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惊醒,却不想这个时候他卧房的门被推了开来。顾君辞十分警觉,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就瞧见卧房门前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
空气中隐隐的带着酒气,顾君辞揉了揉鼻子从床上小心翼翼下来:“是谁?”
“是我。”
谢绥云?
顾君辞心下一惊,连忙摸出火折子来点上屋内的烛火,借着微弱的烛火,醉态明显的谢绥云站在门口,脚步虚浮的走过来,坐在了桌边,兀自去倒茶壶里的热茶。
顾君辞嗅着那刺鼻的酒气,不由道:“不过是被公主打了一巴掌,就开始借酒浇愁了?”
谢绥云脸色阴沉,只是兀自又喝了第二杯茶水后,才开口道:“我回洛阳了,都出琅琊了,又折返回来。”
顾君辞有些惊愕:“公主不过是盛怒之下说的话,你就这般忍不住,要离开琅琊回洛阳了?”
谢绥云转头瞧着顾君辞,眸色高深莫测,透着几分审视:“并不是为了公主。”
顾君辞愈发疑惑了:“你对公主的用心我可是看在眼里的,不然你何故要处处针对我,不就是因为公主待我与你不同么。”
谢绥云直视着他:“我以前也那么认为,可今日让我想到要回洛阳的,是因为你。”
顾君辞刚抓了水壶为自己斟茶,却在听到这话时愣住了,不由抬头望着他:“关我什么事?”
谢绥云:“你为什么要救萧家的人,他兰陵萧氏与我京兆谢氏的仇不共戴天,你明不明白。”
顾君辞看着他那双快要冒出火的双眼,颔首一笑,认真道:“你应该就是植树岗上,带着刺客刺杀萧渊他们一家人的那个首领吧。”
谢绥云的眼神略微有所动容,却也没有否认,只是再次斟茶一饮而尽。
顾君辞颔首一笑:“想必当初我入宫做了公主的金吾卫后,你处处针对于我不仅仅是因为公主待我不同,还因为你认出了我是当初在植树岗上救下萧家一门的人,对不对。”
谢绥云略微叹息,也算是应承了顾君辞的这番猜测。
当初魏国公卢文靖举荐顾君辞在宫中任职时,谢绥云一开始还没有认出来,只是因为公主待他不同,故意利用他来气自己,所以谢绥云便朝着顾君辞动了手。
这一交手谢绥云便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当初在植树岗与他交手的那个人,只是当时的顾君辞满脸污渍,与后来的他不同,所以他没怎么认出来。
谢绥云处处针对顾君辞,一来是怕他跟萧家的人关系密切,二来是真的怕公主会因为顾君辞的长相而喜欢上他,他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故而一次次针对,希望顾君辞知难而退。顾君辞看着眼前的谢绥云:“所以至今你都在怀疑,我是兰陵萧氏的人?”
谢绥云终于起身,阴影笼罩着顾君辞,他道:“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可我出了琅琊便又折返回来,凭什么走的是我呢?即便是要走,你也应该和我一起走才是。”
顾君辞抬首对上谢绥云的眼眸:“你什么意思?”
谢绥云:“谁都可以和他萧家的人走的近,唯独你不行。”
顾君辞十分不解,过后才笑道:“你以为我是在救萧渊,其实我是在救你。”
谢绥云:“?”
顾君辞也起身与他相对站着,平视着他的眼眸认真道:“想必你应该知道公主中意的不是我,她心中看上的人是兰陵萧氏的萧二公子,萧渊。”
谢绥云直视着他,似乎想听他如何说。
顾君辞继续道:“这萧二公子如何品行,在众世家公子定有耳闻,公主又深受陛下的宠爱,一旦公主到了适婚年纪,首选的驸马人选便会是他,这样一来,萧氏与皇族联姻,有公主作为后盾,你谢绥云如今是如何欺负萧渊的,公主必定会如实告诉陛下,即便你父亲是丞相又如何,公主才是他的女儿不是么?届时你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可想而知。”
谢绥云嘲讽一下:“你以为我会怕么?”
顾君辞笑道:“你当然是不会怕,可是在陛下面前,你父亲便是教子无方,他在朝中会受到皇帝怎样的惩处,你难道就不考虑么?”
谢绥云:“所以呢?”
顾君辞:“植树岗一次,我是他兰陵萧氏的救命恩人,今日一次,我是他萧渊的救命恩人,他总会卖我个人情,由他去劝说公主对你既往不咎,今日的事也就揭过不再提。”
谢绥云直勾勾的望着眼前的这个人,温柔如水的眉眼,却有着如此复杂的心思,也不知道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然而眼下谢绥云的内心却是十分受用的,仅仅是因为顾君辞所做的一切竟是为了他。
顾君辞直勾勾的看着他,然后道:“说起来我待你也算是以德报怨了吧,你也不必谢我,等着日后你封官加爵了,提携我一把就可以了。”
顾君辞虽然是如此说的,可他也是另有打算。
京兆谢氏肯定也算得上是名门士族,按道理来说,这藏璇玑图也该有他们的一份,如果跟谢绥云的关系过于恶劣的话,他就没有机会跟谢绥云回去还在长安的谢氏老宅,找他们府中藏的那份璇玑图。
谢绥云直勾勾的望着顾君辞,随后才敛眸,用力点头,算是应承下了顾君辞的提议。
日后封官加爵,一定要提携他一把了。
谢绥云原本是负气离开了琅琊的地界,可谢绥云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似乎并不是因为公主的那句话,而是因为顾君辞,他奋不顾身的挡在萧渊的面前,这才是让他盛怒的点。
可一想到顾君辞身上的伤,他便又折返了回来,却又生气自己会因为顾君辞而变得喜怒无常。
谢绥云望着眼前的顾君辞:“那你的伤,如何了?”
顾君辞侧首瞧了一眼:“嗯,托你的福,又裂开了。”
谢绥云:“兰陵萧氏与琅琊王氏的关系向来深厚,你的伤,只怕瞒不住萧渊,故而也就瞒不住王弗年。”
顾君辞掩唇轻咳:“我的伤,萧二公子一早就知道,所以没什么好隐瞒的。”
谢绥云听到这句话,心中似乎有些不对劲,隐隐的升腾起一股怒意:“萧渊竟然也知道?呵,他竟然能瞒着琅琊王氏的人,有些难得啊。”
顾君辞长叹一声走向自己的床铺:“我累了,伤口又疼,你赶紧回去睡吧。”
谢绥云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离开,只是快步过去,率先躺上了顾君辞的床,惹得顾君辞一脸惊讶:
“你干嘛啊,两个大男人这样不像话,你赶紧给我出去。”
谢绥云躺上床后,便扯过被子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闭上眼睛睡着:“我醉了,走不动,就在此处歇下了。”
顾君辞连忙过去,拽住了他的手想要将他拖起来,然而却牵动了肩上的伤,使得他无奈放手。
谢绥云雷打不动的枕着双手,心满意足的闭着眼睛:“你身上有伤,可别乱动,好好睡觉。”
顾君辞望着这个人实在是气不打一出来,可又顾忌着肩上的伤而不好动粗,只能任由谢绥云这无赖霸着他的床,而他,也只能抱着被子在桌上蜷了一宿。
第9章 009
身着圆领大右衽的顾君辞兀自系着腰带,左肩处的松枝绣纹栩栩如生。
虽然左肩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好在萧渊送来的药有奇效,今日已经没有昨日那般疼的厉害了。
顾君辞整理衣衫后出了房门,正好遇上从房内换衣服出来的谢绥云,依旧是冷着一张脸,却是直勾勾的看着顾君辞,然后率先迈步离开院落,前往尚儒堂。
卢青玄伸着懒腰走到顾君辞身边,有些疑惑的看着谢绥云的背影:“他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君辞:“半夜。”
卢青玄侧首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顾君辞回望着他:“我伤口疼,睡不着,听见的。”
卢青玄应了一声,又想着昨日顾君辞跟他说的事,不由笑了笑,往他身边一靠,骄傲道:“我们一起去尚儒堂吧。”
顾君辞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卢青玄的意思,却还是应声跟着他的脚步走了出去。
然而今日的尚儒堂中似乎多了些许的变化,原本的课堂上拜访的书案都挪了位置不说,甚至还在一侧挂上了纱幔竹帘,这惹得其他的世家公子皆是一脸疑惑。
“顾兄,你来了。”迎面而来的许雁卿朝着顾君辞揖礼,笑着问候。
顾君辞看着堂中的变化,不由有些好奇,道:“怎么一日不见,这尚儒堂竟变了模样。”
许雁卿也望着那纱幔竹帘,随后才附和道:“我方才来时还吓了一跳,这样僻出一端来,还隔着竹帘,莫不是有女学生来?”
“许兄你说的没错,这是真的有女眷要来。”那位袁氏公子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这三人身边,笑眯眯的开口说道。
顾君辞侧首瞧着他:“袁公子又是哪里听来的。”
袁公子道:“自然是一早就打听了的,据说其中还有顾公子你护卫的公主呢。”
顾君辞微愣,视线也不自觉的朝着堂上的谢绥云望去,还有另一边的萧渊,唇边不自觉的攀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惹得许雁卿与袁公子皆是一脸疑惑:
“你笑什么。”
顾君辞笑着抱拳一礼:“佛曰不可说,说不得。”
顾君辞神秘兮兮的留下这一句,便朝着正堂内而去,倒是将卢青玄留给了那两个人,被他们逼问了。
不过顾君辞刚到步入正堂,便迎来两人的注视,萧渊的眼神敛去了清冷,多了几分问询的关怀。
而谢绥云则十分直白,似挑衅般的朝着萧渊望了去,然后再望上顾君辞。
顾君辞停下前进的步伐,视线不停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晃悠,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撞在了王弗年的身上,惊的顾君辞连忙回身,朝着他揖礼一拜。
王弗年回礼后,却是打量了顾君辞一番,最后视线落在了萧渊身上,然后才对顾君辞道:“顾公子应当小心一些才是。”
顾君辞轻咳一声:“是在下莽撞了。”
王弗年略微颔首后,便听见庭院中传来众人的惊呼声,尚儒堂中的一众世家公子皆朝庭院望去,三顶轿子一前一后停在了庭院中。
唯一一台八人抬的小轿是第一个进来的,撩开轿帘后顾君辞才惊讶的发现为首的竟然是公主司马倩,而另外两位姑娘中,其中一位顾君辞见过,那眉宇间的疏阔与明媚,一瞧便知道是兰陵萧氏的姑娘,萧舜华,另一位倒是十分陌生。
王弗年连忙前去相迎,顾君辞这才明白过来那竹帘纱幔遮的是谁了。
没想到这王家还能同意女眷前来尚儒堂中听学,也实在令人意外。
顾君辞回头瞧了一眼谢绥云,不由上前去坐在了他的身边,调侃道:“我说谢公子,眼下公主也来听学了,谢公子可要把握机会,在公主面前博回好感啊。”
谢绥云侧首睨着他,神色阴冷不变,根本不吭声,只是兀自拿起书本看着。
三名女眷这落了座,尚儒堂中的世家公子们便纷纷交头接耳,说的也不过就是怎么突然增设女眷的席位了,不过有的人就十分高兴,能与公主齐聚一堂听学,那也实在是满门荣耀。
想来是有公主坐镇,今日的学堂上倒是一派祥和,平日插科打诨的几位皆正襟危坐,想要博个好印象。
这鸿儒大家的王廷孝先生见着此番情形,自然也是明白的,故而在开课以后他便道:“在座的皆是众世家公子,将来或管家业,或入朝为官,所以我想到《论语》中,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老夫子是如何回答的,顾公子可知?”
突然被点名的顾君辞微愣,随后便起身正色道:“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王廷孝满意的点头,顾君辞这才松了一口气,虽说他是璇玑国的战神,可到底也是皇子,自幼时便熟读四书五经,兵法韬略,能背诵论语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顾君辞落座后,这王廷孝才继续道:
“孔夫子说,为君者要以庄严的一面面对群众,才能使百姓敬重君王,为君者若是以孝道教化民众,以慈爱之心对待民众,自然也就能使民尽忠,若君能知人善用,而又教化不能之人,则民自能规劝向善。虽然夫子所言提的是为君者,可在座的诸位将来也是要造福一方,若能明白孔夫子良言,将来辖下的百姓也就有了福气。”
王廷孝望着堂上的一众世家公子,不由问道:“顾公子,你虽为金吾卫,在宫中任职,可老夫也想问你一句,以你的才能,能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
顾君辞微愣,再次被点名的他莫名有些慌乱,他略略瞧了一眼在座的诸位公子,尤其是萧渊后,才行礼后笑道:“我还没想好,眼下来说我已是自顾不暇,不过力所能及的,肯定是当仁不让的。”
王廷孝点头,又问:“谢公子呢,你想做些什么?”
谢绥云起身朝着他抱拳一礼:“做大将军,平叛乱,除敌寇,保江山永固。”
王廷孝点头:“谢公子忠君之心一片赤诚,实在可敬,那弗年呢?”
王弗年起身道:“弘扬我王氏的家训,以学传天下,不管是世家公子,还是寒门学子,皆能读书,方才不枉我琅琊王氏的传家之风。”
王廷孝十分满意,便又将视线落在了萧家的两位公子身上:“阿衍,阿渊,你们二位又有什么想法?”
萧衍揖礼道:“我萧氏一门自是忠君爱民的,我自然也会像父亲一样,急民之所急,护卫我兰陵百姓富足安康。”
萧渊神色肃然,朝着王廷孝深深揖礼拜后,才正色道:“先生,我只能说我的愿望是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安康,至于我要怎么做,此刻我却说不出来,但我坚信,若我能做,便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