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在灶台上熬小米粥, 一边热自己的窝头,一会儿就着昨晚的肉菜一起吃,想想都流口水!
乔安蹲下来, 正在美滋滋地添柴,就听见身后轻缓的脚步声, 伴随着温和含笑的男声:“安妹。”
乔安一回头,就看见李稷站在门外。
他今日换了一身深绿色圆领袍衫, 上面绘着花纹绫案, 胸前绣着的花鸟山海纹路中, 伫着一只似虎又似豹的威风凛凛的野兽。
乔安看见那个绣着的野兽,直接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这是彪吗?”
李稷听见这话,眸色不由地微沉。
一个最多只在县城生活过的、普通的农女,会认出朝廷正六品官员的官服吗?
况且, 这还不是狮豹麒麟之类常见的猛兽。
“是彪。”
李稷毫无异样地淡笑着:“这种野兽少见,许多人都认不出,还是安妹见多识广。”
“我也不知道怎么认得, 可能是听别人说过吧。”
乔安不好意思地挠头, 很佩服地说:“还是李大哥厉害,这样年轻, 就坐上了六品的位置。”
要知道,当年李稷可不是通过科举武举考上的官职,他是自己去参军,自愿成了最低等的军户, 出去南征北战,不仅没有在最残酷的战场上炮灰掉,竟然从连从九品都不是的、没有品级的无名小卒,连跨六级成了正六品的昭武校尉,未来前途一片大好。
乔安看着面前芝兰玉树般高雅的青年,真是很难想象他在战场上厮杀会是什么样子,感觉他就是那种适合倚在诗社里和友人谈笑风生、衣不染尘的翩翩士族公子嘛。
乔安甩了甩头,热情说:“李大哥你吃了吗?有现成的给你热一份嘛?”
李稷看着她热情的样子,如果不是听陆翼说她来过,他甚至会以为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知道他的拒绝和冷待,她还能这样心无芥蒂,是该说她太过天真良善,还是她故意装傻、其实另有图谋?
李稷其实不喜欢太天真的人,很多时候,良善意味着脆弱、意味着可欺,在他所处的那个黑暗的世界里,善良的人,比起收获同等的善意,更可能的却是会葬送自己。
相比起来,他倒是更愿意她是别有所图,至少这样,一码一码的清算,是他更习惯且驾轻就熟的。
“不必了。”
少女天生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像是星子在闪,灿烂灼目,看得李稷竟然莫名地恍惚了一下。
等他意识到,他的眉头不悦地蹙起,又很快松开。
乔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自己突然变成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怎么了?”
李稷看着她茫然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李稷啊李稷,你真是魔怔了,不过是身形有些相像,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清冷温柔,一个刚烈英武,就像月亮和太阳,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果这样都能认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没什么。”李稷收敛了所有异样,温和说:“安妹,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乔安愣了一下。
“母亲疼爱你,又以为我们都是尚未婚配,之前定下了你我的婚事,想让我迎你为妻,日后名正言顺的照顾你。”
李稷轻叹一声,看着她的眼神颇为歉意:“只是我在外经年,其实已然心有所属,她待我有救命之恩,我已决意将来娶她为妻,谁知道回来,却听闻母亲错点的这一桩鸳鸯谱……”
乔安顿时恍然大悟。
其实昨天听到李稷的拒绝,乔安还有点小情绪的。
虽然她没有很喜欢他,也觉得包办婚姻什么的不太好,还考虑哪天找到机会和他说清楚的,但是也没想到他刚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就迫不及待地和她扯清关系,搞得好像多嫌弃她似的。
不过乔安后来再想想也是,人家李稷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长得好气质好还是个官爷,未来前途无量,当然愿意娶那种温柔如水、家世好人也长得美、将来能给他帮助的大家闺秀,看不上她这一个扛野猪的土村妇也是很正常了
——要是掉过来,一个名校毕业自己创业有钱有闲追求者无数的白富美,就算回老家度假两天,也不会乐意被家人嫁给村门口穿短裤背心杀猪吐痰的大老粗啊!
我和你聊风花雪月,你和我聊韭菜八毛,这大家不说物质差距,这精神世界也合不到一块儿去啊,这得多大心才能同意啊。
乔安是个好脾气的人,她总爱把人往好处想,想了想,觉得李稷也没做错什么,而且自己也解脱了,于是也就想开了,今天再一听李稷这么解释,顿时就明白了。
怪不得他这么急着撇清关系,因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美滋滋等着见家长,结果一回家,老妈竟然给订下了包办婚姻?那还不是得赶快说清楚,免得留下个烂摊子,惹自己的心上人生气。
“到了这个境地,我知道耽误了你这些年,你心有不满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你若生气,也别气母亲,她毕竟是一片慈母之心,是真心疼爱你,才想为你找个依靠。”
李稷平生虚伪冷血,此时却是难得的真心实意,沉声说:“母亲年纪大了,若见你伤心,未免难过,你若怪便怪我吧,你有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
“嗨,说什么怪不怪的,你太多心了。”
乔安大手一摆:“没事啦没事啦,我不在意的。”
李稷的声音一顿。
他看着乔安一脸轻松的样子,顿了顿,才说:“你不怨?”
“其实我本来就觉得这个婚事不靠谱嘛,当时就是为了哄老太太放心,我才无所谓认下的。”
乔安看着李稷清俊的脸,真诚说:“我们俩天差地别,的确是不合适啊,强凑在一起互相埋怨也没有意思,而且你还有了喜欢的人,那我就更不能耽误你了,我本来也想什么时候找你说清楚的,你现在先开了口,还免得我做坏人被娘骂了。”
李稷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听见她轻快地说:“我知道娘疼我,对我好才想给我找个好夫婿,娘一片好心,我怎么会怪她呢?至于李大哥你想娶自己喜欢的人,人之常情,又没有错,我怎么能怪你呢?那也太不讲理了吧。”
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是作为在这其中利益受损的人,比起承认这个道理,更多人更愿意将怒火和怨恨转到别人身上。
李稷神色微微动容,深深看着她:“但是终究委屈了你。”
“我不觉得委屈啊。”
乔安摊手:“我本来就不想成亲,这些年还清净了呢,至于名誉什么的,其实我真的无所谓啦,反正我已经够被议论的了,虱子多了不愁嘛。”
李稷没有说话,乔安还安慰他:“李大哥,你这么与我说清楚,其实我挺高兴的,真的,你别多心,我都很好的,到时候我会与老太太说清楚,不会让你为难的。”
李稷看着她明媚真挚的眸子,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从里面清清楚楚反射出自己所有的卑劣和冷酷。
他从来不怕承认自己的冷酷凉薄,但是这一刻,这种强烈的对比不知为什么让他颇为不自在,他竟然一反常态地侧了侧脸,避开她的视线,薄唇微抿,半响,才温声说:“话虽如此,终究是让你受了委屈,我已经答应母亲,会视你为姊妹,日后你我便以兄妹相称,日后我都会照顾你的。”
乔安还挺高兴:“好啊,那我还叫你大哥——哎呀!”
身后灶台突然一声响,竟然是煮开的粥把盖子顶开了,乔安赶紧跑回去,不忘说:“李大哥,你安心上职去吧,我一会儿和娘去说。”说着又扭头去踩快烧出来的火星。
李稷顿了顿,才转身离开。
他走出几步,又转身,幽邃狭长的凤眸盯着火烧火燎的厨房,还隐约能看见乔安手忙脚乱的纤细背影。
她身上有越来越多可疑的地方。
一介孤女,却天生神力,敢杀人,认得官服,可偏偏展露出的性情又天真单纯;家世清白,因水患逃荒而来,却偏偏又被老太太所救,被她视若亲女,更险些嫁与他为妻。
一个前世没有出现过的人,今生却莫名地出现,甚至因为老太太的另眼相看,眼看将来会成为他身边看重的人之一。
更甚者,他自知有一副多么如铁石冷酷的心肠,又心有所属,可偏偏在她面前,一次两次的失态。
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吗?
李稷眸色一片冷沉。
他已经过了相信巧合的年纪,他亲手就为敌人造就过无数要命的“巧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看起来顺理成章的巧合,也未必不会是有心人暗中早早布下的棋局。
他还有母亲,他还有满门血仇,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赌不起。
李稷继续转身往外走,走出大门,陆翼一众人已经在马车前等候。
“陆翼。”
李稷踏上脚阶时,侧身对陆翼吩咐:“派两个暗卫,盯着乔安。”
陆翼一愣:“盯着安、安姑娘?”
陆翼没觉得安姑娘有什么问题啊,他欲言又止,到底不敢反驳,终是无奈应道:“是。”
李稷面色淡淡,坐进车厢里,陆翼一脸纠结地坐到车辕上,刚要挥鞭斥马走,突然又听见身后车厢里淡淡一声:“之前不是得了一套点翠镶红宝的头面,着人和人参一起拿过来吧。”
陆翼一愣。
那支千年人参他知道,是大人怕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体弱,特意给老夫人寻来护命的。
只是那一套意外得来的点翠红宝头面,雍容异彩,本来是要按老规矩压库里的,这拿过来,老夫人也用不上啊。
可这家里只有两个女人,除了老夫人,也就只有安姑娘能用了。
陆翼傻乎乎:“大人,您要送给安姑娘?”
“老夫人喜欢她。”
李稷淡淡说:“既然已经认了义妹,便当做见面礼吧。”
陆翼:“……”
陆翼不是很明白,一边暗中监视人家,一边送人家价值连城的见面礼,这是个怎么的操作。
车厢里不再有声音传出,陆翼也不敢吭声,心中暗暗咂舌,大人的心思真是永远猜不明白,只好拽着缰绳,架着马车走了。
…………
乔安端着碗到了罗老太屋里,罗老太正坐在榻上满面愁苦,时不时地唉声叹气,乔安看得很不忍心,又有点想笑:“娘,咱不至于啊。”
看见乔安,罗老太这心就拧巴着疼,握住她的手,眼眶又红了:“我的丫儿,娘对不起你啊……”
“别别别,娘您别哭。”
乔安赶紧哄老太太:“真没事儿,您知道我的,我本来就不想当您童养媳,就想当您闺女,之前大哥没回来时,我怕您伤心,才一直无奈担着这么个名头的;现在好了,刚才我已经和大哥说清楚了,以后我不用嫁人,还白赚一个哥哥,这简直太美了。”
“美什么美!你尽会哄我。”
罗老太擦眼睛:“好端端的一桩婚事没了,还耽误你这么多年,外面名声还这样了,你将来可怎么嫁人啊。”
罗老太心里后悔。
这年头的姑娘,哪个不会点绣花纺布的技艺,还努力赚个贤惠温婉的好名声,好嫁个良人;当年她也想教乔安,可是乔安不乐意,有那功夫宁愿去上山打猎养家,罗老太拗不过她,又想着反正她将来嫁了自家儿子,也不拘什么名声的,就娇纵了她,结果现在这样,顶着这样的凶悍名声,若是嫁到别人家去,岂不是要被人家看轻受委屈啊!
乔安张了张嘴,刚想说没关系,罗老太已经狠狠说:“也不妨事!还有你兄长呢,等他将来坐个高位,给你撑腰,娘多给你攒嫁妆,你只管挑个你喜欢的,十里红妆嫁出去,再让你哥好好提携他,到时候你丈夫事事都要依仗你,断然不敢与你大小声,管它什么名声的,任谁也不敢看轻了你!”
乔安:“……”
乔安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太太对她的婚事永远是这么热情,前脚和李稷的婚事凉了,后脚就开始给她琢磨下家了,连亲儿子都沦落成无情的撑腰工具。
在这个时代,哪怕老太太已经足够开明了,但是也仍然觉得,女孩子再厉害,也终究是要嫁得良人才能幸福。
乔安虽然不觉得自己一定要成亲,但是她知道这就是老太太疼她的方式,她都明白,也感激这份疼爱。
“好,娘。”
乔安不想让老太太着急,乖巧哄她:“我都听您的,将来我挑个好的,给您过目,您答应了,我才嫁!”
罗老太听乔安这么说,见她真的心无芥蒂了,才终于破涕为笑:“好!丫儿,你放心,娘一把老骨头,也是有用的,娘活着一日,就绝不让你受委屈。”
乔安感觉眼睛发热。
她很幸运,这一辈子遇到老太太,真的多了个母亲。
“娘……”
乔安撒娇地躺到她怀里,罗老太慈爱地抚着她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一手搂着她,拍着她的胳膊,感慨:“娘有一儿一女,现在儿子回来了,女儿将来再嫁得良人,娘便是死都无憾了。”
“别说那不吉利的。”
乔安“呸呸”两声,好奇:“所以大哥不走了吗?”
“不走了。”
罗老太也止不住地高兴:“这不孝子,总算还记得自己有个娘,以后咱们娘儿三好好在一起,娘想想就高兴。”
乔安见老太太高兴,也忍不住高兴。
说开了童养媳的事儿,乔安本来觉得就没事儿了,李稷回来,老太太有了儿子,她多了个哥,一切皆大欢喜。
但是乔安后来发现,李稷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因为乔安发现有人在监视她。
就从她和李稷说开了的那天之后,她就有被窥视的感觉。
他们藏在她身边,藏在她看不到的各种隐蔽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