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问几句,只听身后拐角处传来两道脚步声,是玄洲与玄渊一同前来。
玄洲走在玄渊前面,依旧是一袭明艳红衣风中飞扬,与身后一身黑袍的玄渊反差明显。
两人的着装风格同各自的皮相脾性一般,一个明艳动人飞扬跋扈,一个眉眼深邃沉默寡言,差着十万八千里,倒不像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明知两人早已见过,玄洲还特意凑到玄渊面前,故作姿态的将叶翎再次介绍给自己大哥。
男人一直看着他,沉稳地应了一声,半晌后作答,“我知道,你私自命名的未婚夫。”
话毕朝叶翎伸出手,略微歉意道,“胞弟顽劣,以及大殿之事,还请仙尊包含。”
四人原地聊了几句,叶翎发现玄洲虽然嘴上从不饶人,却永远在气焰上被玄渊稳稳压上一头,仿佛倔强倨傲的孩子常常哭闹,却总能被长兄简单的几句就顺好毛,乖乖闭上嘴巴。
一路舟车劳顿,叶翎久站后觉得身体疲乏,刚想告辞请退时,抬眼便见着夕阳落日映染的金黄被悄然爬上的黑云覆盖。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一名士兵满头大汗地匆匆跑来,神色慌张地在两位皇子面前跪下,声音哆嗦着,“大皇子二皇子,魔族尊主带、带着十万魔人亲自来了.......”
他抬头怯生生地看了眼叶翎,欲言又止。
玄渊皱眉,“有话快说。”
士兵猛的一闭眼,大喊道,“他点名要带霜月仙尊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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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宫邸,密不透光的大殿金碧辉煌,台基上燃着悠悠冥香,高位处是一座金漆雕龙的尊位,应是坐着睥睨众人的尊者。
叶翎立于大殿中央,听着身后稳步而来的脚步声,神色不见异样。
随着殿内黑压压的朝臣齐俯身跪拜,褪去一身劲装的青年来到他面前,深深将他凝望着,赤红色的眼眸挤压着呼之欲出的汹涌思绪。
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听一声轻响,在一众人的抽气声中,青年在叶翎面前单膝跪下。
“尊主,您身为九五至尊——”
噗嗤一声自大殿侧面传来,乌压压的人群中飘来几缕灰烟,不过眨眼间,多嘴的魔人瞬间化为一滩血水。
青年收起掌心,依旧跪着,“弟子来迟,请师尊责罚。”
余光停留在殿内萦绕的一丝青烟上,叶翎微垂着眼,低眸看着长跪不起的景曦,恍惚只觉得他陌生的快让人认不出。
脖子以下的位置被衣料包裹的严严实实,三年未见,景曦身上仅剩的一点少年气消失不见,整个人仿佛深陷泥泞沼泽,散发着枯木般的阴沉气息。
司尧说他在和魔帝幽冥一战时破了相,但叶翎仔细瞧了很久,却没看出任何端倪。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叶翎只是叹气,“景曦,你先起来。”
“师尊大伤未愈,弟子为您请来了魔族最好的调理师,如果师尊愿意留在这里,那——”
青年语间偶尔有难以察觉的颤音,叶翎想出声打断,伸手扶了他一把,却发现自己根本拽不动,跪在地上的人仿佛长在地上,丝毫未动。
就这样,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叶翎听见自己问他,“你不是贪权之人,为何要侵占他族领地。”
“妖族、龙族与魔族交界之地有一片宝地最有灵气,弟子希望师尊能再此修养。”
面对景曦毫不遮掩的欲望,叶翎只觉身心疲乏;自他苏醒后,摆脱原身阴影的想法愈发加深,可周围所有人都在时刻提醒他,三年前的人、事、物,都无法终结在他昏睡的时光里。
司尧如此,云锡余怜亦如是,于是他匆匆来到凰城,想借由阿幽一事逐步摆脱原身的阴影笼罩,又在几刻前掉进另一处深渊。
景曦,就是他逃不出过往最大的印迹。
“我以为,护魂灯一事后,我们已经两不相欠,”叶翎心中无波无澜,仿佛在同陌生人说话一般,语气平静,“如果你真的替我着想,就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名号,去做杀伐残暴之事。”
“如你所愿,你既已离开玄青宗,就不要再称我为‘师尊’。”
“叶某受不起。”
话已说完,叶翎干脆利落地转身便走,丢下大殿内跪地不起的青年,离去的清瘦背影果断坚决。
待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右护法诚惶诚恐地小跑上前,将景曦扶起,颤颤巍巍刚想说话,血眸沉沉的人低声开口命令。
“护送师尊回去,若有差池,提头见我。”
说话时青年摘下黑色手套,露出疤痕狰狞的双手,掌心在脸下擦过,划到耳侧的疤痕逐渐浮现;他看着前排欲言又止的左护法,甩个眼神,示意他说话。
“幽冥派来的细作已关入大牢,大放厥词地非要见您。”
青年双眸一动,“如他所愿,去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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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内昏暗腥臭,蚊蝇草虫爬满每一处角落,惨叫声不绝于耳。
最角落的牢房内有一个特制牢笼,呈半球形,相隔极近的根根铁栏上挂有倒刺,困在笼中的人必须弯着腰将自己缩成一团,只要微微一动,铁刺便会直接扎进肉里。
下人搬来凳子,景曦在皮软凳上坐下,冷漠俯视着笼内血肉模糊的魔人,他的四肢被割,双目被戳,只剩半截躯干在笼内微微发抖。
“说吧。”
笼中人一抖身子,前胸刺进一道弯钩,发出刺耳尖锐的嚎叫。
“杂种,你以为你将护魂灯藏起来就能高枕无忧吗?”剧痛中,浑身是血的魔人尖声大笑,“我告诉你,这灯认主,若有一天你真把魔帝惹怒,熄灭灯芯也不过是随手的事——啊——!”
话音未落,只见一只手直接伸进满是倒刺的铁栏中,任由铁刺将手臂割烂,满是血痕的手掌死死掐住囚犯的脖颈,血珠顺着手臂滚落,滴滴砸在地上。
慢慢的,疯狂扭动的囚犯渐渐停止挣扎,气绝身亡后摔倒在地,脖颈上的手指印迹少说也有半寸深,七窍流血,死状触目惊心。
景曦接过左护法颤悠悠递来的手帕,擦去血迹随意一丢,眼中满是冰冷杀意。
半晌后,青年薄唇微启,声线低凉如水:
“一个两个,都嫌命长。”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大家还挺关注火葬场的诶(眨眼)
这两天搬家太累,今天休息一下没有加更了,明天晚上23:00更新,么么哒爱大家!
第37章 Chapter 37
右护法一路毕恭毕敬将叶翎送回凰族城门前。
离去前, 他看着神色淡然的叶翎, 欲言又止。
男人身上有种不流世俗的超脱感, 一袭白衣随风轻摆, 青丝几缕垂落鬓边,右护法与他走了一路,突然懂得尊主为何将他看的这样重要。
像叶翎这样生来淡淡的人,若能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便是毕生难忘的记忆。
“说吧。”叶翎转过身, 看着他。
“仙尊, 臣虽不知您和尊主有何过往, ”长相忠厚的男人低头行礼, “但这两年中,尊主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您。”
“您留给他的字条,他一直随身带在身上。”
叶翎皱眉,并不记得自己写过字条, “字条?”
右护法见他终于有了反应,紧忙连连点头, 十分笃定道, “就是您赠与尊主的那把黑曜魔剑, 盒子里的字条。”
叶翎想起暗室里,那个原身不惜用血咒来封印的铁盒。
“那不是我写的。”
眼神恍惚一瞬,他的声线很轻;似乎有些仓皇的,叶翎转身匆匆就走,再不给右护法任何说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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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选了偏门小道, 叶翎回到自己住处时,天色已晚圆月高挂,微凉夜风顺着背脊爬上来,寒意不上不下的粘附在身上。
紧了紧衣服,叶翎回屋将门关好,回身时看着屋内正中央的红木圆桌上,整齐摆放着一套衣服,还有一个小纸包。
物归原主的纱衣上有淡淡的手工皂角香,叶翎将衣服放好,打开牛皮纸包。
晶莹剔透的话梅糖,含在嘴中是刚刚好的清爽酸甜。
返回院中,叶翎在乘凉处的石凳上坐下,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草坪,轻声道,“不是说不要再跟过来了么。”
男子自屋内稳稳落下,脱下身上披风,上前轻轻盖在叶翎身上,声线沙哑,“冷。”
转身看见男子右手臂上胡乱缠绕的纱布,叶翎眉心微皱,从袖中拿出伤药,身子前倾,伸手便要去看男人的伤痕。
动作之自然,让男子本能向后一缩身子时,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你是一路跟来的?”
将伤药放在石桌上,叶翎打量着衣冠整齐的蒙面人,除却手臂上的伤口,余下看不出任何风尘仆仆的痕迹。
以蒙面人能在玄青宗来去自如的修为,感知到他在何处并非难事。
男人嗯了一声,向前挪动两步,左手慢慢除去血迹斑斑的纱布,露出一道道血痕的前臂,低声解释,“别碰纱布,脏。”
数十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像是刀刺一样的利器划出来的,在青筋爆起的小臂上刺得很深;叶翎深深皱眉,起身想回屋拿药盒,男子也同他一起进了屋,顺带着将门关上。
屋内早有下人点好暖炉,叶翎将披风褪下,示意让男人坐好,回身去取创伤药和纱布,又拿来水盆毛巾,回到座位上将毛巾沾湿,耐心处理男人伤口旁的细尘。
“我明天就要离开了。”
指尖一顿,叶翎头也不抬地问道,“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嗯。”
“好,那一路小心。”
终于包扎好伤口,叶翎直起身子轻呼出气,感受到身旁两道灼灼视线,长睫微垂,收拾药盒的动作不停,“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不好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走到角落桌案旁,叶翎提笔在宣纸上刷刷写了几行字,然后又折回到柜子旁,拿出几个几罐药瓶,回到男人身边,将宣纸和药瓶一起递过去。
见男人并不接过,叶翎只当他看不明白,开口解释纸上内容:“最小瓶的是金创药,早中晚在伤口处外敷一次,中间的是——”
男人拉住他的手臂,力气之大,以至于让叶翎整个人向前踉跄一步;看着他微微放大的瞳孔,男人凸起的喉结一滚,哑声问叶翎,“你有没有一点,舍不得我。”
这回轮到叶翎微怔,如他所言,他原本只当蒙面人是有缘的陌路人而已;可看看桌上堆满的瓶瓶罐罐,竟一时难以答复。
舍不得一个认识不过几日的人吗?
“如果我这次安然回来,你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良久后,寂静的屋内响起一道很轻的应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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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幽与老龙王的婚约还没分出决断。
令叶翎微微惊讶的是,玄渊竟是这场婚约的反对者,而玄洲却仿佛铁了心一般,坚定不移地要将阿幽嫁过去。
下午是凰族一年一度的围猎,被要求在偏厅练习书法的阿幽,正踩在小板凳上,掌心握着一支毛笔,费力地在纸上胡乱划拉着,时不时甩甩毛笔,满脸墨点。
叶翎拿起手帕,擦了擦小姑娘粉扑扑的脸蛋,听着正厅内喋喋不休地争论声,叹口气,问阿幽要不要提前去围场看看。
小姑娘眼前一亮,丢下毛笔从木台上跳下来,迫不及待地拉着叶翎往门外走,两只辫子在空中晃悠。
刚出门便遇上玄洲玄渊、还有一群大臣出来,小姑娘笑着撞进玄渊怀中,伸手要抱,又冲着玄洲比了个鬼脸。
站在末尾的余怜来到叶翎身边,一众人乘马来到猎场附近。
凰族原身虽极为强大,但其过大的体积却不便于生活,因此近百年来他们都试图将生活方式与人类同化,而一年一度的围猎便是凰族向人类学习捕猎的标志性节日。
拔得头筹者,重重有赏。
围猎场覆盖了一整座山林,其间草木丛生,微风飒飒拂过浅草地,方圆十里满是清香扑鼻。
叶翎领着阿幽在林间玩耍,小姑娘贪玩好动,一不留神便不知去了哪里;围场四周都有士兵把守,叶翎也不担心,任她四处跑,独自跟在后面慢慢散步。
“阿洲,阿幽的婚事还是不要太过草率——”
“大哥,你真以为我只是为了和龙族结盟吗!”玄洲不耐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叶翎脚步一顿,听人继续急急道,“暗卫与魔帝早已私下勾结,还有阴沟里那个不安分的小子,若是打起来必定先拿我们开刀。”
“阿幽嫁过去起码还能护她一命,不然你真以为就凭我们俩、还有我们那个醉鬼父皇,就能保住她吗!”
“那也不能随便将她嫁了,你这样和亲手断送她的后半生有何区别!”
两人争吵声越发洪亮,听到最后叶翎不得不轻咳一声,示意自己已将两人对话听的清楚明白。
玄洲见人便快步迎上来,神色凝重地问他,是否还记得昏迷当晚,读取过暗卫星岚私自复刻的记忆果。
叶翎皱眉,“方才你们说,暗卫已经和魔帝结盟了?”
两人点头,同叶翎详细解释这两年四界局面:自景曦与魔帝彻底闹翻并自立门户后,魔族被强行分成两股力量;由于景曦势力的不断扩大,感受到威胁的魔帝幽冥决定和暗卫合作。
至于他是如何寻到暗卫的,就无人知晓了。
考虑到原书中暗卫出现的具体时间,叶翎突然想起三年前读取记忆的一个细节,片刻后,背后居然生出一层细密冷汗。
视角不对。
就像他在梦中对原身的记忆读取一样,每次都是第三者视角。
如此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在这个世界的设定中,任意记忆读取都会以第三者的视角呈现;如果不是,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在这个世界里,有另一个和他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