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决微微一怔,换他不说话了,祝衍握住他的手,认认真真道,“那段日子热闹快活,都是因为和你有关。”
“这样啊…那,舟哥哥去看看,风灯上的画喜不喜欢?”
天上的烟火告一段落,祝衍被祁决拉到回廊,长长的回廊笼在风灯昏暗的光里,祝衍走近看,发现灯笼的绢面上细致的绘了一幅幅春宫,笔触细腻,栩栩如生,一阵风拂过,风灯一晃晃的转动,绢面上纠缠的两人也跟着动了起来,光影斑驳,活色生香。
而春宫里的两位主角,正是他和祁决。
几十盏春宫风灯在风中摇曳,晃晃悠悠的光蔓延到回廊尽头,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交缠重叠,绵延成一幅无知无尽的春山云雨画卷。
饶是厚脸皮如祝衍,看到此番景致,他的脸当场红透了。
祁决的手指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尾巴,天雷勾动地火,祝衍的尾巴一下子就软化了。
软在祁决清凉的手心里。
祝衍被沉冰棺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焰,又蹭蹭蹭的往上烧,紧绷的神经被熊熊蔓延的烈火烧断了——
砰的一声,没有回头路。
“舟哥哥,睡吧。”
小崽子比他高一些,声音捎带着笑意,有些沙哑,还有些颤抖。
低低的、缓缓的在他耳边蛊惑着。
捎带着不加掩饰的侵略性,又是这么诱人。
最后含住了他的耳垂。
谁也不记得是谁先吻的谁,两人都如野兽般擒咬住彼此。
在一地的春山光影里,两个疯癫邪恶的灵魂终于融在了一起。
正月的玄寂山,大雪下了三天三夜。
入了夜,白茫茫的积雪将周遭映得如同白昼,本是万籁俱寂的大雪夜,溪午峰上的阵阵咆哮声打破安宁。
顾成妄将轮椅停在困灵阵之外,不愿再踏近半分,他将手中墨绿色的药瓶抛向站在阵法内的戚无所:“如果做好了决定,就尽快让无谓吃下吧。”
戚无所接过药瓶,晃了晃,咚咚的响。
瓶中只得一粒丹药,乃是顾成妄翻出玄寂山禁|书,炼制了两个月得出的唯一一颗灭忧丹。
服用丹药之人,所有记忆将被清除,魂体回归初始状态的洁净。
戚无所拽紧药瓶,将其收进袖子里:“我知道。”
顾成妄看他迟疑的模样,唇角扬起一抹笑:“怎么,轮到你不乐意了?”
“师尊,话可别乱讲,法子是我想出来的,我自然没有不乐意的道理。”
“无所啊,有时候我真是很佩服你。”
戚无所看着风雪之中的顾成妄:“此话怎讲?”
“把你弟弟的记忆彻底抹除这事,也只有你能做得出来。”
戚无所挑眉,等他继续说。
“毕竟,这和杀了无谓,有什么区别呢?”
戚无所沉吟半晌,漆黑的眸子绽着幽幽冷光,末了,他轻描淡写一笑:“师尊这话,说得一点错没有。”
顾成妄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眉心皱了皱,戚无所继续笑吟吟道,“所以我才要亲自来啊。”
“……”
“自己的弟弟,也只舍得自己下手了。”
顾成妄突然也笑了:“说起狠,为师真比不过你。”
戚无所一双桃花眼好看的弯起:“承蒙师尊夸奖,今夜雪大风寒,师尊还是赶紧回海棠坞吧,别冷落了辛辛苦苦抓回来的郁公子啊。”
说着他转身进屋,将漫天风雪和面露愠色的顾成妄隔绝在大门之外。
可屋中比屋外更寒冷浸人。
没点灯,窗外的积雪却将屋内光景照得分明。
戚无谓双颊凹陷,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露在外边的颈脖手腕青筋暴起,因为眼窝深陷,原本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暴突而起,在黑暗中白森森的睁着,乍一看十分吓人。
可当他看清来人是戚无所时,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注意到,戚无所的手上不像往常一样端着药,化雪沾在他发梢上,湿濡的一片。
“哥怎么不避避雪?”
戚无谓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含糊,不认真听,几乎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偶尔淋淋雪,倒也挺舒服的。”
“我也想。”
“等你痊愈,我带你去。”
“好啊。”戚无谓努力的扯了扯唇角,可脸上肌肉就跟不受控似的,完全笑不出来。
“方才师尊在外边跟我聊些事,耽搁了。”
戚无谓沉吟片刻,淡声道:“我听到了。”
戚无所走近,深深的看向他的眼睛:“我也没打算瞒你。”
“哥,你真要把我的记忆都抹掉吗?”
戚无所沉吟片刻,语气认真且温柔:“嗯。”
“这样啊…”戚无谓垂下视线,“以后我就记不得哥了。”
“嗯。”
“这个世界,也再没有我了。”
戚无谓比戚无所高一些,戚无所只得抬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别胡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戚无谓忍耐什么般握紧拳头,拴住他四肢的玄铁链不断颤栗抖动:“哥,我可以不听话一次吗?”
戚无所一愣,没言语。
“我不想,被抹掉记忆。”
“无谓,听话,”戚无所手指微凉,替他把头发捋顺,“你现在的魂魄无法与祝衍碎片融合,如果不清除记忆净化魂魄,会魂核自爆,到时候你魂飞魄散,哥去哪寻你啊。”
戚无谓抬眼看他:“可是没了记忆,我又去哪里找哥?”
顿了顿,他又道:“还是说,哥其实并不在意这些,我记不记得都无所谓…”
“我在意,”戚无所迎接他的视线,“但我很想,活下去。”
“……?”
“无谓,你其实多少也猜到了吧,我不是原本的戚无所。”
“…我一直…知道。”
“我在自己的世界已经死了。”
戚无谓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
戚无所浅淡的笑了笑,摇头:“这个不重要,我来到这个世界是有任务的,只有你活下去我才能活,所以无论是以什么方式,对我而言,你都不能死。”
山风将窗户吹得吱吱作响,几片雪絮落入屋中。
戚无所抚上戚无谓的脸,手指冰冷:“所以,你明白了吗?”
死一样的沉默。
半晌,戚无谓淡声道:“我明白了。”
戚无所冲他微微一笑:“谢谢。”
“但是,哥…”戚无谓的眼神很平静,“你有对我说过真话吗。”
“无谓,你看着我,”两人离得极近,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我喜欢你。”
“……”戚无谓微微睁大眼睛,喉头滑了滑。
“这是真的。”
我喜欢你,是真的,千真万确。
但我更喜欢我自己。
第65章 黑化
比起平日里一盅接一盅的苦药,灭忧丹要容易服食得多,含入口中,戚无所递来温凉的白水,轻轻一抿药丸便下了肚。
连一丝苦味都没留在唇舌间,就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哥,如你所愿。”
戚无谓试探性的向前倾了倾身子,蜻蜓点水的吻了吻戚无所的唇。
这个吻清淡至极,稍纵即逝。
两人愣了片刻,戚无所再度吻了上去,彼此呼吸微喘,重叠的身影被雪光投在满是咒文的墙壁上。
半晌,戚无所移开唇,彼此的嘴唇都有些肿了。
“无谓,你怨我不?”
“……”
“要说实话。”
“怨的。”
戚无所笑了,勾了勾戚无谓的鼻子:“这就对了,我不是什么好人。”
“嗯,我知道。”
戚无所替他将脖子上的血玉佩系紧,而后打开拴在他脖颈四肢上的锁链:“一切都要结束了,哥给你自由。”
顿了顿,戚无所的笑有点惨淡,“待会若是困了,你就睡吧,我陪着你。”
兴许是灭忧丹起了反应,压倒性的倦意翻涌而来,戚无谓得了自由的双手环住哥哥的腰,全身气力像被抽空,整个人的重量压在戚无所身上。
戚无所搂着他放倒在身侧的榻上,窗外大雪纷飞,两人在暖榻上相对而躺。
“哥,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叶长婪。”
“嗯,我记下了,”戚无谓很困很困,却舍不得闭上眼睛,“你原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戚无所微微勾起唇角:“没有修者,也无鬼神,说来话长,你睡着了,兴许能梦到。”
“有话本不?”
“有,而且多到看都看不完。”
“真好。”
“兴许,你还能去到那个地方。”
“但愿如此。”戚无谓也微微勾起唇角。
“睡吧。”戚无所抬手,手指沿着雪光,描绘着他脸上的轮廓。
戚无谓点了点头:“长婪,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戚无所笑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弯起,映着窗外漫天雪色,莹澈透明。
戚无谓合上双眸,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深沉,过了很久很久,戚无所的手都睡麻了,他的眼睛突然蒙了层雾。
片刻,雾凝成水,水滴成珠,顺着眼角滑落,啪嗒啪嗒打湿了枕头。
无谓啊,我喜欢你,但我更喜欢自己。
我更喜欢自己。
戚无所将这句话在心里念了数百遍,眼泪却止不住。
再哭下去,天亮后眼睛就肿得没法看了。
戚无所转过身,用手遮住红彤彤的眼睛,似开玩笑的念叨了一句:“系统啊,给我滚出来。”
「很高兴为您服务,恭喜宿主成功清除任务对象记忆,魂核碎片正在融合中,新的凶兽正在生成」
戚无所:“我不是要问你这个,刚开始签订「双生子拯救系统」,可没说过要清理无谓记忆啊,你们这不是给我增加工作量,坑我吗?”
「由于系统对任务对象的魂核协调判断存在误差,导致任务难度增加,对此我们表示十分抱歉,也在紧急寻找补救方案,请宿主稍安勿躁」
戚无所冷冷一笑:“那我问你,无谓和魂核碎片融合后诞生的新凶兽,和祝衍真的打起来,赢面有多大。”
系统滋滋了几声,在计算赢率:「本次计算结果是目前胜率五成,系统判断可能存在误差,请宿主以真实情况为准」
“……”
戚无所移开覆盖在脸上的手,一双眼睛红得吓人,“我完全按照你们说的做了,可最后如果输了,锅应该不在我这吧。”
「系统愿意通过奖励机制补偿宿主,也会根据实战情况,随机调整策略提高胜率,请宿主放心。」
“那好,最高胜率可调整至多少?”
「九成。」
“不能保证十成?”
「实际情况充满变数,我们无法保证。」
“要不这样吧,如果无谓败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宿主请讲」
“即使我在自己的世界死了,死后也入不了轮回,还请你许我用戚无所的身体,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如何?”
戚无所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十分笃定。
系统迟疑了片刻:「可以」
戚无所却是笑了,一脸释怀:“行,成交了,无论成败,都让戚无所这个角色好好活着吧。”
“说起来,你到底是谁?”
系统:「天道」
坐在寒池调理气机的两人同时睁开眼,神色皆是一沉,上岸后,祁决替祝衍穿好衣服。
两人走出大殿,视野所及之处,鬼域入口出现一道耀目的白光。
祁决眼皮跳了跳:“不应该啊,戚无谓怎么可能消化得了你的魂核碎片,除非——”
“天道助他。”祝衍沉声道,他先前一直隐隐有预测,冥冥中他被系统从现世召回,魂魄进入到荆宗主的身体里,强迫走剧情刷好感,甚至因为剧情偏差被强行篡改记忆,这一切不是巧合也绝非即兴,一定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强力干涉。
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只能是天道。
“熹儿,走一趟吧,随我清理门户,顺带收拾天道,”祝衍朝祁决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此次或许有些凶险,你乐意不?”
祁决微微一笑:“奉陪到底。”
“我只是担心,戚无谓的魂核彻底融合后,魂核碎片不好取了。”
“魂核碎片不要也罢,天道折腾了我们这么久,必须收拾干净。”
祁决撇了撇嘴:“怎么能不要?这是我答应你爹的嫁妆。”
祝衍啧了啧:“得了吧,你睡都睡过了,就算没有嫁妆,我爹也赖不了账。”
玄寂山方向,凶兽初诞,似天地震怒,异象横生。
漫天白雪化做殷红,纷纷扬扬飘洒于夜空,似春末樱落之时,只一地樱瓣片刻化作成河血水。
凶兽的咆哮声响彻山野,整座溪午峰转瞬被夷为平地,数丈高的灰白色凶兽朝鬼域结界疾驰而来,所过之处山崩地裂,千年磐石尽数化为齑粉。
凶兽的背上坐着一个人,他目色如血,唇角含笑,拽着凶兽颈间的软毛,脸上神色复杂,似胜券在握的笃定,又似堪破天道的不屑。
白骨令牌被祁决抛向空中,白骨上迅速燃起熊熊幽绿的火焰,在漫天红雪里格外触目惊心。
砰的一声响,骨牌裂成两半从空中坠落,陷入泥地片刻消失不见。
转瞬间,地动山摇,数万阴兵从被雪覆盖的大地破土而出,朝凶兽撕咬而去。
如今魂魄融合的戚无谓再不似笠州城之时,将蜂拥而至的阴兵按在脚下揉碎,不将这满地阴魂放在眼里。
祁决皱眉,语气里满是鄙