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顾容还在盯着南殃君的脸看,而此时南殃君已经缓步走至众人面前,深沉的眸子冷冷一扫众人,风雪声从他背后呼啸而起,半晌才转身消散。
奚孤行等人齐声道:“恭迎师尊出关。”
众人齐齐单膝跪地,沈顾容又慢了半拍,连忙跟着要屈膝下跪。
但他刚动作,却被一股寒冽的气息包裹住身体,强行让他站起。
沈顾容愕然抬头,就看到南殃君正在看他。
南殃君道:“十一不必行礼。”
沈顾容:“……”
沈顾容看到周围所有跪着的人,有些尴尬窘迫。
奚孤行等人已经习惯了,倒是缠在南殃君手腕上的朝九霄趁着师尊不注意,气势汹汹地朝他龇了龇牙,恨不得咬死他。
沈顾容终于知道沈奉雪为什么会招人恨了,南殃君这么多徒弟,却单独对他这般特殊纵容,换位思考,沈顾容八成也要酸得眼发绿。
沈顾容乐得不用行礼,正要说话时,南殃君寒冰似的面容上神色竟然柔和了许多,他轻声道:“前些日子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吗?”
沈顾容又是一愣,总觉得莫名的奇怪。
南殃君这张脸,明明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但一旦他露出这种温和的神情,就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沈顾容思索半天,到底是哪里熟悉呢?
还是说只是沈奉雪残留的意识在作祟?
沈顾容还在沉思,突然听到耳畔一声恶龙咆哮。
他愕然抬头,就看到朝九霄原地化为巨大本相,巨大的龙瞳死死盯着沈顾容,浑身上下全是遮掩不住的杀意。
沈顾容:“……”
嗯?怎么了这是?
朝九霄冷冷道:“沈奉雪,把剑收回去。”
沈顾容不明所以,疑惑地一低头,愕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凝出了一把虚幻的长剑,手正死死抓着,剑身上全是凛冽的灵力。
沈顾容一惊,后知后觉自己心口中出现的浓烈杀意。
那杀意……竟然是对着南殃君的!
怪不得朝九霄会这般愤怒,直接化为了本相。
沈顾容还没等把灵力散去,一旁闷不做声的楼不归突然拔剑,冷冷对着朝九霄:“你先变回去。”
朝九霄咆哮:“是他先冒犯师尊!”
楼不归不管,眼睛眨都不眨地说:“你变回去。”
朝九霄:“我才不变!他不收回剑我就不变!”
镜朱尘懒洋洋地站着,手持着烟枪吞云吐雾,那烟雾飘到半空,飞快幻化为一把尖利的长剑,被他操控着飘到楼不归心口。
他眉目间万种风情,懒散地说:“楼不归,你先把剑收了再说。”
奚孤行怒道:“你们在干什么?当着师尊的面成何体统!?都给我把剑都收了!”
没人理掌教,就连一旁的二师姐也拔出了剑,柔笑着对着镜朱尘道:“你先收剑。”
镜朱尘:“他收剑我就收剑。”
楼不归:“他变回去我就收剑。”
朝九霄:“嗷呜——”
奚孤行:“……”
沈顾容:“???”
你们离人峰,平时都这么玩的吗?
第104章 愣着干嘛抱我啊。
周围一阵鸡飞狗跳, 南殃君的视线却一直落在沈顾容身上。
最开始南殃君出来时,沈顾容带着些孩子似的好奇眼神看着他,仿佛对他又陌生又熟悉,接着又无意识地露出那种南殃君见过无数遍的强烈排斥和杀意,只是当沈顾容反应过来后, 又对自己手中的剑很是愕然, 然后是现在……
沈顾容似乎全然无视了南殃君,匆匆忙忙将剑收回去,头都大了:“你们……掌教师兄, 你别掺和了, 先把剑收了。”
奚孤行暴怒:“又不是我先拔的剑!”
沈顾容:“……”
沈顾容又尴尬又无措,对待同门师兄表露出来的却是难得的熟稔和全身心的信任。
南殃君眸子微沉。
他的小徒儿,已经多久没有露出这副神态了?
在以往沈奉雪的世界中,只有修炼修行,以及充斥着满心的复仇, 就连待他最好的奚孤行都得不到他一个眼神。
就在众人闹得不可开交时, 南殃君终于开口了:“够了。”
只是轻飘飘两个字, 所有人一怔, 立刻收剑的收剑,化形的化形,转瞬间又变回了方才那副乖顺温和的好徒弟模样, 好像刚才的剑拔弩张未曾有过。
沈顾容叹为观止。
南殃君道:“都散了。”
所有人好像被捏了后颈的小兽,恭敬行礼,道:“是。”
沈顾容也要跟着师兄们一起走, 还没动身就听到南殃君道:“十一留下。”
沈顾容一愣,就连奚孤行他们都有些诧异。
沈顾容正要动,奚孤行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勉强笑道:“师尊,十一……”
南殃君漠然看了他一眼:“你若担心,可留下来陪他。”
奚孤行脸一红,别扭道:“我才没有担心。”
话虽如此,他还是留下来了。
南殃君带着两人前去了玉絮山上的一座洞府,沈顾容扫了一眼,发现这洞府竟然和自己闭关的地方十分近。
南殃君的洞府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小案,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沈顾容跟着奚孤行坐在南殃君对面,全都低着头,这副场景莫名给沈顾容一种幼时被先生检查功课的错觉。
南殃君抬手招来水煮了一壶茶,才道:“你的元丹呢?”
沈顾容一愣,愕然抬头。
南殃君说完,眸子冷冽,仿佛比那外面的风雪还要冰冷,他又问:“你和谁结了道侣契?”
沈顾容:“……”
南殃君没等他回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替谁挡了雷劫,结了因果?”
三个问题下来,不光沈顾容蔫了,就连奚孤行也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没等到回答,南殃君也没有动怒,语气没有起伏,却莫名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今日,答了这三个问题,才能回去。”
沈顾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奚孤行。
奚孤行捧起茶,抿了一口,满脸“这茶真好喝”。
沈顾容:“……”
就知道你靠不住!
沈顾容看了南殃君一眼,南殃君如琉璃似的眼睛漠然看他,好像方才那一抹温情像是昙花一放似的,早已寻不到踪迹。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顾容却松了一口气。
总觉得那温和的神情奇奇怪怪的,南殃君还是这副“无论你是圣君还是掌教到了我面前都得给我乖乖叫师尊”的独尊气势最适合了。
沈顾容尝试着措辞,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一半元丹……在我徒弟身上。”
南殃君没做声,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沈顾容看不出来,只好继续回答下个问题:“道侣契……和我徒弟结的。”
南殃君沉默,只是脸色已经明显阴沉下来了。
沈顾容莫名觉得寒意袭来,硬着头皮回答第三个问题:“雷劫……是替我徒弟挡的。”
他说完,突然感觉整个洞府似乎更加寒冷了。
沈顾容低着头,不敢再吭声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果然,哪里的师尊、先生都是最可怕的,什么都不说都能让人吓得腿打颤。」
沈顾容一边想还在一边反思自己:「为什么我的徒弟对我就没有这么大的畏惧之心呢?是我修为不够高吗?」
回想起牧谪竟然都敢对师尊产生爱慕之情,顿时更加难过了。
「我和先生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就从来不敢对他有什么妄心。」沈顾容想,「我一看到他就想起被罚抄的书,哪里还有心情去胡思乱想贪慕美色?」
沈顾容得出个结论。
——牧谪小时候就是书抄得太少了,自己当初就该狠狠罚他,罚得他看到自己手腕子就抖,看他还敢不敢把那只大逆不道的爪子往师尊衣摆里钻。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南殃君沉默许久,才冷冷开口:“你那个徒弟,叫牧什么……”
沈顾容小声说:“牧谪。”
南殃君道:“嗯,让他过来。”
沈顾容吓了一跳,忙说:“不……”
南殃君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沈顾容立刻噤若寒蝉,但还是强撑着没什么底气地说:“不、不了吧。”
南殃君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眼神全都威严十足,他道:“让他还与你元丹,然后将道侣契解了。”
沈顾容一愣,将元丹硬生生剖出来的感觉肯定不会好受,既然元丹是沈奉雪心甘情愿给出去的,那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一丁点苦都不想让他徒弟受。
沈顾容垂下头,不敢拒绝,只好用动作表达自己的态度。
南殃君看了他一眼,冷漠道:“你不愿?”
沈顾容不说话。
南殃君手中的玉杯猛地被他捏得粉碎,齑粉簌簌从他指缝落下,他神色漠然:“你……”
一直没说话的奚孤行突然道:“师尊,他不愿。”
南殃君看他,道:“住口。”
奚孤行自小便畏惧南殃君,但此时被呵斥,他竟然面不改色,一把扣住沈顾容的手,正视南殃君的眼神,道:“他自己的东西,给谁都可以;道侣契想和谁结也都行,没有人能够干涉。”
沈顾容愕然看着奚孤行,恍惚间掌教师兄的形象在他面前前所未有的高大起来。
只是有一点……
沈顾容悄悄挣了挣被扣住的手腕,有些尴尬。
奚孤行握着他的手和师尊对峙,这副场景怎么看怎么像两人情投意合,要和师尊摊牌呢?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南殃君冷冷道:“我将他交给你,你就是这般照料他的?元丹丢失,同一个不知是什么人的男人结了道侣契,奚孤行,你想毁了他一辈子吗?”
奚孤行却嘲讽道:“他这一辈子早已经毁了。”
沈顾容满脸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突然就吵起来了,他正要开口,就看到一旁的奚孤行突然捂着胸口,唇角缓缓流下一抹血痕。
沈顾容:“师兄!”
奚孤行艰难抬起手捂住了嘴,将唇角的血痕抹去,好像没事人一样,依然看着南殃君。
南殃君没有再看他,只是对沈顾容道:“牧谪并非良人,十一,你很容易受人哄骗。”
沈顾容蹙眉,奚孤行只是为他说了一句话,他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
南殃君见他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犹豫了一下,正要伸出手,却听到沈顾容冷声说:“是不是良人,我自己说了才算。”
见他终于开口说话,南殃君将手收了回去,漠然道:“他看中的不过是你的修为、皮囊、地位,若是没了这些……”
沈顾容直接说:“我喜欢他。”
南殃君一怔,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你再说一遍。”
“元丹是我心甘情愿给的,道侣契也是我自己要结的。”沈顾容面无表情道,“一切都是我主动的,和他的意愿无关。他不会哄骗我,也不会只图我的修为皮囊。”
奚孤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捂着胸口彻底没忍住,撕心裂肺地咳了出来。
南殃君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直到奚孤行忍住了咳,他才开口道:“让我见见他。”
沈顾容这次学会了强硬:“不行。”
他不能保证南殃君见到牧谪后会不会直接出手强行将元丹夺回来,或者将两人的道侣契给碎了。
就连沈奉雪的大乘期修为都探不出来南殃君的修为深浅,再加上南殃君身上一股十分奇特的气势,仅仅只是坐在那就给人一种自成世界的感觉,看着就好像……
好像已经脱离了三界因果。
而只有飞升成圣的人,才会真正了断因果。
沈顾容心下骇然,怪不得南殃君给的护身结界竟然能连阻挡好几道天道,他竟然已经成圣。
“十一。”南殃君沉声道,“只要我想见一个人,就没人能够阻拦我,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懂得。”
沈顾容当然懂,但他不能怂。
南殃君如寒霜似的视线让沈顾容如芒在背,他深吸一口气,却也只能赌一把了。
他赌奚孤行他们所说的都是事实,南殃君对沈奉雪的宠爱毫无底线。
沈顾容强装镇定,道:“是,但我就是不想您去见他。”
这句话太过狂妄,就连一旁的奚孤行都屏住了呼吸,担忧地看着他。
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敢这么放肆地挑衅南殃君。
奚孤行尝试着看向南殃君。
意外的是,南殃君脸上并没有怒色,反而颇有种纵容的无奈。
他无声叹息,终于妥协了:“好。”
奚孤行:“……”
奚孤行捂着自己发疼的胸口,眼睛都酸得发绿了。
这区别对待……
胸口更疼了。
南殃君说不找就不找,和沈顾容说了几句,又塞给了他一堆灵药灵器,抬手随意挥了挥,让他们滚滚滚。
沈顾容在师尊面前强硬一会,但很快就蔫了,见状如蒙大赦,一把拽起奚孤行,飞快跑了。
一离开玉絮山,奚孤行直接甩开沈顾容的爪子,转过身去,冷哼一声,道:“方才我才不是为你说话,你别误会。”
沈顾容:“……”
都被打成这样了,也难为奚孤行还有心情口是心非了。
沈顾容只好说:“我没误会,如果不是师兄提醒,我都根本没想到你是在为我说话。”
奚孤行:“……”
奚孤行气得又要吐血了。
沈顾容忙去扶他,奚孤行气得一下拍开他的手,气咻咻地转身就走:“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去死!”
沈顾容:“师兄?师兄!”
师兄跑得更快,一溜烟就不见了。
见奚孤行还活蹦乱跳的,南殃君下手应该没那么重,沈顾容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又有另外一个问题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