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医生一边点头一边恳切地回复:“我知道,只是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我们都不希望最坏的事情发生……”
盛云泽偏头去看段移,前几天明明还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如今毫无血色的躺在病床上,下半张脸被呼吸机挡住了,盛云泽依然看到他额头上可怖的伤口,脖子里、衣领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段移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起,表情依旧是很平静,就像死了一样。
盛云泽一路跟到了重症监护房,再也进不去了。
手术床往门里推,“叮咚”一声,从段移身上落下了一块精致的怀表,已经有一半碎掉了,后面刻着盛明跟盛夕的名字,打开之后还有一张小纸条:宝贝生日快乐。
以及一个手写的,丑丑的表情:>3<
盛云泽闭上眼睛,把怀表握在手中,用力的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浑身脱力一般抱着双臂坐在了地上。
印象中,盛云泽这个人永远都是淡淡地,荣辱不惊,冷静又强大。
所以盛云溪从来没见过她哥这样,只敢远远地站着,不敢上前说一句话。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他哥的哭声,埋在手臂中,压抑到了极致,几乎是声嘶力竭,绝望至极。
第89章 TAT
盛明放下书,抬头朝着门外看了一眼。
平时这个时候,盛云泽已经回家了。
“爸爸还没有回来吗?”盛夕揉着眼睛,抱着哥哥。
盛明翻过一页书,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盛夕:“可能等我们喝完牛奶就回来了。”
盛夕迫不及待的把保姆端上来的热牛奶喝完,转头看了眼时钟,有一点难过:“已经七点钟了。”
大门被打开,盛夕一个激灵,连忙转头望过去。
来的不是盛云泽。
盛夕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然后扎进小段妈的怀里:“外婆!”
小段妈的神色憔悴,一张脸毫无血色,盛夕敏锐的察觉到她的痛苦,用手擦了擦小段妈脸上还没有干的泪痕,疑惑地歪着头:“外婆,你怎么哭了?”
小段妈在她脸蛋上吻了一下:“没事……没事……”
盛夕不停地给小段妈擦眼泪,天真的开口:“爸爸呢?”
小段妈:“爸爸很快就回来,今天晚上外婆陪着你们好吗?”
小孩对气氛的敏锐度几乎是天生的,在多次询问盛云泽下落未果之后,盛夕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落寞。
盛明悄悄地拉着他的手,两个孩子就这么站在原地,目光清澈干净,看着她。
小段妈的眼泪忽然就止不住了,几乎是祈求的语气的开口:“快睡吧……快睡吧,好吗?”
盛明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模模糊糊的真相,很危险,也很不能让人接受。
他的心在一瞬间多了些茫然和恐惧。
盛明什么也没说,拽着盛夕的手,两个人一同回了房间。
帮弟弟洗漱之后,盛明自己也洗漱完毕,换了睡衣,两人坐在床上,谁也没有躺下去睡觉。
小段妈轻轻地帮他们盖上被子,盛夕开口:“外婆,明天就是我和哥哥的生日。”
小段妈温柔地看着他们,岁月没有在这个美人脸上留下痕迹,她这样看着盛夕的时候,角度像极了段移。
盛夕抓着她的长发,小声地开口,有点儿撒娇的意思:“我想妈妈了。”
小段妈的心无法抑制的抽痛一瞬,克制住了自己强烈想要痛哭出声的欲望,哽咽道:“明天就会好了。”
盛夕不依不饶:“外婆……”
小段妈将他按在枕头上:“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她也想这么告诉自己。
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就不会痛苦。
只是明天太阳升起之后,无穷无尽地噩梦又会接踵而至。
盛明把故事书递给小段妈:“外婆,你会讲故事吗?”
小段妈拿过故事书,盛明开口:“爸爸每天晚上都给我们讲。”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爸爸今晚上也要加班吗?”
小段妈故作轻松:“嗯,宝宝要听什么呀?”盛明把自己藏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天真无邪:“我想听快乐王子。”
小段妈翻开童话书:“……你为什么不能像快乐王子一样呢?一位聪明的母亲对哭叫着要月亮的小儿子说:快乐王子做梦时都没有想过哭着要任何东西的……”
她读到这一句的时候有些诧异,抬头看盛明和盛夕,两人头抵着头,已经乖巧的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说着,他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随即跌落在王子的脚旁,死去了。”
“就在此刻,雕像体内发出一种反常的爆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其实是快乐王子的铅心裂成了两半。这真是一个可怕的、难以忍受的严冬啊……”
小段妈继续念,直到她把这个悲伤的童话故事念完,自己也泣不成声。
安静地房间里,只有小段妈压抑的抽泣声,以及轻轻拍打棉被的闷响。
很久之后,房间门吱呀一声合上。
屋内仅仅有一盏小夜灯,给空旷的房间增添了一点儿可有可无的温馨。
半晌,盛夕睁开眼,扯了一下盛夕的袖子:“哥哥,你睡了吗?”
盛明自己短胳膊短手的,却也努力把弟弟抱在了怀里:“外婆说让我们快睡,你怎么不睡啊?”
盛夕垂下眼睫:“哥哥我难受。”
盛明:“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盛夕摇头:“我不知道。”
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想哭。”
盛夕把脸埋在哥哥怀里,毫无缘由的小声啜泣起来。
盛明的心空了一块,盛夕一哭,他鼻子也酸了,用手狠狠地擦了擦眼睛。
“我想见爸爸……”盛夕越哭越伤心,好像有谁把他心里挖走了一块:“我想见爸爸,哥哥……”
盛明想说,爸爸可能在加班,就像他以前那样。
有时候加班太晚回不来了,保姆睡下后,就只有他跟盛夕两个人在房间里。
明明今天不是个例,但盛明心中的恐惧却越来越强烈。
外婆古怪的表情,保姆们的欲言又止,毫无音讯的爸爸,让孩子的心里产生了天然的不安。
还有冥冥之中的一点儿无法言喻的感情联系,在段移失去意识的时候,让他们悲伤惶恐,辗转反侧。
这天晚上没有人睡好了,盛夕哭累了,一抽一抽的闭着眼睛,抵挡不住强烈的困意,慢慢的睡了过去。
盛明抱着弟弟一直等他睡着之后才缓缓合拢双眼,第二天一早起来,两个孩子的眼眶通红。
小段妈见了,立刻知道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
但奇异的,三个人都没有说任何关于昨晚的事情。
盛明和盛夕表现得一如既往,起床,刷牙,洗脸,吃饭。
和每一个普通的早晨一样。
小段妈在吃饭的时候,轻轻放下筷子:“宝宝,这段时间不用去幼儿园了,和外婆一起住在家里好吗?”盛夕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沉默地点点头。
中午的时候,盛云溪打电话过来,小段妈原本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两个孩子心不在焉的坐在沙发上,连平时最爱看的动画片都看不下去。
每隔几分钟就转头看一眼小段妈,目光直勾勾地,就这么落在她的身上。
他们虽然小,却也感觉到了家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只是他们太小了,还不能明白这样沉重气氛的含义,只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悬着,仿佛在等待最后审判的来临。
下午一点,小段妈安排了司机去医院。
盛明跟盛夕两人别带上车,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着,只有牵着的手紧紧地抓在一起,仿佛要给彼此一点力量和安慰。
车到了医院,小段妈抱着盛夕,然后牵着盛明,走进了隔壁一栋大楼,电梯到了十一楼,缓缓打开。
这层楼几乎没什么病人,雪白的地板,雪白的墙,医生的衣服都是雪白的,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盛夕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然后去寻找哥哥的目光。
盛明的手抖得厉害,仿佛意识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连呼吸都变得谨慎小心起来。
到了重症监护室门口,小段妈忽然蹲下身把盛明和盛夕抱在怀中。
盛明安静地搂住了小段妈,企图将自己小小的、微弱的力量传递给看起来就像纸片一样脆弱的小段妈。
小段妈吻了一下他们的额头:“宝宝,听外婆说,昨天晚上妈咪回国了,只是路上出了一点事情……”
盛夕安静地听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小段妈。
面对孩子的眼神,小段妈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哽咽了半天,盯着盛夕。
就像是一直等待着这一刻的答案,在无数的猜测和忐忑之后,终于迎来了凌迟的一刀。
盛夕的眼泪没有过度的就落了下来。
硕大的泪珠一大颗一大颗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用力的擦了一下脸,然后继续看着小段妈。
小段妈低下头,然后擦去了自己脸上的眼泪,挤出了一个比哭还悲伤的笑容:“现在就在医院里,昨晚上爸爸也在医院,外婆现在带你们进去好吗?只可以进去十五分钟,时间到了就出来,知道吗?”
盛明扭过头,死死盯着重症监护室门口,好像要把那里盯出一个洞。
护士面带不忍,打开门,盛明一步一步往里面走,然后缓缓地加快速度,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进去。
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就连哭也是狠狠咬着嘴唇,直到看见床上躺着的段移。
苍白的脸,比脸更苍白的嘴唇。
段移就这么平静的闭着眼,就像死了一样,睫毛都不曾颤动。
下半张脸覆盖着呼吸机,藏在薄薄的被单下面,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起伏。
安静地只听得到机器“滴、滴、滴”的声音。
房间里陌生的机器,可怕的长针,颜色诡异的输液袋,长长的输液管落下来,不像是给段移输液,像是要抢走他生命里最后一点儿力量。
盛明想抓住段移的手,但他的手上到处都埋着输液的针,他不知道该抓哪里,手在半空中停顿一会儿,只抓住了衣角。
段移身上已经换下了昨天血迹斑斑的衣服,穿着一件盛明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的无菌病服。
他的手颤抖一下,想回头看小段妈,却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盛云泽。
“爸爸……”盛明叫出声。
盛云泽好像是盛云泽,又好像不是盛云泽。
盛明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盛云泽露出这样一面,无力地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样。
他的心中泛起恐惧,眼泪几乎止不住往下掉,恐惧让他猛地扎进盛云泽怀里,死死的拽着他的衣服:“爸爸!”
盛云泽把盛明跟盛夕都带了出来,重症监护室的门缓缓关上。
盛夕这才惊醒,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想要挣开他,重新跑到段移身边,他在盛云泽怀里挣扎的厉害。
盛夕嚎啕大哭,虽然不懂生离死别的意义,却也感觉到了一层玻璃隔着两个世界。
段移的世界是很安静的,他的世界虽然吵吵闹闹,可他不想要。
走廊里回响着孩子撕裂的哭喊声,盛夕哭得停不下来,只要一放手他就要往重症监护室跑。
盛云泽把他抱在怀里,就像抱着最后的希望,他竭力想从孩子身上得到一点安慰,用力地拥着盛夕。
盛夕感觉到自己肩膀湿了一片,渐渐地停止挣扎,安静地睁着眼睛,茫然的望着一处空白的墙壁。
“爸爸,我不哭了。”盛夕似乎还没有从巨大的悲伤中回过神,声音还在一顿一顿,说话也打结巴,带着哭腔:“你也不要哭了……”
盛云泽依旧狠狠地抱着盛夕,一动不动,盛夕拉开了一点距离,替他擦脸,小心翼翼地。
他没见过盛云泽这样,所以能模模糊糊意识到段移恐怕不是简单地生病或是感冒。
正因为如此,盛夕才无法克制自己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
像风中的落叶一样,在盛云泽怀中细细的颤抖。
盛云溪赶过来,便看见盛明站在重症监护室前,她顿了下,开口:“宝贝,到姑姑这儿来,让爸爸单独待一会儿。”
盛明从刚才到现在就趴在巨大的玻璃上,他没有盛夕那样任性,只是谁来拽都拽不走他,只死死地盯着段移,希望下一秒就能看见他从病床上坐起来,和他打招呼,或者像平时一样把他抱在怀里揉脸。
“我就在这儿等着。”盛明固执的站着,和他爸当时挺像的:“他醒来就能一眼看到我。”
边说边抬起手臂擦眼泪,盛明转过头:“姑姑,你走吧,我一个人等。”
盛云溪蹲下身,不知道怎么跟盛明解释:“宝贝……”
她往上看了一眼,止住即将要落下来的眼泪:“今天叫你们来就是看一眼……宝贝,你要永远记住……”
“我不要。”盛明头一次反驳盛云溪,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就像按了暂停就能不看到最喜欢的角色死亡一样。
段移喜欢这么干,盛明和他一样,学会了逃避。
“你走吧,姑姑,我要在这里等我妈妈醒来……”
盛明一边哭一边用力的推着盛云溪,想要把她推开。然后双手抱着腿坐在地上,将自己蜷缩成了一个感到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