拦闫泽。最后只能把人顶在地上。妈的,我就那么趴在门口听了一分多钟心电图声。我以为你完了,我他妈一边哭一边拧着闫泽一条胳膊。闫泽手臂上全是暴起来的青筋,他竟然还有劲儿跟我们拼,我们这么沉,闫泽硬是在地上拖着我们往前又挪了一米。你就一直没缓过劲儿来。那会我不看我也能感觉到闫泽很崩溃,我是看不见他怎么掉眼泪的,只能听见断断续续地那种声音从地上传出来,就那种让人没法形容的喘气声,跟要死一样。那一刻我觉得不仅你完了,我觉得闫泽也要完了,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也要完了。……后来还是老姚跟我说……我靠……”

  张旭升到最后几乎是抓着脸着说完的,可见这件事从里到外给他的冲击性都非常大。王浩然在一旁不做声,只是看窗外,房间里一时间静了片刻。

  徐皓一时间也没法说话,他喉咙干涩,又觉得一些伤口之外的东西在持续疼痛。半晌后徐皓问,“后来呢?”

  张旭升继续说,“后来有大夫来,给闫泽胳膊上扎了一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人很快就失去意识了。再后来,听说他精神状态不稳定,被家里人接走去做心理辅导。过了一天又有个姓韩的男人来看你,还留了个电话。他说哪天等你醒了,伤好点了,一定记得给他去个电话。”

  徐皓又从喉咙里“嗯”了一声。房间再次安静下去。过了一会,徐皓对张旭升说,“打电话吧。”

  张旭升错愕,“现在?”

  徐皓没说话。还是王浩然先开了口,他说,“行吧。”

  王浩然转身去给那个姓韩的打电话。

  张旭升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徐皓,几天前他觉得好像他从来没认识过闫泽这个人,现在他又觉得不认识徐皓。

  张旭升想起自己那个电影。直至电影都拍完了,张旭升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故事从开头就是生死相隔的境地,直线碰撞的感情被冲淡了,就变成了一个永远生活在过去里的故事。但张旭升始终不明白老姚为什么要称之为“类似爱情”,为什么不可以把这个故事看成是在缅怀一个死掉的朋友的故事呢,为什么一段还没开始就结束得感情也可以被看做是关于“爱情”呢?

  现在张旭升隐约摸到了另一种线索,感觉很奇怪,没法说出来。

  就是有种状态,表面静得像水,真踩下去了才发现没底。

  王浩然给那个姓韩的打电话,没两下电话就接通。徐皓还是那种明显病患语调,听上去不太景气,说,“你好,是韩俞韩先生吧?”

  对面被吓了一跳,先不可置信地低声询问,“徐先生?”对方快走了几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中,再次问道,“徐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徐皓说,“还行,算清醒。闫泽怎么样?”

  韩俞停顿了一下,说,“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我现在在国内,稍晚点我去找您。”

  徐皓和韩俞见面是在通电话的三天后。

  韩俞走进病房时,徐皓已经可以勉强坐起来。他在看新闻,关于这场车祸的消息风头还没完全过去,仍有一些后续报道冒出来。

  当时房间里除了徐皓就只有两个小护士,张旭升和王浩然被徐皓赶回去了。说来惭愧,这边专业医护工作者很多,围着他一个伤者转悠实在大材小用。他俩又都有正经事要忙,整天陪在这没必要。

  至于徐皓家里,徐皓父母在国外,一开始是没敢跟徐皓家里说实话;现在是情况好转了,徐皓能自己接电话,也没必要再说实话。所以也不方便让家里人来探访。

  韩俞进屋时,电视里还在讲关于那个富二代的神经病史,越追踪越跟真有这么回事一样。韩俞闻声回过头,徐皓把电视关上。

  不过韩俞还是听见了电视里的一些声响,对徐皓说,“那位是明家最宝贝的小儿子,圈里有人恭维他,就叫他小明公子。明家想保他,一般人动不了他。老百姓想打这场官司实在没胜算。”

  徐皓一听,明家,真是个不多见的姓氏。再一想,当时硬拉着何富生和徐皓他们去嫖娼的那个纨绔之一也被人叫明少,难道是一家?

  韩俞又说,“不过您不必为这点事生气,我派人查过了,出事之后,这位小明公子第一时间被家里送出国,现在正在意大利一个小镇上度假。他家里人比较谨慎,上下都通了关系,真的也能捏成假的。唉,也就是我们现在分身乏术,明家大概还没明白自己捅了什么篓子。”

  徐皓挪了挪身体,半倚在靠垫上,说话还是很慢,“我不生气。还是说说你们家那位吧,他现在怎么样?”

  韩俞坐到徐皓身旁,拿出手机,言简意赅直奔主题,“不太好讲,我给您看几段视频吧。”

  视频里是一个监视器下的镜头,一个宽敞的房间,窗帘紧闭,屋内灯光柔和,家具只有两把软椅和一个单人床。

  闫泽就坐在其中一把软椅上。他的双眼被蒙住,头以一种看上去还算放松的姿势向后微仰,手脚松散地向下垂落,像是在这把椅子上睡着了。

  对面另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五十余岁的金发白人,他戴着眼镜,衣着朴素,看上去很有学术气质。

  徐皓问韩俞,“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韩俞介绍,“这位是Joseph,一位国际有名的心理咨询师。他曾经参与过几次少爷以往的心理治疗,但因为老爷子的参与和他本身治疗手段有些强硬,少爷和他的关系比较紧张。Joseph擅长催眠。”

  徐皓“嗯”了一声,继续看下去。

  视频中,Joseph用英语问闫泽,“从这扇门走出去,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大约两秒钟之后,闫泽用一种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冷淡语气开口,同样用英语答道,“南美洲尽头,一座城堡。”

  Joseph问,“属于你吗?”

  闫泽说,“属于我。”

  Joseph说,“帮我形容一下,城堡是什么样子的?”

  隔了一会,闫泽说,“很破,建在海面上。一层排水。二层平台,没什么东西。三层有阳台,每隔一段时间……”话语停顿住了。

  Joseph问,“每隔一段时间会怎么样?”

  闫泽说,“每隔一段时间,阳台外面就会出现一个漩涡。”

  Joseph问,“漩涡?”

  闫泽说,“比山还深的漩涡,漩涡出现的时候,我必须在场。”

  Joseph问,“为什么?”

  闫泽说,“为了不被拉进深渊。”

  谈话停了一段时间,Joseph在手写本上记录着什么。

  Joseph问,“这座城堡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闫泽说,“以前是。”

  Joseph抬了下头,“以前是?”

  闫泽说,“来了一位客人。”

  Joseph问:“什么样子的客人?”

  闫泽说,“牧牛人……农场主……骑士……我说不准。”

  Joseph问,“一个男人?”

  闫泽说,“一个男人。”

  Joseph问,“他来找你做什么?”

  闫泽说,“来让我目睹一场死刑。”

  Joseph问,“谁的死刑?”

  闫泽说,“乔治拜伦。”

  Joseph问,“乔治拜伦?乔治·戈登·拜伦?

  闫泽说,“我不确定。”

  Joseph问,“在哪里?”

  闫泽说,“在我的城堡。”

  Joseph想了一下,又问,“这位乔治先生在被执行死刑时是否有留下什么遗言?”

  闫泽说,“他说,他会把死亡变为胜利。”

  谈话又停滞了。Joseph继续在自己的手写本上记录着。

  Joseph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用一种相对轻松的口吻对闫泽说,“好了,跟我说说吧,那位客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闫泽说,“他是乔治拜伦。”

  Joseph问,“他就是乔治拜伦?他执行了自己的死刑?”

  闫泽说,“不。”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不确定。”

  Joseph话锋一转,问,“那么,他的死亡是否令你感到无法释怀?”

  闫泽说,“不。”顿了一下,又说,“他不会死。”

  Joseph有些不解,问,“可你目睹了他的死刑,不是么?”

  闫泽说,“死刑之后,他没有名字了,所以他不再是乔治拜伦。”

  Joseph分析道,“所以死的是乔治拜伦?”

  闫泽说,“死的是乔治·戈登·拜伦。”

  对话稍微停滞了几秒钟,Joseph停下手中记录的笔,又打开了话题,“那就说说这位没有名字的客人吧,他来自哪里?”

  闫泽说,“外面。”

  Joseph说,“好的。在城堡的那段时间,他见过你的漩涡吗?”

  闫泽说,“那个漩涡只有我能看见。所以只有我必须在场。”

  Joseph重复道,“只有你能看见,是这样。”Joseph记录的笔锋一勾,问道,“那你是否对此感到遗憾?”

  闫泽左手食指略微跳动一下,竟反问道,“为什么?”

  Joseph说,“这座城堡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不是吗?他看不见你的深渊,就意味着他无法与你分享孤独。这难道不会令人感到遗憾吗?”

  闫泽说,“不会。”

  Joseph问,“为什么?”

  闫泽说,“他在阳台的时候,漩涡不会出现。”

  Joseph再次显露出轻微的诧异,“他也可以登上阳台?我以为那是你的私人领地。”

  闫泽说,“是的。”停顿一下,闫泽说,“所以,我不确定他看见过什么。”

  Joseph思索了一下,说,“你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这位客人会看到那个巨大的漩涡,那时他就会离开城堡,回到自己的故乡。”

  闫泽说,“当然,我想过。他是划着船来的,总有一天会划着船再走。”

  Joseph问,“到那时你打算怎么办?”

  闫泽说,“我可以不计代价留下他,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Joseph重复着字眼,问,“原本?”

  闫泽说,“后来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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