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挂时便安全到达山巅脚下。
不过百里距离,眼前的沙尘荒漠却已成了一片白雪皑皑,两人对视一眼,将马匹留在山脚下唯一的一间客栈,朝着山脚快速进发。
与上次的金黄麦田不同,两人穿过漆黑的山洞后,眼前依旧是冰雪纷飞,一路向上的山壁光滑且陡峭。
风雪乱人眼,灵力在此地毫无施展之地,徒手攀岩的两人到最后皆是气喘吁吁、双手通红。
景曦紧蹙双眉,凭着上次经历艰难回忆,回头看了眼紧跟在身后的云锡,抬手指了指两块巨大冰石间的一处缝隙,略一点头。
“应该就是那里了。”
寒天冻地的空旷平地中,银发男人坐与正中央的蒲团处,似乎是听见二人进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轻声道,“另一个人,是谁。”
云锡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几步,离男人不过一丈远。
有所感应般,男人身子一僵,几乎是一眨眼便来到云锡面前,声线微微颤抖,“你、你不会就是——”
云锡面无表情地推开男人双手,神情淡漠地望着这张与他八分相似的面容;片刻后,似乎是终于厌倦了,回身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景曦,“我就是好奇你长什么模样。”
“有求于你的,是他。”
银发男人这才少许敛了神情,转头去看一旁站立的景曦,微微皱眉。
“前辈,您上次说我身上有两道灵识,其中一个是异世界的景曦,对吗?”
景曦向前一步,恭敬朝他略微一鞠躬,“请问前辈是否知道,若我想将他唤醒、并利用他的力量,该当如何?”
男人眼神未从云锡身上离开,却立即否认了景曦的异想天开;两道灵识相互排斥,且不说如今的他能否与异世的自己融合,强行召唤都很可能因为失败而直接死亡。
景曦一双赤瞳满是坚定,“您只要告诉我方法即可。”
良久之后,男人朝着平地后的万丈深渊一指,沉声道,“万丈崖便是两个世界唯一的相交点,你从这里跳下去,运气好便能直接通往那个世界;若运气不好——”
“你就自求多福吧。”
青年来到平地尽头的断崖处,感受着自深渊处卷席而上的阵阵寒风,回头看了眼愁眉不展的云锡,微微一点头。
然后没有犹豫地纵身一跃,久久没有声响。
良久的沉默中,云锡与银发男人相互对峙着;两人看着对方如出一辙的面容,甚至无需确认对方身份。
男人率先打破沉寂,嗫嚅道,“你......这些年都在哪里?为何一直不来找我?”
云锡闻言略一颔首,懒洋洋地挑了挑眉毛,朝深渊处瞥了眼,“他这算成功了吗?”
“当年的事情我可以慢慢和你细说,”男人置若罔闻,一双深情双眼认真的看着云锡,柔声道,“孩子,你是阴阳人吗?”
“行了,这些自我感动的话说给自己听吧,”云锡不耐烦地向后退了一步,直接靠墙闭上眼睛,“少多管闲事。”
-
“我再说最后一次,让我出去,否则——”
叶翎臂弯锁住黑袍的脖颈,右手掌心紧握着半只蟹腿,尖端处正好抵着黑袍凸起的喉结。
只消微微一用力,便能血剑封喉。
自昨日起不论他如何试探,黑袍都不再同他说话,只是自顾自将饭菜药碗端进来,守着他吃过便走。
屋内一切尖锐器物早都被撤走,他今日特意要了螃蟹,便打算孤注一掷,用蟹钳尖端充当武器。
黑袍丝毫不惧,稳如泰山地坐在叶翎身边,仿佛感受不到喉结处缓缓留下的一丝划痕,淡定道:
“你不会动手的,你看似最是无情,却偏偏在意所有人的生死。”
话毕,黑袍平静地伸手去拿手边的茶杯,放在掌心中轻轻晃了晃。
自叶翎的角度来看,黑袍此时已放下戒备,正垂着双眸向下斜视;于是他微微眯着眼,手掌发力腕骨一转,锐利尖端便直直朝着他的脖颈处划去。
他在赌。
上一秒还云淡风轻的黑袍猛然发力,一把拽住叶翎小臂,雄浑灵力直接将他手中的利器震碎,可即便如此,叶翎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依旧划出寸长的伤口,血珠顺着脖颈一路向下,一滴滴滚进素色衣领中。
黑袍怒不可遏,转身去屋内找药,“你疯了!”
尖锐刺痛自脖颈处迅速蔓延开来,叶翎看着黑袍有些慌忙的背影,轻声道:
“余怜,你已经杀了太多人,停手吧。”
他赌赢了,赌的是余怜依旧在意他这个曾经的师尊。
或许余怜的伪装曾经骗过两世的他,但叶翎始终相信,人在情急之下的情绪都是出自本能,这个骗不了人。
高大身影顿了顿后转过身,在叶翎紧张的注视下,骨节分明的手扯下兜头的黑帽,然后缓缓解开面前的黑色面具。
“......师尊。”
青年熟悉的脸。
难以启齿的称呼。
即便早对结果有了猜测,可真实看见面具下余怜清秀的面容时,叶翎依旧呼吸一滞,久久无法开口。
褪下面具的青年立即失了方才的沉稳气势,看着叶翎流血不止的伤口,眼中是过于明显的一抹错乱;他从抽屉中抓出一瓶药罐,来到叶翎身边便要替他上药。
叶翎抓住他的手掌,开口道,“余怜,停手吧,不要再杀人了。”
“杀人?”
青年略微偏了偏头,眼中划过一丝困惑,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自问,“这里所有人的生命都是我给予的,如今不过是收回而已。”
“师尊反倒该问问景曦,他才是真实世界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上一世的是非纠葛叶翎管不了,他握着余怜紧绷的小臂,双眸紧紧盯着他,“那些我已无能为力,但你现在必须停手。”
青年身体一僵,狠狠甩开叶翎的手,眼中满是嘲讽,“......我险些忘了,师尊依旧是那个永远只疼爱师弟的师尊。”
“景曦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便是欺师灭祖的大罪也既往不咎,而我呢?”
“我!余怜!活了两世都不过是那个捡来的狼崽的陪衬!”
“余怜......”
“师尊知不知道弟子这些年都是如何过来的?”
由余怜亲手创建的空间正因他的情绪波动而震颤起来,屋内陈设开始止不住的晃动,青年却毫不在意般,极其古怪的邪笑一声,清秀的五官扭曲:
“那时景曦灭了整个玄青宗,是我将师尊逐渐变冷的尸体一步步背回妖族,也是我一个人在山洞中守了十几年,才寻到了一丝曙光。”
“师尊总问我为何一定要杀景曦?他不该死吗?是他将师尊一步步拉下圣坛,是他抢走了弟子唯一的亲人——”
青年沉溺在痛苦中挣扎,而周围空间已开始剧烈颤动;叶翎心中五味杂陈,开口想试图安慰,门外一片昏暗中突然闪现一道刺眼光芒。
无尽混沌中,有人将此间撕开一个巨大裂缝,缓缓走进屋内。
“余怜,这么多年不见,你果然如当年一般,只会躲在阴沟里耍花招。”
不速之客一出现,周身绝对的气势压迫让颤抖不止的空间瞬间安分下来,暗红色的凉薄双眸在屋中随意一扫,最终缓缓落在叶翎身上,无波无澜。
一模一样的脸,截然不同的气场。
看着叶翎脖子上依旧流血的脖颈,青年不悦地皱了下眉,无视了余怜的存在径直走来,在叶翎面前停下脚步,低下头伸出舌尖。
将他伤口上的血迹尽数舔去。
第56章 Chapter 56
青年温热的舌尖有些粗粝, 滑过脖颈时带来一阵酥麻感。
瞳孔一缩, 叶翎受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 警惕又诧异地盯着景曦;青年面容不变, 但是眼中琢磨不透的一层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不是叶翎所印象中紧张而炽热的神情, 青年一眼望不到边的赤瞳中是漫天大雾。
太陌生了。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是哪个景曦?”
“站到我身后。”青年欣赏了会儿他错愕的表情, 懒懒在叶翎身前的木椅坐下, 挑眉看着余怜, 挑唇不屑一笑,
“没想到孤真能出来, 吓坏了吧,嗯?”
一阵死寂中, 余怜面色青白, 额头上缓缓生出第三只眼睛, 黑色披风后亮出一条硕大的金灰色尾巴。
景曦嗤笑一声, 饶有趣味地看着那根毛茸茸的尾巴, 凉凉道, “看来九尾妖王为了杀孤,也没少下功夫。”
缓缓起身, 景曦宽大的背影将叶翎完全挡在身后,只能听见他一字一句清晰讽刺着:
“如今你只剩一条尾巴,也做不了什么了吧。”
“杀你还是绰绰有余。”
喉中沉沉一声,余怜一头青丝瞬间变长, 悬浮在空中,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越过景曦飞速朝着叶翎驶来。
景曦腕骨一转,一把黑黝光亮的剑凭空而出,随着主人意念在空中盘旋两圈,迅速将发丝尽数斩断。
抬起手掌,景曦凝眸望着那把反着寒光的利剑,口中低低吟唱咒语,道道符文盘旋在剑身四周。
剑眉一蹙,剑光一闪便直直朝余怜刺去,势如破竹。
余怜轻松躲过,尾巴竖起,数万根尾毛化作针刺,雨点般飞向景曦。
两人不分上下地在屋内纠缠不清,突然余怜视线一偏,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眸一动,莫名失了斗志一般,抬手一甩身后屏风,转眼间便消失在视线中。
房中一片狼籍。
追出门外,景曦双眼沉沉地看着院外一片混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猛咳声。
整个人摇摇欲坠,叶翎左手死死撑着桌面,低首垂眸正低低咳着,星点暗红随着声声轻咳,缓缓从指缝间溢出。
方才景曦突然召唤出他赠予的那把黑剑时,无比熟悉的心疾再度袭来,仿佛有只手猛的攥住心脏,窒息感接踵而至。
青年深深锁眉,不知对谁低低一句,不耐烦道,“.....孤知道了,别再废话。”
然后他挥手找来黑剑,毫不犹豫便在腕见深深一划,一刀见血。
叶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疯了!”
“孤的力量太过强大,你体内气息一时失了平衡,”青年满不在乎的瞥了眼血流不止的手腕,看着胸膛急促起伏的叶翎,皱眉,“不着急出去,休息会儿吧。”
话毕大步走过来,不由分说便单手直接将叶翎扛起,仿佛抱着三岁孩童般,毫不费力地将人放在床榻上,又回身拿了件干净衣服,放在叶翎手边。
叶翎略微平息呼吸,警惕看着青年,问景曦去哪了。
“有求于孤的那个废物?他的意识被孤吞噬了。”
“所以师尊最好听话些,”青年挑眉一笑,右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叶翎,“若孤心情好,还能让他多活几日。”
-
身体昏昏沉沉,叶翎换好衣服,不久后便在榻上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过去,味觉被一阵勾人的香气唤醒,叶翎撑着身子起来,恰好看见景曦将饭菜端进屋。
见他已经醒来,青年抬手用筷子将每个菜都夹了些,端着木碗来到叶翎床边。
简单明了的命令:“吃。”
身上正是无力,叶翎不想争辩只得顺从吃了一口,嚼了一口便微微愣住。
这个味道......
“这是你做的......”
“以往余怜端上来,师尊不都吃的好好的,”青年面色不虞,声线低凉,“怎么?孤做的,便不能吃了?”
叶翎轻轻摇头,主动抬手接过碗筷吃了两口,脑海中满是魔域中自己叫景曦不要效仿余怜的画面,心中不由得微微酸涩,有些艰难道:
“对不起,我从前不知道是你做的。”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半晌后只听青年匆忙清了清嗓子,猛地起身离开,出门前还带倒一把椅子。
熟悉的味道迅速传遍味蕾,叶翎小口小口扒着饭,将碗中饭菜尽数吃完后,又扶着床框,虚软着身子来到桌边,夹起碗中依旧温热的菜肴。
三菜一汤,都是他偏爱的清淡口味。
不过多久后,青年又端着一碗药汁进来,看着圆桌旁的叶翎先是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然后大步走过来,如上次一般,单手直接将人抱到床上。
“喝。”
漆黑药汁闻着都无比苦涩,叶翎迅速偏过头,无声地抗拒。
青年立即在耳边凉凉道,“补气血的,他加我给你熬的。”
微微一愣,踌躇片刻后叶翎还是慢吞吞地伸手接过药碗,长痛不如短痛地将药汁一饮而尽,苦的他不自禁便皱起眉头。
指尖掐住掌心,不等他将药碗放下,一只温热有力的手便直接拉过他的手腕,然后轻轻一扯。
身体不受控的向前一倾,然后一双薄唇便轻轻贴在他的唇瓣之上。
没有火热纠缠,只是浅尝辄止地轻轻一吻,景曦便立即结束了这个亲吻,双眸幽深若有所思,“原来师尊的唇是这个味道。”
随即他勾起唇角,似乎又在欣赏叶翎的神情,轻声道,“师尊现下还觉得苦吗?”
如此自然而然的动作却让叶翎心中不适,抬手碰了碰唇角,他有些迟疑,“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他与这一世的景曦虽有了肌肤之情,可面前之人却并非如此;青年方才的孟浪行为,早以算得上僭越失礼了。
“不啊,我其实肖想师尊很久了,只不过当时我以为他一心想我死,”青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赤瞳映出一抹幽火,“只能先将他杀了。”
“交换身体时,那个废物已将一切告知于我,”青年在床边坐下,身体前倾一点点靠近,“我知道你就是唯一的师尊,不过是失了记忆而已。”
青年语气幽深,听着让人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