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梁,不再说话。
忽然,有人用力地推开书房的门。
门扇一声响,傅询不悦地皱了皱眉,待看清来人之后,却忍不住莞尔。
韩悯顶着那十来个小辫来找他了。
他快步上前,一拍书案,怨愤地看着傅询。
江涣与楚钰同时扭头看去,傅询朝他们摆手:“不妨事,你们继续看。”
他二人慢慢地转回脑袋。
陈情书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这个好看一些。
傅询忍住笑,看向韩悯,明知故问:“怎么了?”
韩悯一撩头发,把小辫子甩到身前:“这又是做什么?陛下,我一觉醒来,我们是还在学宫念书是吗?我几岁了?陛下几岁了?”
见他气呼呼的模样,傅询只觉得有意思。
韩悯生起气来,杏眼圆睁,活像是一只被惹急、要咬人的兔子。
就是因为有意思,傅询从前就喜欢惹他。
傅询摸摸鼻尖,遮住就没有放下来过的唇角:“守着你睡觉的时候,有点无聊,就……”
韩悯又不敢骂他,更不敢打他,想要朝他喊一声,但是临出口,就变成了——
“嗷!”
“扑哧——”
傅询到底没忍住,笑出声来。
怕韩悯被他气走,他赶忙拉住韩悯的手:“其实挺好看的。”
“好看是因为我好看,不是因为你弄的头发好看。”
他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是是,你好看。”
韩悯使劲抽回自己的手,赌气道:“陛下若是看不惯我,不想留我在宫里,我回柳家就是了。反正我在这儿也是碍你的眼,你看我哪哪儿都不顺眼,昨天弄我的衣裳,今天弄我的头发……”
傅询一惊,完了。
韩悯眼尾一抹红。他招惹过韩悯这么多回,自然知道眼睛红红的韩悯代表什么。
他真生气了。
“不是,我给你拆掉……”
韩悯一把拍开他的手:“你就是看准了我现在不敢还手。从前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打架,往后再也不敢了。陛下心胸开阔,饶我一回吧。”
他转眼看见江涣,便道:“江师兄,要出宫时等我一等,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今日我们一同去柳家。”
江涣哪里会应?
他们开始吵的时候,气氛就不大对,江涣低着头,专心地看陈情书。
韩悯又道:“江师兄也变了,从前江师兄都会劝架的。如今傅询做了皇帝,江师兄就不敢劝了。”
江涣无奈地抬起头,了然道:“你别用这个激我。君臣有别,现在我就是劝不了了。”
韩悯抱着手,哼哼道:“昨日柳师兄还让我快点搬去柳家住呢,今日我求江师兄等我一等,江师兄都不肯。来日到了柳家,柳师兄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会怎么想。”
江涣一顿,改了口:“行,等你,在宫门前等你,等不到你我也不回柳家。”
“谢谢江师兄。”
不过韩悯还在生气,也不理傅询,朝他做了个揖,随便说一声“臣告退”,转身走了。
生气的人应该有一些小动作。
傅询自己把人给气走了,万分后悔,没敢追上去,怕惹得韩悯更恼火。
他若无其事地拿起案上的名册:“楚钰,官员名册……”
楚钰乐不可支,正偷偷地笑,还和江涣说悄悄话:“太可乐了,我今日算是开了眼了。头一个敢这么和圣上说话的,要换了旁人,早被拉下去砍头了。韩大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傅询随手拣起一个石镇纸,往他脚下一丢。
楚钰往后一跳,没砸中。
“不许招惹韩悯。”
——招惹韩悯招惹得最勤快、最厉害的傅询,如是说道。
第36章 全村希望
那时韩悯匆匆进京, 只带了一个笔橐和几件换洗的衣裳。
如今要走,要带走的东西也不多。
他气呼呼地回了偏殿,把几件衣裳从箱子里抱出来, 往榻上一丢。
整理出一个小包袱,又把书案上堆着的书稿笔墨都收拾好。
小剂子与杨公公跟着他上下乱跑。
韩悯将笔橐往腰上一系, 转头对他们说:“圣上不喜欢我,我要去柳家住了, 柳家不比宫里……”
杨公公倒不怕他,一捏他的脸:“说什么胡话?早晨就说好了, 陪你一起去的。实话告诉你,我年纪大了,圣上即位时, 我就求了圣上,放我出宫。这回我正好跟着你出去, 宫外总比宫里好,老柳难道会不收留我吗?”
韩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就好。”
他转头收拾东西, 杨公公也叹了口气,帮他叠衣裳。
“不过你要走也不能这么生着气走, 那多不好?圣上与你就是这么打闹着过来的, 这样不也和从前一样?”
“不一样了。”韩悯抱着手, “他现在是皇帝了, 总待在一块儿, 是他欺负我, 我还不能还手。再这样下去, 相看两厌,君臣不和。”
他不再解释,看了一眼帐前挂着的长剑, 然后看向还跟着自己的小剂子。
“你有事情要说?”
小剂子温吞吞地说:“公子,我只是觉得,要先把你发上的小辫子拆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从书房出来,他的头发还没理好。
韩悯傻傻地笑了一声,抓了抓头发,在镜前坐下。
小剂子帮他拆辫子,低眉顺眼的模样。
韩悯也捻着一个辫子,随口问道:“你姐姐还有没有什么亲人在世?”
小剂子摇头:“没有。”
“这样。”韩悯宽慰他道,“恭王已经被关押了,他做的事情都会付出代价的。”
小剂子垂着眸,目光只落在自己的手上,低声道:“错只错在我们是奴才。”
韩悯微怔,反手拍拍他的手背。
帮他把头发理清楚,小剂子拿起木梳。
韩悯试探着问他:“你还想识字吗?”
他的动作一顿,随后点点头:“公子从前教我的那几个字,我还记得呢。”
“那好,过几日我编一本字书,仔细地教你。”
“多谢公子。”
过了一会儿,韩悯撑着头,轻声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适用的制度,绝非一朝一夕、一人一事能改。”
小剂子放下木梳,拿起青梅颜色的发带。
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只应道:“小剂子知道。”
韩悯回过头,从他手里抽出发带,一边绑头发,一边对他说:“不过也不是不能更改。”
小剂子却问:“把所有人都当人的时候,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他匆匆抹了两下眼睛,就转身去帮杨公公叠衣裳。
韩悯忙跟过去,揽住他的肩:“好了好了,你别难过。”
小剂子一歪脑袋,趴在他的肩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韩悯看了一眼,只是拍拍他的背。
缓过神来,小剂子连连往后退:“小人逾越了。”
“不要紧,不要紧。”韩悯笑着道,“我也靠过杨公公的肩膀。”
*
正午时分,他们收拾好东西。
韩悯虽然生气,但是于情于理,还是要去向傅询告辞。
推门出去,卫环就等在外边,见他出来,一抱拳:“韩大人。”
韩悯摆摆手:“你别这样叫我,我有点不习惯。”
“韩二哥。”
卫环笑着上前,接过小剂子手里的包袱。
“圣上让我陪你一起去柳府,往后我就跟着韩大人了。”
韩悯随口问了一句:“圣上那边,现在是谁跟着?”
“我哥。”
韩悯去找傅询告辞时,傅询正在廊下喂鹰。
正如卫环所说,他兄长卫归如今腰间佩刀,站在傅询身边,手里捧着萝卜头要吃的兔肉。
韩悯向傅询行过礼,忽然想到卫归举着一把大刀,细致地将生兔肉切成小块——
来,卫将军给萝卜头切肉肉吃。
这场景十分好笑。
卫归看见他眼中笑意,浑然不觉,还得意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傅询皱眉,一抬手,把停在木架上的萝卜头招过来。
萝卜头扑腾着翅膀,给了卫归一下。
卫归反应快,迅速别过头去,但还是被鹰羽勾了一缕头发下来。
傅询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对不住,你下去理理吧。”
卫归笑着抹了抹脸,毫不在意,还夸这鹰有活力,退下去了。他走之后,廊前就剩下韩悯与傅询两个人。
上午才吵过架,气氛有些凝重。
韩悯尚在生气,一点儿都不想跟他说话。
傅询倒是想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怕一开口,反倒又惹韩悯恼火。
最后还是韩悯开了口,不过说的是客套话。
“这几日多谢陛下收留,才让臣免遭恭王毒手,臣日后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他举着手作揖,傅询便扯了扯他垂下来的衣袖。
“韩悯,你别……”
韩悯抬起头,继续道:“陛下放心,臣绝不会把私人恩怨带到政事上。”
可傅询要说的明明不是这个。
最后傅询转头,取下挂在檐下的木架子,把萝卜头和木架子都递给他。
韩悯接过东西,萝卜头扑腾着翅膀,停在架子上。他用手指挠挠苍鹰脖颈上的绒毛。
萝卜头身上的伤都养好了,只是还有些地方掉了毛,还没长出来,半边翅膀和背上还是秃的。
站了一会儿,韩悯对傅询道:“那臣先告退了,江大人应该还在宫门外,不好叫他久等。”
傅询很冷淡地点了一下头:“去罢。”
于是韩悯就提着木架子走了,下台阶时,挂在腰间的笔橐一晃一晃的。
傅询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原本都把人哄得要在宫里再待几天了,结果那十来个辫子就把他断送了。
早知今日,韩悯起床时,他就应该跟韩悯说,头发打结了,帮你拆开。
还能再弄一遍,和韩悯说话,说不准韩悯还会觉得他又细心又体贴,帮人弄头发一点都不疼。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杨公公、小剂子,还有卫归,在台阶下边等着,见韩悯过来,也跟着走了。
正巧这时,卫归整理好了被萝卜头打乱的头发回来了。
他见傅询望着韩悯那边,便问:“韩悯搬去柳家了?”
“是。”
“太好了……”
傅询转头看他,面色阴沉,卫归连忙改口:“也挺不好的。”
对卫归来说,这确实挺好的。
小的时候就看着他二人打闹,长大之后,自从听说韩悯住进宫里,他没有一天不在担心韩悯会和傅询起冲突。
这下韩悯终于搬出去了,他也可以放心了。再者,韩悯搬出去之后,没有宫禁约束,可以随时找他,很不错。
傅询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看着他的目光一分一分地沉下去。
“你弟弟跟着他走了,所以朕把你调过来。”
卫归抱拳:“臣知道。”
“杨公公和小剂子也跟着走了。”
话只说了半句。
——两个内侍也跟着走了,你再多话,就把你调去做太监。
卫归憋屈地闭上嘴。
*
宫门外停着两辆马车,江涣与楚钰站在一边说话。
主要是楚钰在说。
“韩大人真的好有意思啊,我从没见过别人这样和圣上说话,你见过吗?”
江涣抱着手,淡淡道:“没有。”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在这里等韩悯。
分明是他们两个人吵架,非把他也拉上。
不是很高兴。
楚钰继续絮叨:“居然还是圣上先招惹他的,我从没见过圣上招惹别人,你见过吗?”
仍旧是淡淡的:“没有。”
“我觉得这很不一般,像戏本子里写的,不过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节。江涣,你见过吗?”
“没有。”
“你也好无趣啊,你就会说‘没有’两个字吗?你这样平时是怎么写文章的?”
江涣不再理他,看向宫门那边。
韩悯出来了。
正午阳光正好,照在灰色的宫墙上,光影流转。
日光照着,他身上素衣都有了些艳丽的颜色。
楚钰往前走了几步,朝他挥手:“韩大人!”
韩悯也唤了一声:“楚大人。”
楚钰快步上前,笑嘻嘻地挽住他的手:“走吧,等你好久了。”
韩悯同江涣打了招呼,楚钰便搂着韩悯的肩,招呼杨公公他们:“劳烦三位去我的马车上坐吧,让我们三个人说说话,好不好?”
杨公公也有意让韩悯快些结交朝中官员,站得更稳些,而小剂子与卫环也没有什么异议。
杨公公笑着道:“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楚大人的马车?”
楚钰一指停在一边,无比华贵的马车:“那一辆。”
那马车大得很,镶金嵌玉,连帘子都是刺绣的。
因为还在先皇驾崩的三年国孝里,笼了一层白颜色的薄纱。那是用来制夏日外裳的布料,价格昂贵。
罩上去,就像是一层淡淡的云雾,显得那马车更加华美。
楚钰问:“怎么了?哦,马车简陋,辛苦你们委屈一会儿了。”
他自个儿,拉着韩悯的手,往柳家的马车去。
柳家是清贵之家,马车也很简朴。
马车驶动,江涣位于正中,韩悯与楚钰分别坐在两边。
三方文人正式会晤。
韩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后边的马车:“楚大人,这个……”
楚钰不大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