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的面前是一片平坦的原野,这个岛上有山有崖,有林有原,还真是无所不有。
现在这个时节,地上的草正是开始猛长的时候,一毛绿茸茸的又不至于遮住小腿,在夕阳的照耀下像一片黛紫深红色的绣毯,绿草上间杂着各色的野花,看上去更加旖旎,杜夏对锦障这个名字如有所悟。
他行走在锦障之中,忽然间失去了方向感,也没有了目的地。
他是来找子墨的,然而,子墨好像也不在这里。接下来,他该去哪里呢?
不过他倒不慌,大概是风景太优美了,就两眼一抹黑的往前走,走着走着,发现这片原野比想象中要深,走了好久也没有走到头。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到了锦障的中央,这里是一处下凹地形,像是在一口碗的最低处,头往上望,连树木的轮廓也看不到了,只看到无边无际的原野。
杜夏心想,看来是找不到人了,还是回去吧,明天再找。
他有心离开,这时眼角瞥到了一抹艳红色。
杜夏转身看去,就见不远的地方盛开着大片的红花。
红花在晚风中摇曳,被夕阳涂抹的像极了艳美的胭脂,杜夏犹豫了一下,往那片花海走去。
终于感觉走了很久,终于到达花海,他弯下身仔细查看,发现这红花是虞美人花。
他本来觉得自己没有来过锦障原,没有见过这片花海,但是此时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看着无数虞美人花在大地上盛开的景象时,他的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一些画面,好像是有什么人在这片花海里打滚,想着想着他的头忽然痛了起来。
杜夏有种感觉,他来过这里,他看过花海。
而且,不止一次。
并且,他不是一个人。
陆致远总是跑得很快,背后有一个人安静的跟着他。
他的身边还有谁?那个人,是谁?
想了一会儿,啥都没想起来,而且越想头越疼,杜夏放弃回想了。
好美的花啊,如此想着,他就在花海里徜徉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夕阳已经从远处的山丘上沉了下去。
光芒一下黯淡,整个凹地一下子进入了夜的世界,杜夏抬头看到星子在头顶闪耀,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琢磨着不快点回去不行,转过身,却看到子墨站在虞美人花丛中,他在他身后注视着他。
不知为什么,杜夏现在觉得他有很大的可能性是鬼了。他的眼神有些忧伤的看着自己,仿佛有许多话要说,杜夏还说要装忧郁,结果在一个真正忧郁的人面前,才发现装忧郁是多么的无力。
如果他是鬼的话,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露出这么悲伤的眼神呢?
杜夏走过去,子墨站着没动,正中杜夏的下怀,他一把握住他的手。
子墨受到了惊吓,想要抽回手,可是晚了,杜夏摸到了他的脉搏——应该说没有摸到,他皮肤下的血管就像一条干涸的溪流一样,没有任何血脉的搏动。
他的皮肤也是冰冷的,冷到杜夏忽然觉得天凉了,夜里应该多穿衣服。
明燃说的没错,他是鬼。
杜夏收回手,对此也没有太多的惊诧。
子墨的神情却十分好玩,好像怕他生气似的,视线由下而上的打量他,眼神有那么一丝仓皇。
杜夏忽然笑了,说:“好了,你是鬼呗,怪不得不肯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大概是他的笑声缓解了子墨的紧张,他点了点头,神情却不那么轻松,好像被什么东西噎到了似的。
“那么你现在肯告诉我你在哪里休息吗?”杜夏问。
他有些好奇,鬼在晚上都会回到哪里。
子墨指了指下方,杜夏愣了愣,道:“你是说这里就是你休息的地方?”
子墨点了点头。
“这里多荒凉啊,虽然景色很美,不过晚上还是挺凉的,不如你以后……”杜夏胡说八道着,忽然想到如果鬼晚上不待在荒野,跑到大街和活人的住处,那不就叫做作祟的鬼吗。
他绝对没有建议他去作祟。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子墨并没有在意,说:“我在这里挺好的。”
“……”杜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起来很年轻,为什么会去世?
明燃说有一个人死于车祸,那是子墨吗?杜夏连开口问都提不起勇气,他想还是算了,不要去扒别人的伤疤。
“我很开心。”子墨说了句让杜夏理解不能的话。
看他疑惑,子墨接着说:“能和你再见面,我很开心。”
杜夏忽然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不过,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只听子墨说:“但是,人鬼殊途,以后你离我远点吧,我也不会再去见你了。”
“……?!”杜夏错愕的看着他,没想到还有这么替人着想的鬼,而且他能听出他话语中浓浓的不舍。
虽然他说了不再见面,不过看起来却很不舍,杜夏无法不在意。
“我也不知道能在这个岛上待上多久,你不用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我也不介意你是鬼,我们就当交个朋友好了。”杜夏说。
“你的朋友说的对,和鬼在一起久了,你的身体会垮掉的,生人不能承受太多的阴气。”
还别说,和他在一起站久了,杜夏觉得身上冷飕飕的,他觉得这是因为这里地形低,夜风又起来了,倒没有往阴气上面想,但没准真是如此呢?
看到他开始缩胳膊,子墨露出了比被殴打还惨的表情:“所以——请你快些回去吧。”
他这么说,杜夏偏不想回去,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脆弱,可是他好像高估自己了,因为下一刻他的眼前开始天旋地转的。
“检测到宿主身体健康指数-90,当前健康指数10,处于濒危状态,不建议移动。”
杜夏倒在了虞美人的花海里,不过在那之前他被子墨抱住了,杜夏从他身上闻到一种淡淡的花香,又或者这本身就是花的味道,他只是和花融为一体了而已。
头朝上,他看到子墨的面庞出现在视野里,看起来竟然有些许怀念。
大脑深处一痛,一个模糊的面容一闪而过,和眼前的人有几分相像,杜夏看着子墨,神情逐渐恍惚起来……
子墨的手垫在他的脑后,小声说:“别想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杜夏想问,可是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他觉得十分困倦,很想睡觉。
这时,面前出现了选择肢。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好困”
“我感觉我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杜夏差点从子墨怀里坐起来,因为这个选项太让人吃惊了。
“提醒宿主,视选择好感度上升0-30不等。”
杜夏隐隐的觉得,陆致远的病有些奇怪,如果他生了什么大病,为什么本人不知道?而且他的头痛也很奇怪,每当想起过去的事情头就会痛。
种种迹象向他表明——陆致远可能失忆了。
如果他猜的不错的话,陆致远失忆的原因应该和眼前的人有关,他是失去的这段记忆中的核心人物。
陆致远性格的变化是为什么?在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失去的记忆能够解释父母反对他回到大湾岛的原因吗?
=>我感觉我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子墨好感度+30,当前好感度60”
杜夏知道自己选对了,他看到子墨听了他的话,神情痛楚而迷惘,好像他的一句话,就使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溃不成军。
不过,杜夏没来得及看清更多,因为他昏过去了。
他不知道是昏过去更确切,还是睡过去更确切,总之他不省人事了。
……
杜夏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猛的睁开眼,发现一片柏木的课桌,上面还有着几个涂鸦,这副光景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了,一时有些茫然。
“还愣着?班主任都进来了。”有人在他后面小声提醒了一句。
杜夏抬头一看,发现班主任果然走到了讲台上,同学们纷纷拿出课本,打开当做在看书的样子。
杜夏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控制不住的回头一看,看见明燃坐在身后。
“你还回头?胆子太大了,不知道刘老头儿是最严厉的?”明燃皱眉说。
杜夏还没转过头,就听讲台上一声咳嗽,说:“都把注意力集中,今天在上课之前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
杜夏赶紧转过头去,目光和班主任撞个正着,他的目光有些严厉但没有训斥他。
大家因为他的话有些哄闹起来,很快班主任挤出一个笑容说:“今天有新同学要加入我们,大家掌声欢迎。”
“?”
“转校生?”
“谁转到我们这偏僻小岛来?”
同学们顿时骚动起来,杜夏则是对这一切都还有些惊愕,沐浴着大家各种各样的眼神,一个干净的男生从门外走了进来。
干净,就是杜夏对他的第一印象。可当看清正脸,他愣住了。
他穿着雪色的一尘不染的校服,肤色也白的让女生惭愧,唇红肤白,干净而有些腼腆的表情,冲大家那么轻轻的一看,全场鸦雀无声。
在几秒的沉寂后,大家又闹开了。
“男的啊!”
“他长得好白!”
“……”
“都安静下来,让这位同学做个自我介绍。”班主任拍拍手,说。
大家安静下来,那男生说:“大家好,我叫闻砚浓,闻道龙标过五溪的闻,吾家洗砚池头树的砚,春风拂槛露华浓,请大家多多关照。”
“……”全体同学都有些懵,不过小声的窃窃私语起来。
“他说的什么,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傻逼!这古诗我们哪一首没学过,你就不知道了?”
“欸,学过了吗?”
“没学过吗?”
“……”
班主任说:“闻同学你坐到后面的空位上去。”
闻砚浓点了点头,走下讲台,杜夏还未回神,这闻砚浓,和子墨长得好像。
他曾经疑惑为什么两人年纪相似,也都在大湾中学上学,为什么不是同学,可现在看着这一幕,他觉得……说什么没见过,那才是荒谬至极。
事实上,他们就曾是同班同学。
他应该梦到了过去的事,这里有着他失落已久的回忆。
眼前出现了选择肢。
“老师,新同学一个人坐多孤立啊,让他和我一起坐吧,我旁边还少个同学。”
“……”
杜夏虽然在发愣,反应倒是快,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他想,他知道该做什么,他要和闻砚浓多来往,找回过去的记忆。
=>老师,新同学……
“闻砚浓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70”
听了他的话,同学们大声哄笑,班主任也恶狠狠的瞪着他。
杜夏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大家要这样看着他,直到一句话传进他的耳朵里。
——“陆致远你省省吧,你是想把新同学逼的三天后再次转学吗?”
杜夏看向那同学,心想说话真难听,他有这么凶残?
不过,年少时期的陆致远似乎是比较凶残,既然有人这么说,看来他确实做过不少鸡飞狗跳的事。
“你忘了上个同学到我这儿求我让他换个位置?”班主任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杜夏,同时一脸你自己不学好不要把别人也带坏的神情,“我已经决定让你今后一年都自己坐,你这么快就忘了?”
杜夏很快戏精上身,托着腮,挑起眉,撒娇似的跟老师说了一句:“班主任,您最好了,您怎么能这样对我,不要孤立我和新同学嘛,您看其他人都有同桌,为啥我就要一个人?”
“……”孤立他班主任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不过孤立新同学听起来确实不大好听,他转头问闻砚浓,“你想一个人坐吗?”
他觉得这个学生看起来端正,肯定是不屑和陆致远那种坏学生坐在一起的,心想如果他开口拒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杜夏怕闻砚浓拒绝他,扬声说:“闻砚浓你过来坐,我每天给你带好吃的,还和你一起去玩儿。”
说完,他还非常体贴的用袖子帮闻砚浓擦擦课桌上和椅子上的灰——虽说那多半是他自己搭腿的时候弄脏的。
闻砚浓眉宇间有些困惑,不过也有微不可查的喜悦,大概没有见过这么殷勤的架势,觉得拒绝了他的好意有些不近人情,就对班主任摇了摇头,然后走到杜夏身边坐下。
杜夏松了一口气。
不过大家的表情就非常精彩了,觉得闻砚浓是羊入虎口,过不了多久,他肯定会悔得肠子发青。
“都安静,开始上课。”班主任叹了一口气,觉得像陆致远这种任何时候都能嘴巴抹油侃侃而谈的学生是他教学历史上的一朵奇葩,他为什么不能让他学好,让他把口才都放在油腔滑调上面?是他太失败了吗?
因为太过震惊,再加上闻砚浓坐到他身边他至今还觉得不真实,杜夏老实了一节课,直到下课,他都没有偷偷摸摸跟闻砚浓说过一句话,他只是若无其事的打量他几眼而已。
因为他少见的没有开小差,班主任满意的走出了教室,没有把他抓来进行例行教育。他不知道的是,杜夏一节课都在开小差,只是在安静的开小差罢了。
班主任一走,杜夏就觉得浑身充满了想要交流的欲望。他对他特别好奇,真的。
闻砚浓不愧是好学生,下课后老实的坐在椅子上,连厕所都不去,开始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