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师弟,你今年满二十了啊。”
“哦,对。”
韩悯恍然大悟。
这种事情也能忘记,柳停实在是有些无奈。
韩悯搂住师兄的手臂,撒娇道:“我一直以为我还十八。”
柳停失笑,随后敛了神色,正经道:“老韩史官现在不在永安,料想六月时间太急,老人家年纪大了,舟车劳顿,也赶不回来。爷爷想给你办冠礼,房间都给你整理好了,所以一直催我,把你带回去。”
韩悯应道:“知道了,那我这几日就跟傅询说一声,从宫里搬出来住。”
一听他这句话,柳停又有些无奈,认真叮嘱:“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圣上了。我想起从前你们打架那个样儿,我就觉得头疼。有时候忍不住想啊,要是你在宫里和他打起来了,那怎么办,救也救不了了。”
韩悯伸出手,然后握拳,语气坚定:“师兄放心,我会忍住的。”
柳停叹了第三声,又问:“上回给你的药丸吃完了没有?我这次把药丸给梁老太医了,他大概明天进宫就会给你。”
“好,谢谢师兄。”
柳停殷殷嘱咐:“最近天热了,夜里还是有些凉,你别蹬被子,别把窗子全都开开……”
韩悯把方才他说的话重复一遍:“师兄,我马上就二十了。”
柳停一噎:“不论如何,还是快搬回来住,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我放心些。”
“是,我回去就跟圣上说。”
看天色不早了,柳停便推开他挽着自己胳膊的手:“回去吧?”
“好。”
韩悯转身要走,想了想,在衣袖里摸了摸。
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便打开随身带着的笔橐,从里边拿出一张纸。
他站在原地,用纸折出一个小青蛙。最后用笔尖点了两颗圆圆的眼睛上去。
他将小青蛙交给柳停:“麻烦师兄帮我把这个交给老师。”
可可爱爱。
柳停揉了揉他的脑袋,待他走远了,还是不放心,嘱咐道:“我方才说的,你都记得啊。”
韩悯回过头,朝他挥挥手:“我都记得了,师兄我先走啦。”
他转回头,发现傅询已经上了马车。
马车的帘子一动不动,卫环朝他招了一下手,他便提着衣摆过去。
众人作揖,宫里的马车缓缓驶走,暮色四合。
*
铜铃轻响,傅询端正地坐在马车里,脊背挺直,双手按在膝上。
韩悯悄悄觑了他一眼,想要跟他说搬出宫去住的事情。
但是见他面色正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想事情,还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默了一阵,傅询道:“方才柳停跟你说了什么?还让你一定要记得。”
正中下怀,韩悯答道:“哦,就是他……”
却不料傅询根本不听他说,直接就打断了他的话。
他冷笑一声:“朕就知道,柳家一直想把柳毓嫁给你。”
韩悯微怔,表情呆滞:“什么?”
他在说什么胡话?
柳毓就是柳停的妹妹,柳老学官的小孙女,与韩悯见过几面。
傅询继续道:“柳停的姐姐嫁给了你叔叔,他再把他妹妹嫁给你,就是亲上加亲了,倒是好主意。”
他就是以为柳停要跟韩悯说这个,所以才扯着韩悯,不让他二人说话。
傅询面色稍冷,韩悯则在心底缓缓地写下一个问号。
他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韩悯试图解释:“师兄没……”
傅询抱着手,语气平淡:“你们家尚未平反,虽然门第不大配得上,但你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们图你这个人,说不准还想把你招赘。”
“难怪上回柳停给你送东西,还送了衣裳给你,想来就是柳毓柳二姑娘给你缝的衣裳。怎么?这回没给你送东西?”
“哦,或许是你答应了,就不用再送东西了。”
韩悯蹙眉,心道完了,傅询好像疯了。
他用手势打了停,朗声道:“师兄没跟我说这个。而且,兄弟,我还没成年。”
傅询眼睛一亮,但说话口气还是淡淡的:“挺好的。”
是柳停没跟他说这件事好,还是韩悯没成年好?
韩悯想不明白。
他道:“师兄想让我搬去柳府住,是六月的时候,老师想帮我操办冠礼。”
“原来如此。”
傅询往后靠了靠,悄悄看了几眼韩悯。
他身量小,看起来有些瘦弱,样貌也秀气,面白唇红。
傅询眼里带笑:“你要成年了。”
韩悯点头:“嗯。”
傅询心情不错,马车里的气氛也好了一些。
韩悯便趁机道:“还是要谢谢陛下这些天让我住在宫里,原本也是因为担心恭王记恨,不过我住在宫里还是不太方便。如今恭王已除,我是不是也应该……搬出去了?老师也在柳府等我。”
傅询瞧了他一眼:“你搬出去住,晚上睡得着吗?”
“那就要请陛下把那尊小香炉送给我了。”
“还有呢?”
“还有……”韩悯举起手里的长剑,“这柄剑,也请陛下一起送给我。”
于是傅询又不高兴了。
不明白,他到底哪里不如一柄剑?
一路无话。
回到宫里,韩悯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躲回偏殿,要给桐州写信。
今日去见了恭王,他终于明白这人是怎么想的了,先跟爷爷抱怨一下。
还要跟爷爷说一声,老师要给他操办冠礼的事情。
冠礼应当由德高望重的长辈来办,柳老学官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兄长——
原来前些年先太子傅临的死,也与恭王有关。
不过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具体状况,想来江涣在审傅筌,再过一阵子,就会整理出卷宗来。
等那时,自然会真相大白。
写好了信,韩悯又拿出正在写的书稿——
《圣上与探花郎二三事》第一册 。
与御史的故事,讲了四册本子,上回已经讲完了。
所以他又给故事里的圣上换了一个主角——
探花郎。
铁打的圣上,流水的朝堂某某。
不过这个稿子他还没写多少,卡在起头圣上和探花郎金殿初遇的地方。
得闲时,才拿出来续上两笔。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杨公公来催他睡觉,他正写得入神,就随便应了两声。
杨公公催的次数多了,韩悯只好放下笔,应着“马上就睡”,却立起书卷,把烛光挡住。
睡在外间的杨公公看见烛光熄了,便以为他睡了。
韩悯轻手轻脚地写字,连磨墨的动作都放缓了。
这日晚上他睡得晚。眼睛发花的时候,丢开笔,趴在案上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外边的天还是黑的,蜡烛也已经烧尽。
他揉揉酸疼的脖子,爬到床上去睡。
这样能睡得好一些,他一直都是这么睡的。
福宁宫正殿里的傅询,今夜辗转难眠——
韩悯怎么不过来?
他是不是又抱着我的剑睡着了?
*
翌日清晨,杨公公推门进去,一看案上的蜡烛都烧光了,也就明白韩悯昨天晚上熬夜了。
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再生气也没舍得喊他起来,只是帮他把案上堆叠的书稿收起来,最后默默地把门掩上。
与前日一般,在廊前遇见正要去武场的傅询。
傅询也同从前一样,让他过来。
“睡着了?”
“嗯,昨天夜里好像是熬夜了,睡得晚,还没起。”
傅询转去偏殿看他,韩悯趴在榻上睡得正香。
再一抬眼,看见那柄长剑就挂在帐子前。
傅询很满意,不错,他还没有输给自己的剑。
他在榻前坐下,手指穿过韩悯的乌发。
想想韩悯马上就要束冠了,这一头长发也要束起来了,傅询不是很喜欢——
这样就不能扯韩悯的头发了。
韩悯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动他,在梦境里挣扎了有一会儿,才终于半睁开眼睛。
他睡眼朦胧,说话声音也小小的,像猫叫:“你干嘛?”
傅询正捏着他的一缕头发,给他编小辫子,见他醒来,却正经了神色:“吵醒你了?对不住,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
最后那句话对韩悯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
他的脑袋往枕头上一磕,又睡过去了。
傅询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继续编辫子。
再睡了一会儿,韩悯清醒过来,傅询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醒了?”
“嗯。”
韩悯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还真诚地向他道谢:“多谢陛下陪着我。”
看着他头上十来个小辫子,傅询抿着忍不住勾起的唇角,正色道:“不用谢。”
只觉得他的表情好像不太对,韩悯觉着奇怪,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摸摸头发,就被傅询按住了。
他转移话题:“昨日不是说,要搬去柳家住吗?”
“是,臣……”
“恭王余党未除,你那日在殿上与他对峙,已经算是惹恼他们了。等除尽他们,你再出宫。”
接着傅询举例说明,刺客杀人的凶残手段。
只是这些说辞,韩悯好像先前什么时候就听过。
他来不及多想,就被傅询的话带跑了。
最后傅询道:“到时让卫环陪你过去,他功夫还算不错。”
韩悯点点头:“好。”
“卫归就不怎么样。”
“为什么?我觉得他挺好的。”
“你们两个整日聚在一起,黏在一起,这样不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韩悯还以为他说卫归武功不好。
“燕支你要带走,还是留在我这里?”
“陛下想把它留下吗?”
“给你吧。”
韩悯道过谢,外边杨公公叩了叩门,通报道:“圣上,江大人与楚大人到了,说有要事回禀。”
傅询起身,对韩悯道:“你想睡就再睡一会儿吧。”
韩悯点头应了,傅询推门出去,看见杨公公与小剂子候在外边。
他的目光扫过杨公公,落在小剂子身上:“回来了?”
小剂子俯身行礼:“是。”
“韩悯过几日去柳府,你二人……”
两人反应迅速,一起谢恩:“谢陛下,臣一定尽心尽力。”
不愧是师徒俩,这抢着谢恩的法子,也是通用的。
傅询也不在意这些事情,一摆手:“进去伺候吧。”
韩悯坐在榻上还犯困,只知道杨公公领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
待那小太监上了前,他定睛一看:“你回来啦?”
小太监快步上前,俯身行礼:“公子,小剂子回来了。”
韩悯从杨公公那里接过漱口水,又拣了两片茶叶,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姐姐的事情……都处置好了吗?不用急着回来。”
“今日清晨回来的,小人姐姐的事情都办好了,劳公子挂心。”
“事情我听卫将军说了,你节哀顺变。”
小剂子一撩衣摆,在他面前跪下,给他磕了个头:“公子大恩,还未来得及叩谢。”
韩悯忙道:“起来吧。你才回来,要不要休息几天?”
小剂子摇摇头拒绝了,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茶盅,轻声道:“小人要跟着韩公子。”
杨公公笑着对他道:“还是孩子气。”
小剂子放下茶盅,转身去拿韩悯的衣裳,闷闷地道:“我就要跟着韩公子,赶我走也不走。”
“原本不是说好了,等我出了宫,就让你做太监总管。韩公子过几日就出宫了,你还怎么做太监总管?”
他将衣裳抖落开,给韩悯披上:“现在不稀罕了。”
韩悯扯了扯衣裳,走到镜前:“你这是怎么了?”
小剂子走到他身后,将净面的巾子递给他:“皇宫太凶险,不太适合我。我看那满宫的墙上,都写满了两个字——”
自觉失言,他没有再说下去。
韩悯在心中默默道:“怕不是‘吃人’两个字,小剂子经此一事,思想境界提升得很快。”
大齐反封建第一人。
他在铜镜前坐下,拿起木梳扒拉了两下头发。
小剂子捏起一个小辫子,放到他眼前,弱弱道:“公子,这……”
“啪”的一声,韩悯将木梳拍在桌上,一捋头发。
好嘛,十来个小辫子,编得也不好看,歪歪扭扭的。
他知道是谁,这个笨拙的手法他认识。
从前在学宫念书时,他就被傅询这样弄过。
韩悯烦躁得很,小剂子轻声劝道:“我帮公子把这些拆掉吧?”
才拆了两个,韩悯越想越气,一抓头发,豁然站起,一边走出去,一边撩起衣袖。
忍无可忍。
*
那时傅询正在书房,与江涣、楚钰议事。
当日在封乾殿,他让随恭王逼宫的朝臣们,一人写一封陈情书上来。
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只觉得可笑。
随口问道:“江涣,你爹的陈情书,你看了没有?”
坐在下首的江涣答道:“臣这些天住在柳家,不曾看过江老丞相的陈情书。”
傅询便从那一叠纸里,抽出几张,递给他:“你也看看。”
江涣起身上前,双手接过。
探花郎楚钰道:“让我也看看。”
傅询摆摆手:“去罢。”
他将一叠陈情书丢在案上,靠着凭几,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