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语地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下一刻,温池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终于来到了暗室。
两个暗室貌似并无不同,都备好了桌椅卧榻以及供人歇息的软床,只是这个暗室面积更大也更为豪华,无论是桌椅还是床架都是用上好的红木制作,并且桌上摆放着一些糕点,应该是有人在这里住过。
温池的目光在桌上的糕点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小男孩的后脑勺:“你住在这里?”
小男孩身形一顿,虽然他没有回答温池的问题,但也没有否定温池的话。
温池诧异极了,他不认为花家人会任由小男孩独自居住在这种地方,当初他潜入花家时,亲眼瞧见花家人有多么重视这个小男孩,不过那种重视让温池感觉有些怪异就是了……
那种重视不像是长辈对晚辈的重视,更像是一些人对自己私有物品的重视,仿佛小男孩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贵重且有用的物件。
温池压下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见小男孩还在脚步不停歇地朝着内室走去,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哪知道内室里还有内室,他们一直往里走,走进内室的内室的内室的内室……
温池快要不记得他们走过多少间房了,越往里走,周遭的空气就越稀薄,温池有孕在身本就容易疲乏,从前跑一天都不在话下,这会儿仅是在暗室里走了一段路就有些受不住了。
好在不多时,小男孩突然停了下来。
温池跟在小男孩身后,见状也停下了脚步。
小男孩转过头,表情颇为古怪地对他笑了笑:“我们到了。”
温池还有些疑惑:“到哪儿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不过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屋子,普通到屋子里的陈设和他刚才经过的那些屋子并无二致。
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这间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通体漆黑的……棺材?
小男孩便是站在那副棺材前。
温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
小男孩面前摆放着的果然是一副棺材。
小男孩依旧没有回答温池的问题,只是侧过身,沉默地给温池让出了空间。
温池缓缓走上前,还没靠近那副棺材就感觉到了一股渗人的冷意直往他的骨子里钻,一时间好像连周遭的温度也降低了不少。
温池下意识搓了搓手臂,走近后,才发现其原因——敢情黑色棺材里竟然还放着一副冰棺。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冰棺里赫然躺着一个女人。
冰棺里涌动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透过若隐若现的寒气可以勉强看清楚那个女人的脸,只见那个女人双眸紧闭,表情格外安详,她露出来的脸和交叠着放于腹部的双手都透着不正常的白。
而且……
这个女人的脸……
温池总感觉有几分眼熟,他顾不上从冰棺里透出来的寒气,倾身上前,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番。
随后,他发现这个女人的长相和时烨有分的相似,若不是有涌动的寒气遮挡了温池的视线,也许温池在第一时间就能发现这个女人的长相简直就是女版的时烨。
温池心中大骇,仿佛掀起了一阵巨浪,他震惊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踉跄着后退两步,转头就对上小男孩淡淡的目光。
“她是……”温池脑海中浮现出三个字,他动了动唇,喃喃地将那三个字吐了出来,“花皇后?”
小男孩道:“是她。”
温池道:“她不是死了吗?”
小男孩道:“她是死了,你瞧她现在像是还活着的样子吗?”
不像。
一点也不像。
花皇后的皮肤泛着死人才有的白,而且没有一个活人会躺在冰棺里。
可是花皇后去世多年,听闻她的尸体早在那场无缘无故的大火中烧得面目全非,后来被人挖出,安葬在皇家陵园中,为何会在多年后出现在这个暗室里?
还是说……
花皇后一直躺在这里?而安葬在皇家陵园中的那具尸体不过是某些人精心寻找的替代品?
想到这里,温池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越来越感觉到剧情偏离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一股深刻的无力感涌上来,宛若一只大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温池怔愣许久,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仿佛揣着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他心中的疑惑可以裹成一个毛线球:“花皇后不是死于一场火灾吗?我看她完全不像是经历过火灾,而且她都已经死了,为何不让她入土?到底是谁把她放在这里的?”
面对温池的一堆问题,小男孩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他似乎有些冷,后退到屋子的门前,才一脸平静地开口:“宫中的那场火灾正是花皇后一手所为,她的贴身丫鬟代替她成为了那具烧焦的尸体,而她在那个男人的安排下偷偷遛出了宫。”
温池万万想不到花皇后短暂的人生中还穿插着这样一则故事,他记得还是婴孩的时烨便是在花皇后死后不久被人偷梁换柱抱出宫。
所有人都以为抱走婴孩时烨的人是花皇后的仇家,但在这一刻,温池忽然意识到——当初抱走婴孩时烨的人应该是花皇后安排的人。
小男孩继续说道:“花皇后没有回花家,她选择和那个男人远走高飞,可惜好景不长,花家再得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她的心脏被人徒手捏碎,死不瞑目。”
温池下意识看向冰棺中躺着的女人。
只见那个女人穿着完好而又华丽的衣裳,胸前打理得整整齐齐,看不出任何伤痕。
“至于你问我为何会在这里,答案不是很明显吗?”小男孩的声音陡然拉回温池的思绪,他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却只扯出一抹僵硬的弧度,“我和时烨一样是个药罐,我们的血有着相同的治愈能力。”
温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眼睁睁看着小男孩走到冰棺前,并咬破了右手的食指。
鲜血瞬间从细小的伤口里漫出来,
小男孩让温池把冰棺的盖子推开一些,刹那间,寒气争先恐后地从那条缝隙里涌出来。
“看着。”小男孩说完,将食指的伤口向下对准冰棺的缝隙,不一会儿,伤口里浸出来的鲜血汇聚成滴,啪嗒一下落在女人雪白的额心。
下一瞬,猩红的鲜血便在雪白的皮肤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它竟然渗透进去了!
温池看得目瞪口呆。
小男孩收回手,随意把咬破的手往衣服上擦了擦,他又让温池把冰棺的盖子拉回原位。
温池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愣愣完成小男孩的吩咐,他心乱如麻,过大的信息量一股脑地塞进他的脑海里,他消化不完,脑袋混乱得仿佛要炸开。
最后,他问:“那个人是谁?”
“没人知道当年带着花皇后私奔的那个男人的身份。”小男孩耸了耸肩,随即话题一转,“而妄想复活花皇后的人,自然是和花皇后好得不分你我的孪生哥哥。”
“花殷?”
小男孩没有否认,阴着脸道:“他认为我和时烨的血能复活花皇后,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一边假装培养时烨一边在花家继续找苗子,可惜找了这么多年,只找到我这么一个倒霉蛋。”
温池想到一点:“那时烨中的毒……”
“你应该猜到了吧?就是他的好舅舅花殷下的毒,长公主想借时烨之手获得权力,花殷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地要了时烨的性命,于是暗中下毒,让那些毒一点点地吞噬的时烨的身体,等时烨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一席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落在温池的脑袋上,打得温池头晕眼花。
温池脚步不稳,身体一偏,不小心靠在了黑棺上,黑棺常年来装着冰棺,早已变得冰冷至极,可温池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眼前发黑,昏暗了好久,等他勉强支撑起身体时,才发现他的手臂和腰部已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他甩了甩麻木的手臂,迈开步子就往门口走去。
“你不用去找他,他很快就来了。”小男孩的声音在温池身后响起,“你没发现你就是个鱼饵吗?你是时烨用来钓花子藏的鱼饵。”
温池猛地转头,眼睛发红,他的拳头攥得很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32章 重逢
小男孩像是被温池激烈的反应吓到了,愣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若是没有时烨的意思,你觉得仅凭花子藏一人就能够把你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带走吗?”
闻言,温池猛地噎住。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他压根不会想到花子藏所作所为的背后有时烨在推波助澜,可是这会儿听完小男孩的话,他顿时感觉心中仿佛被一根尖刺扎了个口子似的。
有点疼。
不过温池很快便压下了心头的异样,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小男孩:“那又如何?我相信他无论如何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顾虑。”
小男孩惊讶了一瞬:“你不介意他把你当做引诱花子藏出洞的诱饵?为了一个花子藏,他不惜让你身处险境,别忘了花子藏就是一条快疯掉的狗,他随时会咬人。”
“我当然介意。”温池非常老实地回答,然而下一刻,他倏地话头一转,“但介意是一回事,我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会让这点介意左右我对他的喜欢。”
说罢,温池顿了顿,改口道,“我不会让这点介意左右我对他的爱。”
“……”小男孩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温池,宛若听见了极为不可思议的话一般,半晌,他才怔怔道,“看来你真的喜欢时烨。”
温池反问:“喜欢一个人还能作假吗?”
小男孩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眼冰棺中躺着的花皇后,他脑海中缓缓浮现出那些不好的回忆,花殷癫狂的面孔在他眼前清晰可见,他皱起眉头,闭眼甩掉眼前糟糕的画面:“的确,这世上什么都能作假,连太子的身份也能作假,唯独对一个人的喜欢做不了假。”
温池不再说话,转身便要往外走。
“等等。”身后再次传来小男孩的声音。
可惜温池不想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时烨,他心中的急躁几乎要冲破胸腔溢出来,但他挣扎片刻,还是选择停下脚步。
“方才我没把话说完。”小男孩看向温池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说,“时烨是个自大的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可如今他宁愿把你推到危墙之下也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将花子藏等余党擒拿,他很急,非常急,而你也猜到了他在急什么吧?”
温池仿佛听懂了小男孩的话,又仿佛没听懂小男孩的话。
小男孩撇了撇嘴,目光中多了一抹同情:“他应该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这番话如同一阵凉风,从温池身侧吹过,吹起了温池一身的鸡皮疙瘩。
温池站在原地,只感觉从头到脚都是凉的,就连他的四肢被周遭的冰冷空气冻得快要没了知觉。
过了许久,温池才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头,他轻声对小男孩说了谢谢,随即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去。
温池是个方向感不太好的人,若是往常,只怕他在这个暗室里转悠上一天都不一定能找着出去的路,可今儿不知怎的,他不过是憋着一口气径直往前走。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成功走出了暗室。
外头已是深夜。
抬头看去,只见介于黑与蓝之间的夜空中洒满了繁星,繁星闪烁,宛若数不清的眼睛,又像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棋盘。
不知是不是立了春的缘故,今晚的夜空一扫往日的朦胧,变得格外清明透亮。
温池深吸口气,举起顺手从暗室墙壁上拿来的烛台,在原地轻点脚尖,随后身形矫健地飞到了不远处的墙头上。
立于高墙上,他的视线是前所未有的开阔,他看见右边仅是黑暗,也看见左边燃着的火光。
于是他朝着那片火光奔去。
虽然这处废宅里布满了机关暗道,但是废宅明面上的占地不多,温池仅用了片刻的时间,便运作轻功来到了那片火光前。
走近后,他才发现赶来的士兵已将一处院落团团围住,每个士兵的手里都持着一个火把,他们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个屋子。
温池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便见院落当中有一个屋子在燃烧着熊熊火焰。
火势很大。
发白的火光照耀着士兵们的脸,没有得到上级命令的士兵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皆是神情凝重。
温池刚才站在墙头眺望时并没有看见这么大的火,看来这场火是在他赶来时蔓延开来的。
他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加快速度朝着那个着火的屋子奔去,还没靠近,就见整个屋子都被包裹在火焰中,火舌随着夜风在半空中舞动,仿佛要照亮半边夜空。
那屋子……
温池觉得有些眼熟。
他眯了眯眼,很快便想起来,那屋子不正是之前花子藏关押他的那个暗室所在的屋子吗?
他跟着小男孩逃走时留意过屋子周围的环境,也注意到了屋子右前方那个荒废的小亭子。
温池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他刚要继续往前走,却冷不丁感觉到余光中有一道黑影闪过,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他的肩膀便被一只手狠狠地拍了一下。
那个人的力道很重,突然落在温池身上,使得温池猝不及防地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